審訊昏天昏地
 
保安處抓補我們的那天晚上，我還記得保安處處長跟我說過早就懷疑是我的話，我立刻回了他一句挖苦他「既然那麼能耐那你為什麼不早抓我呢？」。
當然，有可能當時他們懷疑的對象很多。我只是其中之一。後來之所以將我排除，我記得在審問期間他們曾告訴我，他們找過大學的英語教授分析我寫的那封英文恐嚇信。最後的結論是那封信不可能是由一個海專的畢業生寫的。於是，放過我了。
當然，他們同時期也很可能調查了我女朋友跟我之間的關係。我女朋友的爸爸那時候在大直三軍參大裡面當教官，在保安處的第一晚，從保安處長質問我的言語中明顯地可聽出他和我女朋友父親有師生之情。所以，今天，讓我重新閱讀這些檔案裡的審訊記錄，有時候，我感覺，包括劉國基那段供詞，好像有為我開脫，讓我減輕一點罪的意思，除此，還有些筆錄，我相信我是不會那麼說的。
    我還記得，他們問案的時候，一直想方設法，試圖讓我把「蘇慶黎」招出來，要讓我們的案子變成是她主謀。警總的人一直對我說「不相信是你自己一個人幹的，究竟是誰讓你這麼做的？往好處想，是他們不希望我死，可以免掉我的死罪。用蔡裕榮的說法則是「擴大打擊面」，所以一直要找證據拉別人進來，這也不無可能，蔡裕榮還說自己都不相信過了一個禮拜才被抓，或許是警總想放線釣魚罷了。
    無論如何，雖然現在有許多檔案都公佈了，但不要以為國民黨下的情治單位寫什麼東西都真有真憑實據。要清楚一件事：我們接受的是疲勞審訊，把你審到累的要死，你想想，人被關在地下一天二十四個小時一直開著燈不讓你睡覺。他們三班倒地不停詢問。你頭一低，一瞌睡，就將你打醒，推醒。外面的世界究竟牛年馬月？在裡面待了多少天？誰還能分出來，算出來？現在我把全部檔案印下來，只能依據裡頭的日期戳記推算自己在保安處大約被關審了十幾天。看著口供筆錄裡面反來覆去不斷重複的問話與答復，那段期間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麼？哪些話是自己說的？還是問案的人瞎編的。沒法分，也分不清了！
 
別再往我臉上貼金
 
雖然我在口頭上沒跟我同案的同志們說過我真正的目標，也沒提到我在美國發現真相以後我心中的憤怒，因我覺得沒必要。大家既然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只要聚在一塊幹就行了。但如果現在問我，當時怎麼決定就這麼回來造反？其實是很難說清楚的，就是一種心理感覺。
    我們這個案子後來定了我是案頭，當年，無論報紙上或者私下談話中，別人都認為我是我們這案子的案頭。出獄後有時也聽別人這麼說，說實在的，我想跟你們說，你們這是在往我臉上貼金！今天我在這裡要說個明白，過去在法庭上把我當案頭也就罷了，現在這個時候還說我是案頭？對不起，我不承認。我戴華光沒有那麼大的能耐，要我說呢，我說：「每一個人都是案頭」。包括蔡裕榮，你們自己想想，我才跟他講了幾句話，他就跑到瑞芳去買炸藥。蔡裕榮不怕死嗎？雖然最後沒有買，但他畢竟是個大學生，自己會思考了。難道不知道那樣會死嗎？更別說賴明烈、劉國基兩個人，他倆，你們都認識，他們出來之後是不是還熱心地從事政治活動？照他們的個性，你們真以為我能左右的了他們嗎？我呢？出來之後，為了謀生，開過計程車，在早餐店裡面打過工，教過幾天氣功。現在退隱豹子頭林沖曾經發配的草料場開烘焙坊，做麵包！你們說，我有可能當他們領導嗎？
當年案子已經發生了，人都被抓了，如果相互推諉，如果爭先恐後地說別人，不就是要大家一塊兒死嗎？沒有意義。既然國民黨認定我是頭，那就頭吧！當然，我沒想到自己會不被判死刑，若把我當案頭結束了最好，是不？再怎麼說確實也是我起的頭。時過境遷，今天我把這個責任一塊兒平分。推到他們身上，我相信你們不會以為我是要害他們。今天，這對他們一點害處也沒有，所以我要說，說出真相。他們都是勇敢的中國人——居住在台灣懷有中國心，并有大是大非的中國人！我很高興當年能認識他們幾個！有他們幾個戰友！
 
怎麼可能臉色發白！？
 
    剛坐牢出來時，我看了家裡人幫我保留的1978年判刑的報紙，上面白紙黑字印著「戴華光在法庭上臉色發白，渾身還發抖」。哈哈哈.....這真逗啊！臉色發白，渾身發抖？一個連命都敢豁出去的人，當聽到了宣判不是死刑的時候，反應居然是臉色發白？渾身發抖？這國民黨的宣傳工具實在是太遜了！ 想知道當時判決完，我想的是什麼嗎？我想的是：“「他X的！戴華光你命真大，你怎麼還死不了呢？你啊！你啊！你才是真正的死不了!（許不了）」。這不是說我很開心，但是我能攬在身上的都攬到自己頭上了，沒求饒。 但也沒發表什麼慷慨激昂造反有理的演說，你們想想，要我說什麼呢？那幾年，中國大陸的文化大革命還在撲朔迷離中，1976年毛澤東也走了。無數新的問題在我腦中冒出來，「中國往何處去」是個大問號？ 我能說什麼？ 除了跟法官講「冤有頭債有主」，這個事情如果沒有我，不會發生。你們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大不了不就一死嘛！ 腦袋瓜子砍了後不也就是碗大的疤！我還能說什麼？雖然稱不上自豪，但我問心無愧。
 
釐清「打字機」的疑點
 
如今有辦法釐清的疑點，只要我能記得的都盡量釐清。例如檔案局的資料中提到我們印傳單的英文打字機，說是我「跟一個美國同學借的」，後來還給美國同學讓他把打字機帶回美國去了。事實上，這台奧林匹亞（OLYMPIA）打字機到現在都在我手上。我們被抓以後，包括打字機、油印機都被做為證物沒收，坐牢出來時，他們清點當年我們進去時沒收的或交與他們保管的物品。這台打字機包括在內。還給我了。我那時後還覺得奇怪。尋思，怎麼這打字機居然還給我？因此供詞上的內容又是個矛盾。這台奧林匹亞從買了以後就只打過那封所謂給外商的恐嚇信，因為怕被查到。沒再用過第二次。
 
出獄之後浮光掠影
 
    坐牢出來，我開過計程車。買計程車的錢不是我的，我坐牢出來身上一分錢也沒有。後來到河北滄州開蛋糕店，也是我姐姐和弟弟出的錢。買滄州的房子，是我母親給的錢。不用說，我母親的積蓄絕不會是天上掉下來的。自然也是我姊弟給的。
    對於姊姊、弟弟，他們因為我受了很多罪。我曉得家裡人一直希望我好好的，因此即使有些觀念不大一樣，我也盡量不跟家人爭論。今天在滄州能這樣活著，是我家裡幫助我，還有靠自己這些年不好吃懶做的結果。嚴格說起來，我的房子與烘培坊是和姐姐弟弟的共同財產，雖然值不了多少錢的一個地方，我一直等到母親過世好多年，實在是姊姊弟弟們都不要，最後不得不辦房產證了，才用自己的名字辦了房產證。
    這幢房子的裝潢也是靠自己，因為1996年買了這房子之後總得裝修吧！可當年大陸的建材業還沒發展起來。連個像樣的水龍頭都沒有。我記得為了給我這房子的廚房水槽弄個好一點的水龍頭，在從台北回滄州時捎了一個台北信義路買的。你們現在看到我房子裡面的暖氣系統，也是迫不得已在2002年時自己重新改造的。全是自己動的手。為什麼？1995年當地的房產公司蓋這個小區時，包括門窗是用的當時市場有的材料。那時候不像現在，蓋房子，特別是在北方蓋房子，外墻一定要有保溫材料覆蓋。市區的暖氣供應一天二十四小時不斷。冬天室內的溫度至少16度。甚至更高。而我這個房子，當年雖然是由小區集體供暖，不過，冬天室外零下12度，室內呢？你們猜，告訴你們，零下十三！比室外還冷。所以不得不改裝。要不然怎麼住人？好在我讀過海專學的是輪機，懂鍋爐，自己能動手。就跟小區斷絕管線，自己獨立燒鍋爐。同時請人換了窗戶。中空玻璃的。現在來我們家，你幾乎什麼工具都能看到。包括庭院也是自己幹的活，石子路上還有我女兒當年的小腳丫子印。剛來滄州時，母親一直設法給我介紹對象，但後來結婚的對象是我的烘焙坊隔壁公司的職員，她的心非常善良。雖然年齡相差懸殊，婚前她父母堅決反對。沒想到我們這北方的兩個「犟種」非在一起不行，最後還是結婚了。現在我們小孩也大了，在滄州一中上高二，學習不錯，還是「三好學生」。
 
家裡不用日本貨
 
不知你發現了沒有？你在我們家是不是看不到日本貨？受我母親影響，我家中基本上是不用日貨的。所有的電器及所有的影音設備沒有日本貨。除非一定要某樣東西作為生產工具時、不得不買，才買。好幾年前，我記得為了烘焙店買了一台KenWood的攪拌機。好像品質也沒有多好。用了不到兩年就壞了。後來改用美國的KitchenAid。但是只要能改成國貨的時候，我一定改成國貨。現在店裡用的已經是國產的了。不用日本貨，當然不只因為我媽媽恨日本人而已。只要好好讀過中國近代史的中國人都不應該會喜歡日本人。像台灣居然會有那麼多的人崇日媚洋，我認為是國民黨造成的。前面我已經說過了。蔣介石的國民黨早就不是孫文的了。冒出來一個像李登輝那樣子的繼承人，我是一點兒不奇怪的。中國台灣製造的產品早年我是會買的。不過，最近幾年也幾乎不買了。說到這裡，想起一件事，2007年暑假，我們為了出門自駕遊，挑了個明基的數碼相機，結果到了哈密，壞了。回來去天津找維修點修，知道嗎？那修的價格貴的離譜，與其修還不如買個新的呢！從此，台灣的產品也不敢買了。
多年來我一直以為Kenwood攪拌機是日本貨。剛才上網一查，發現不是日本貨，是英國貨。日本有沒有Kenwood？有！不過不是廚房用品。是音響用品。
 
在今日回想當年 
 
1988年我從監獄被放出來，同年年底我就來到大陸。剛來的時候看見大陸自己故鄉的蕭索景象要是說不難過，那是假的。記得我二大伯帶我到青縣，整個青縣縣城只有電信局有電話可以打，而且還是我小時候在父親部隊裡以及電影裡看見過的手搖電話。之後，一年一年，大陸拼了命地發展，街頭巷尾，台灣流行的“愛拼就會贏”到處被傳唱著，唱了好多年不停息，說實話，我有個滄州朋友那些年也經常唱，用閩南語唱！一首歌能紅的讓一個北方人居然學會了用南方的方言唱。不可思議啊！在這後面是有著怎樣的一種動力呢？今天呢！你們自己也看到了。滄州市市區馬路上的車子比台北只多不少。滄州市也有了高鐵站。早些年我去一趟北京，若是搭乘火車幾乎得花上大半天的時間。現在一個小時！若是開車，少了也得六七個小時，現在呢，你們昨天剛從北京來，花了多少時間？不用我說吧？所以，我覺得，不管解放後共產黨做過什麼，也許有過對的，有過錯的，有過錯的，又有了對的。從一個愛好歷史的屁民角度來講，至少中國共產黨沒有對不起中國人。至少中國從1950年韓戰逼和了美帝就再也沒受到列強的欺侮，是不是？
   總之，在兩岸關係的演變問題上，我認為我們幾個是先知，而不是別人說的愣頭青。無論如何，我有功也好，無功也好，1979年我在景美看守所聽到中美建交的消息時，我賦予自己的任務就已完成了。以後的演變，你們從小到大，都看見了。還用我說嗎？明年，不管誰當選台灣村的村長，他敢割斷與中央政府的臍帶關係嗎？
 
就如當年想當年，滿清末年中國危急存亡，國不成國，家不成家，也一樣有一批青年人站出來，如果我活在那個年頭，我相信也會跟他們一樣。當然我也可以安逸，無論當導遊，或者當時就留在美國結婚、拿身份，以後的人生道路就完全不同了。
   費這麼大的勁，又費錢，不講說拋頭顱灑熱血，只能講是身子裡有著這麼一根百折不回的筋骨吧！，也或許跟我們回民或北方人的性格有關，倒不是覺得「不做有愧良心」，只是覺得人既然生了，若不做些人該做的事，那麼活了也是白活，所以選擇這條路。但到今天我沒有吃共產黨的，拿共產黨的，好多年以前台灣政府的賠償金我沒得到也不稀罕得到。出獄後來大陸，你現在看到我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家裡幫助下自己達到的。 我在台灣出的那些事情，滄州「對台辦」、「統戰部」似乎長期都被瞞在鼓裡。直到幾年前，因為我在馬來西亞的三姐是有名的華人作家，來大陸跟官方吃飯時可能透露過。後來我結婚、有了孩子，不想兩地來回奔波，在申請大陸的公民身分證時，因為遲遲不下來，然後拜託王曉波大哥聯繫上北京統戰部，再輾轉聯繫滄州統戰部，繞了一圈，原來滄州有這麼一個人物，才順利地辦妥。但這也是來到滄州好多年後的事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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