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富治突围一，连载《父亲的革命》一部六章3 -6parkbbs.com

十一 6park.com

谢富治出身贫苦。参加革命前，当雇工，跑乡场，作木工；参加革命后，是从战士、班、排、连、营，一级一级打出来的。他在部队中，有很高的威信。平时，严肃郑重，不苟言笑，原则性很强，干部有了毛病，不管是思想上的，工作上的毛病，都有点怕他。谢富治给人的印象是：思想纯正和以身作则。就这一条，使他批评干部的毛病时，谁也不得不服服帖帖。他不仅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政治干部，而且是一员久经战阵，能够指挥部队打仗的将领。在三八五旅作党的工作，政治工作的人，不会打仗，就没有威信，也不可能长期留在那样的岗位上。黎明对谢富治的评价是：精明强干，有本事，有水平。” 6park.com

给黎明印象最深的，要算一九四一年秋季反“扫荡”。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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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6park.com

一九四一年夏秋，各种阴郁的消息在太行山游荡。由近到远：三八五旅冀南挺进支队在敌机械化部队围攻下全军覆灭；支持了十年之久的东北抗日联军被日本关东军的打得土崩瓦解；苏联红军在纳粹德国的突然袭击下节节败退。其中，苏军的惨败对黎明他们影响最大。因为苏联是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对尚处弱小状态的中国共产党来说，她是最大的精神支撑。每个人都明白，如果苏联不垮，中国共产党也不会垮，如果苏联完了蛋，那中共的前途就难说了。大敌当前，很多人动摇了，部队出现大量非战斗减员，一些本地兵干脆扔下武器溜之大吉。 6park.com

阴郁的局势中也有令人高兴的事儿：白丁从冀南回来汇报工作。 6park.com

冀南挺进支队失败后，黎明和太行山的很多人把冀南想成了人间地狱。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站着的这位和白丁的名字联系起来。白丁不仅变得坦然自信，挥洒自如，而且养得面皮白净，吃得肥头大耳。看见黎明，白丁哈哈大笑：“唉呀，老黎，你可瘦多了。你们在太行山都吃些啥玩意儿？看看这些黑呼呼的干饼子，搁冀南喂牲口都没人要。可笑谢政委还说请我吃饭呢，我倒是把自己带回来的一条酱牛肉给了他，可惜你没口福啦。” 6park.com

“冀南境况有这么好？听说那儿所有的根据地都在和敌人拉锯。”黎明根本就不相信。 6park.com

“老实说我开始也没想到，还以为谢富治整我呢。”白丁说得兴致勃勃：“到了那里才知道冀南的党组织有多能耐。不错，敌人是占领了每一个大小城镇，我们拿他们没办法，但每个小村庄全在我们手里。到处是两面政权，明里应付日本人，暗地里全是帮八路军做事，他们拿我们也没办法。我们走那里，乡亲们都是热情招待，吃得好，睡得舒服，一天一天尽长膘啦。” 6park.com

“那冀南挺进支队怎么回事？”黎明问。 6park.com

“啊哈，还惦记着你的老同学？”白丁撇撇嘴：“明人不说暗话，别抱幻想了。” 6park.com

“师部通报说他是失踪。” 6park.com

“瞧瞧，死心眼儿不是？你打没打过仗？啥叫失踪？有失踪几个月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吗？咱们都是唯物主义者，做判断要有事实依据。坐在冷炕沿上热屁股，那是主观主义、唯心论。” 6park.com

白丁的话戳到了黎明的痛处。黎明感觉有些恼火，讥刺地说：“真希望小日本也把你包了饺子。” 6park.com

“哈哈，改不了的主观主义。我们是敌后武工队，一支队伍就那么十来个人，目标小，谁注意得过来？挺进支队好几百号人，有枪有炮，浩浩荡荡，日本人不打他们打谁去？这就叫大有大的难处，小有小的方便。” 6park.com

“你们成天究竟干些啥？总不成尽吃好的不干事。” 6park.com

“干不了大事，干小事。打冷枪，发传单，除汉奸，摸哨兵，进城搞些破坏。反正哪，什么事儿小鬼子觉得缺德，我们就干什么。前不久我们还进南宫县城，炸了日本人一个军火库呢。这不到秋天啦，青纱帐倒了，我们活动不太方便，谢政委就叫回来汇报工作。” 6park.com

可能这家伙对日本人的缺德事干得实在太多，刚回到太行山就碰上了日军空前规模的秋季大“扫荡” 。黎明心说：真是你小子的“报应”。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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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6park.com

这年秋天，旅部驻在涉县以南清漳河畔安城一带的村子里，各团分散在外。一般地讲，敌人每次大扫荡以前，都有一些蛛丝马迹可寻。最明显的征兆莫过于周围日军各据点开始堆集粮草。另外，敌人飞机的活动也比以往频繁。当时，八路军的情报工作做得很到位。老百姓一旦发现异常情况，马上就会报告给地方各基层组织，然后迅速传递到旅部，师部，乃至总部汇总。所以，每次扫荡，八路军都会预先做些准备。但这次和以往不同，日军的情报封锁极其严密，等部队发觉，合围的大网已经拉开。黎明前一天还带着宣传科的几个人到十团搞调查，第二天就接到命令赶回旅部。一路上，看见敌人飞机在天上飞，一度竟有十来架之多。飞机对集镇，村庄，甚至路上的行人投弹，扫射，撒传单。黎明他们一大早出来，躲躲闪闪，快到中午才走完十多里山路，灰头土脸回到旅部宣传科驻地。进屋后，脸都没来得及擦一把，又马上出门，安排骡马，包裹大行李，清点人员，整顿队伍。下午，接到旅部命令，准备跟随旅直突围。这时，村庄里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黄昏，老百姓推着车，挑着担子，扶老携幼，在村干部和民兵的组织掩护下向北山方向走。部队向涉县西南的一座大山上转移。 6park.com

在黎明的记忆中，那天的天空是褐色的。挂在山脊线上的太阳没有固定的形状，看上去稀糊浆似一团，就像咕嘟咕嘟向外喷涌岩浆的火山口。山，土地，河沟，树，道路，村庄，房屋，到处涂抹着一层厚厚的铁锈色。空气中充斥着落叶的甜腐味，生土的碱辛味和硝烟的酸涩味。在南清漳河对面的平阳地上，远近不等升起数道滚滚黑烟，让人不禁想到天方夜谭中渔夫放出的魔鬼。四周的枪声起落不定，时紧时密。间歇，有一发炮弹带着尖锐的哨音破空而来，落在近处，发出短促的闪光和震慑的爆裂声。数十只惊悚的乌鸦，扑腾翅膀，呱噪着在头顶盘旋。远方的田间地头，一头无主的耕牛拉着半截犁具漫无目的的狂奔，吓得附近的几头山羊四散逃窜。通往县城的大路上倒卧着一匹老马，腿已炸断，头还昂在空中，悲愤地嘶鸣。在它身边不远，有一辆散了架的大车，车辕还辟叭辟叭燃着火苗，卷着青烟。 6park.com

出得村庄，黎明的心都收紧了。只见旅部司、政、供、卫的庞大机关，抗大分校的部分学员和一个营的战斗部队，一两千人员，数百匹骡马，还有大车，从邻近几个村庄出来，然后在南清漳河边汇成长列，沿着一条分支小河沟缓慢向晦暗的山区蠕动。队伍的脚步踏起的黄红色尘土满天飞扬，遮挡住人的视线。后面枪炮声紧紧跟随。队伍走了十几里地，前面传来枪声，上级命令就地停止。过了一阵，先头部队折向西边一条小路，后续部队随后跟着转弯折向。刚离开河沟，西边传来密集的枪声，很明显发现敌情，于是又传令向回走。黑灯瞎火中，大队伍可没这么好掉头。这样一走一停，一转一折，人马立刻开始拥挤混乱。黎明他们还在往前走，前方却开始往后退，你推我攘，拥挤着在山谷道中乱了套。正在不可开交，就见人们纷纷往两边闪避，挤得靠近岩壁的人马嗷嗷直叫。原来是特务连连长钟伟元带着一连人匆匆地拨开人群，往来路方向去。钟伟元锁着脸，一路嚷叫：“闪开，快闪开。” 6park.com

“牵紧马缰。” 6park.com

“拉住骡子。” 6park.com

“他妈的，怎么还带大车？搬家啦？” 6park.com

部队稀哩哗啦退回河沟，走不动。司，政，供，卫和抗大分校的人员相互交叉，各部骡马乱蹦乱窜，叫声，喊声，诅咒声混成一团。白丁看见黎明，跑过来喊道：“你们宣传科怎么搞的？西边的掩护部队都撤下来了，还有几个人在那边呆着。” 6park.com

黎明赶快叫人去找，原来是刘行淹几个。他们半道上迷了路，幸亏碰见白丁，才没走散。白丁在河滩上转了两圈，见不是个头，干脆就呆在了宣传科的队伍中。黎明想赶他走：“去找你的敌工科，呆我这儿干嘛？别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看上我那几个女兵了。” 6park.com

“唉，还真叫你说准了。”白丁嘻皮笑脸地说：“没听说过？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到了危急关头，就咱俩谁也别管，带上几个中意的女同志突围，又刺激又罗曼蒂克。没准儿还顺带着留下一段千古佳话呢。” 6park.com

“去你的千古佳话，真是狗蹶尾巴不知羞耻。”黎明骂了一声。然后问：“陈谢首长在哪儿？” 6park.com

“陈锡联去了九团。谢富治到师部开会，不知道现在回来没有。”白丁简短地回答。 6park.com

黎明走到竺青身边，轻声问了句：“怎么样，吃得消吗？” 6park.com

竺青抿嘴笑笑，还没回答。就见她身边的小何挽挽额前的秀发，一扬头：“没问题，忙你的去吧。别瞧不起妇女同志。” 6park.com

黎明讪讪走开，赶快清点队伍，把交叉混杂的人员和骡马分开。一时，队伍整齐了许多。白丁闲不住，拉着十来个人聊上大天。 6park.com

白丁点着一支烟，大咧咧地说：“叫我说，今儿个晚上悬。锡联同志和老谢不在家，靠杨胡子那几刷子，吃得住劲儿？” 6park.com

杨胡子是副旅长，从苏联回来不久，还没有得到部队的信任。 6park.com

刘行淹崴了脚，脚腕子肿得像个大馒头，柱着一根棍子说：“看样子，前后左右都有敌情，以前没见过。” 6park.com

“敌人兵力肯定不少。”小郑说。 6park.com

“刚才老郭庄方向打得紧，我寻摸着是九团那边出问题了。”白丁悠哉悠哉地吐了口烟圈。 6park.com

“九团？旅长不是在那边吗？”小郑惊慌地说：“九团都顶不住，咱这边可咋办呀？” 6park.com

“我们三八五旅，数九团的老红军多，武器也最好。”伙房的大老王面无表情地说。 6park.com

“战斗部队都在外面，就旅部这一摊子，打打不得，碰碰不得，叫人包了饺子，咋办？” 6park.com

“陈谢首长怎么还不回来？靠杨胡子和参谋处那几爷子，非出事不可。” 6park.com

“唉，胡子啊胡子，你别叫部队呆在河滩地里吓转悠呀？” 6park.com

“敌情不明，往哪儿走？换你指挥就能成？” 6park.com

“少放你娘的臭屁。再多说，老子告你扰乱军心。”黎明对白丁破口大骂。 6park.com

“得，这儿是你的地盘，咱听你的，不搞宫廷政变。”白丁依旧嘻皮笑脸。 6park.com

“怪不得老谢让你滚蛋，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黎明恨恨地道。 6park.com

“你有本事，倒是吐一根给大家看看？”白丁翻着白眼，斜着眼。 6park.com

聚集的人群散开了。刘行淹一瘸一拐走到黎明面前，脸色凝重地说：“黎科长，一会儿部队放了羊，我腿瘸跑不动，你就把我一枪蹦了，宣传科就你有枪。我宁死不当鬼子的俘虏。” 6park.com

“我现在就想蹦了你，叫你胡思乱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黎明叫了一声，然后拍拍刘行淹的肩膀，平心静气地说：“沉住气，相信上级有办法。” 6park.com

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正在这接骨眼上，一支战斗部队匆匆忙忙从旁边跑步过去，惊得宣传科的一匹大骡马嘶鸣着跳跃起来。骡马背上的行李散了架，哗啦地掉下几面铜锣，铿锵的声音震得脚下的河滩地直打颤。 6park.com

“狗日的，吊丧啦？弄这么大声响？”一个连长凶神恶煞地喊。 6park.com

牵马的宣传科战士嘟囔道：“你们就不能跑轻点？打不过小鬼子，到这儿逞能。” 6park.com

连长瞪着眼珠骂道：“胡噙个啥？再说，老子一枪毙了你。” 6park.com

小郑有些慌，居然搬起一块石头去砸铜锣，结果是更加惊天动地的声响。 6park.com

连长大怒，拎着小郑的脖子领吼叫：“狗日的别是特务？说什么，偏要干什么？来人呀，先把他抓起来。” 6park.com

黎明赶紧过去劝解：“同志，你们的任务急，赶路要紧。这儿的事儿，我们自己可以处理。” 6park.com

连长歪斜着眼睛，刺了黎明一眼，哼唧骂道：“把都这个时候了，带这些家伙，不嫌累赘得慌？” 6park.com

黎明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心里直打鼓。就旅政治部这一摊子，光骡马编一个骑兵连就绰绰有余。更别说电台，卫生队，宣传队，后勤分队带着文件箱，油印机，医疗用品，器械弹药，服装粮秣，真是应有尽有。各单位的给养更是超载满员，庞大的机构，累赘的行装，没有更多的战斗部队掩护，如果碰上日本人的扫荡部队，后果不堪设想。无奈之下，他站在河滩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望着蚂蚁一般来回蠕动的人群，自言自语地说：“所谓军心浮动，大概就是这样子。”转头看见满不在乎的白丁，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姓白的，你心里就不急？” 6park.com

“急？急管个啥用？我掰着手指头掐算过了，咱共产党命不该绝，”白丁边遛达边说：“马克思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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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6park.com

突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十几匹坐骑沿着河滩，从骚动不安的部队旁疾驰而过，不知谁喊了声：“好了，旅首长回来了。” 6park.com

这话像电流一般刹时间传透整个部队，部队突然变得鸦雀无声。议论纷纷的嗡嗡声消失了；蹲坐在地上的人站直身体，整理行装，归还本队；黑压压，乱糟糟的河滩也清爽了，露出了一溜洁白的沙石地。人们虽然依旧来回走动，但看上去不再像无头苍蝇，每个人都有明确的目标。连一贯吊儿郎当的白丁也自觉地站到了队伍中间。甚至于骡马好像都变得懂事了，不再撩蹶子，乱蹦乱跳。 6park.com

黎明望着沙石地中间恣意淌过，明净涓细的流水，心中有一种奇特的感觉。由于四周突然变得不同寻常的安宁，远处爆炒豆似的枪声突然变得如此贴近，如此清晰，如此楸人心肺，但整个部队却没有一个人惊慌。军心的微妙变化，让所有人都受到感染，好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看见了一丝亮光。 6park.com

很快上级下达了简短的命令：扔掉大车和笨重行李。不久，部队再次向前移动，这次是向东，沿着一条崎岖险陡的羊肠小道向上攀登。轻装带来的一个明显好处是黎明可以把刘行淹及几个伤病号架在牲口上走。他问宣传队的几个女同志要不要坐牲口？小何跳着脚，高兴地拍着手说：“好啊，好啊。黎科长，你给我找头小毛驴。马呀，骡子呀，我骑着害怕。” 6park.com

竺青笑笑说：“是呀，眼看要走山道，骑上牲口怪吓人的，还是自己走吧。” 6park.com

“怕什么呀，竺姐。让黎科长给咱们牵着缰绳。”小何笨拙地爬上一头小毛驴。 6park.com

白丁跑过来拉住那头毛驴的缰绳，贼笑着说：“还是让我来吧。黎科长也就一双手，顾不了那么多人。” 6park.com

“唉，唉，慢点儿，慢点儿。我要掉下来了。”小何弯着腰，简直想抱住毛驴的脖子。 6park.com

羊肠小道又细又窄又险，而且荆棘丛生。黎明他们手割破了，没人理会，脚踏空了，旁边人拉起来就是。大家一个劲往上爬，累得人全身发热，满头大汗，但没有一个人拉开距离，掉队。午夜过后，这支恐龙级别的庞大队伍终于翻上了垭口。 6park.com

上了垭口，上级传令休息。大家靠在路边的坡坎上垫着背包闭目养神，有的人倒下就打鼾。白丁闲不住，又拉上人吹牛，吹他在冀南的战斗经历：“我们一行四人，我，老郭，小张，小李在集市前一天晚上混进李家桥，” 6park.com

“混进去，住哪儿呀？”小郑问。 6park.com

“别打岔，听白科长讲。”小何赶忙制止小郑。 6park.com

“住哪？镇里有我们的堡垒户呀。第二天赶大集，人来人往，我们就一直蹲路边儿等。到中午时，其他几个队员在镇外的小树林子里打了几枪，镇内的人炸了营，挤着往外跑，炮楼上的敌人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我们赶紧站起来，顺着人群往炮搂下面的检查岗走。小张，小李跟后边儿。要是我和老郭的活儿干得不利索，他俩儿负责打扫卫生。” 6park.com

“就不害怕呀？”竺青小声问。 6park.com

“怕也得干呀。”白丁又比又划，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我和老郭，一人胳膊底下塞只枪，藏外套里面。然后挤到俩鬼子哨兵身边，对着他们的胸口就搂火。这俩鬼子还在张罗让人排队呢，扑通就倒下了。我和老郭趁着乱，赶紧出了镇。等炮楼上的鬼子明白过来，早没人影啦。” 6park.com

大家不敢高声，但还是都压低嗓音笑了。 6park.com

不过抗战结束后，白丁讲的故事远没有这么轻松：“我所在的平原中心县委，整个抗战中牺牲的干部，从县委书记到通讯员，正好可以搭成一个县委班子。最初一块儿下山的十七个同志，完完整整活到胜利的只有六个。”他的话头停了片刻，好像是怀念，接着是满脸自豪：“但我们每个人的手上，都少说带着一个小鬼子的命。”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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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6park.com

然而，这个时候每个人的心头像灌着铅。所以白丁的故事讲完，一时竟没人找出新的话题。突然，小郑冒出一句不和时宜的话：“你们说，莫斯科能守住吗？” 6park.com

没有回答，只有大家伙沉重的呼吸声。 6park.com

“别信小鬼子胡说八道。”刘行淹中气不足地说。其实，多数人都看到过日本飞机撒的传单。 6park.com

“真要守不住，那该怎么好？”好一会儿，听到竺青叹息一声。 6park.com

“守得住，守得住，别担心。苏联垮不了，共产党垮不了。”白丁信心百倍地说。 6park.com

“看你说的，你又不在莫斯科，怎么知道守得住？”黎明不屑地说：“空头支票，谁不会开？” 6park.com

“哎，这可不是我开空头支票，”白丁急得站起来：“斯大林说：希特勒想占领莫斯科，就像他要看见自己的耳朵。你想想，谁能看见自己的耳朵？古时候的皇帝尚且一言九鼎，斯大林是世界革命的领袖，他的话，能随便说吗？” 6park.com

这话多少给人一点安慰，黎明也不敢吭气了。 6park.com

正在这时，有人站在山崖边子，压低嗓音喊：“快过来，看看下边是什么？” 6park.com

所有人都跑了过去。黎明刚要挪动脚步，回头见竺青安静地坐在石头上，光亮亮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烁。黎明想她可能是累了，笑笑，说了半句话：“真没想到，” 6park.com

竺青抿着嘴，也是笑笑，没有答话。 6park.com

黎明转身要走，听到一声轻语：“邵英同志，有消息吗？” 6park.com

黎明停住脚，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当时，冀南挺进支队失败的消息只在旅部和少数团营级干部中流传，没有正式传达到部队。所以，黎明含糊地说了句：“那边情况不太好，挺困难。” 6park.com

“其实，我都知道。”竺青的笑容有点晦涩。 6park.com

黎明想了半天，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问：“那个玉磁葫芦？怎么，”话没说完就后悔了。 6park.com

竺青“噗嗤”一笑，缕缕头发：“瞧你，就一玩意儿，那么上心？” 6park.com

这时，就听白丁嚷嚷开了：“老黎，快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传说中吕四娘的血滴子。”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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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6park.com

黎明来到山崖边，朝下张望，果然吓了一跳。黑黝黝的山脚下有一长串红珠子，点点滴滴，圆润光亮，蜿蜒数十里。初看，煞是可爱，如同美人脖子上的红宝石项链；细细捉摸，不禁毛骨悚然，好像火云洞中爬出的蜈蚣精。 6park.com

“难道鬼子要烧山？”黎明头脑中浮现出晋文公和介子推，屁股也感觉像是坐在了殷纣王的炮烙铜柱子上。 6park.com

“我担心，”刘行淹声音有些颤抖：“小鬼子不会鼓捣什么新鲜玩意儿来对付我们？” 6park.com

“新武器总得有个响动，”小郑不以为然：“会不会是探照灯？不对，颜色也不对。” 6park.com

“他们该不是想弄条烧红的铁链子把山锁住吧？”这是白丁的解释。 6park.com

正没个开交，就见旅部通讯员跑过来问：“宣传科吗？黎明同志在哪儿？” 6park.com

白丁指着黎明说：“在这儿，没跑丢。” 6park.com

“噢，白科长，你也在这儿。正好，旅首长让你们俩一块过去。” 6park.com

“旅首长？哪个旅首长？”白丁问。 6park.com

“是谢政委呀，怎么啦？”通讯员觉得白丁问得奇怪。 6park.com

“真是谢政委？你亲眼见谢政委在旅部？”白丁提着气，追问了一句。 6park.com

“嘿，白科长，怎么说话？你是姓白吗？”通讯员噘着个嘴。 6park.com

“这回好了，有办法了。黎明，我们赶快走。”白丁好像长舒了一口气，高兴地拉着黎明往旅部方向跑。黎明对刘行淹交代一声，刘行淹也较前轻松不少：“赶快去吧，谢政委的事儿，耽误不得，这摊子有我们照看着呢。” 6park.com

一路上，白丁摇头晃脑，居然哼起诗来：“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指着下方的红光链条，对黎明说：“嘿嘿，触景生情，有没有点儿‘骑火一川明’的味道。” 6park.com

“那是鬼子烧的火堆。”通讯员突然说。 6park.com

“什么？火堆？”黎明有些不明白。 6park.com

“开始，我们也不知道是嘛玩意儿。后来特务连派侦察员下去，才知道是敌人点的篝火。” 6park.com

原来敌人在武涉公路沿线，清漳河两岸一带村庄，都燃起熊熊大火，好像给这些村庄套上了一个明晃晃的火圈。这是敌人怕八路军夜间袭击，所以每进一个村庄，都要拆掉老百姓的房屋，把木头用来在村庄周围点篝火。凡有篝火的地方，就说明敌人已在这些村庄里宿营。 6park.com

听到这儿，黎明咕噜了一声：“得多少人，才摆得出这个场面？还挺壮观。” 6park.com

“应该把‘骑火一川明’改成‘敌火一川明’，这样更恰当。”白丁依然沉浸在诗词中：“唉，我怎么忘了，这是谁的词？” 6park.com

“啥时候了，还记得这些？”话虽这么说，其实，黎明自己也来了兴趣：“反正不像陆游，是辛去疾？我还记得开头几句：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对了，是张孝祥，没错。”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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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6park.com

两人说着话，已经看到谢富治孤独的身影站在穹窿般的夜色中。他手托着下巴，眉头紧锁，黑沉着脸但没有丝毫惊慌表情。在他身旁，是所谓的旅司令部：就几个人围着一盏马灯查看地图。谢富治看见黎明和白丁，严肃地说：“你们两个来得正好。现在，情况非常严重。看看山脚下那条红线，我们被敌人包围了，如果天亮了还跳不出去就要吃大亏。我们必需从敌人占据的两个村子中间往外插。黑灯瞎火，没有向导不行。你们两个大知识分子，能说会道，分头跟上特务连，马上出发，碰上老乡，务必说服他们给部队带路。” 6park.com

黎明和白丁答应一声“是”，二话不说，转身就跟着特务连的同志出发。虽然他们心里直嘀咕：这黑的天，荒郊野岭的地方，上哪儿找人？ 6park.com

也是土八路命不该绝，走一走，黎明他们真在前方山脊上发现俩黑影。开始，大家还不相信，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对老俩口。 6park.com

黎明请他们带路，老大爷站在原地不吭声。老大娘连声说：“同志呀，不是我们不去，是咱这口子老骨头不成了呀。他今儿一大早就出了门，挑一担柴禾下山卖，想换点油盐钱。不想正碰上鬼子扫荡，只好往回赶，我们刚把粮食‘坚壁’好，赶紧往外逃。便碰上你们同志了。” 6park.com

黎明温和地说：“老人家，实话告诉你，敌人把我们包围在这山上了。我们要乘黑夜冲出去。冲不出去，天一亮就危险了。只是黑灯瞎火，没人带路怎么个走法，还是请您辛苦一趟吧。” 6park.com

老大爷就是不开口。还是老大娘说：“同志呀，您看他这把年纪，眼睛也不好，怎么走夜路呀。” 6park.com

特务连的王排长拉着枪拴，焦躁地说：“老大爷，我们几千人的命呀。大黑天的，叫俺们上哪儿再找人？老人家，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6park.com

老大爷依旧面无表情。老大娘可吓慌了，拉着王排长的手说：“同志呀，你就枪毙他吧，他实在是走不动，这年月，到那里不积点德啊。” 6park.com

黎明喝住王排长，耐着性子左说右说，老大爷就是闷着脑袋不开口。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过去，部队在山顶多呆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正在没奈何之际，就见谢富治大步流星走过来，径直到老大爷面前，抓住他的手，猛烈抖动着恳求道：“老人家，你要相信我们。看看吧，我们是三八五旅的，有多少太行山的子弟呀，你就忍心看见他们被日本鬼子屠杀吗？我求求您，救救他们吧。” 6park.com

接着，谢富治的一个动作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谁也没想到，在旷野怒嚎的山风中，头顶着满天星斗，共产党太行分区的最高军政首长，当着一个普通老百姓的面，突然双膝弯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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