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敌台与反标

原创 谭振南 书情影事 10月19日 6park.com


 


▲ 上海产的红灯牌收音机。


“敌台”是指敌对国家或者敌对势力的电台；“反标”是缩略语，说全了是“反动标语”。我在最新版的《现代汉语词典》上查了，两个词都没收。曾几何时，这却是一提起就要叫人胆颤心惊的两个词。
 
那时候，寻常百姓家尚无电视，有的只是收音机，最流行的是红灯牌，上海产的。学生想拥有收音机，少有能掏得起钱的，却有人自己会装；装的那种叫“矿石收音机”。我的中学同学魏更新，他哥哥就会装这种收音机。收音机有中波和短波，一般而言，中波收本地台，短波才可收外地甚至外国台。敌台的问题就此产生。
 
谁是敌国？美帝、苏修堪称头号敌国，其他如欧洲各国，以及日本。台湾虽属中国，却被国民党占着，得叫敌对势力。谁是友邦？亚非拉诸国是也。真正够“铁”的，只有阿尔巴尼亚、朝鲜、越南，顶多再加上古巴。
 
说来不怕人笑话，我家那时没有收音机。没有不等于没玩。读中学后，会借别人的小收音机听一阵。调台时，偶尔会收到敌台，比如美帝、苏修的华语广播，又比如台湾对大陆的广播，吓得赶紧将旋钮旋过去，直到收音机里响起一片噪音……又抬头四处看看，生怕有人在身边。即便如此，多听了三五次，发现敌台有个特点，女播音声音都软绵绵的，极具诱惑力和腐蚀力。后来知道一个词，叫“靡靡之音”，我立即将它和敌台的女播音联系起来。
 
真正听敌台，已是上大学了。1980年，湖南师院闹过一次学潮，影响极大，最著名的敌台如美国的VOA、英国的BBC都报道了，说是“在毛泽东的故乡，发生了一场学生运动”。这事要追查，该从外语系查起。这帮衣着时髦的帅哥靓女，常借学习之名收听敌台，率先听到相关报道，然后怀着几分得意，悄悄告诉熟悉的他系同学。于是在师院各系，引出众多效仿者。当然，事情过去近30年，早就过了追溯期，没法查处了。
 
接着说反标。我读小学时，文革正如火如荼，学校动辄召开大会，老师和学生挥舞“红宝书”，齐声高呼“万岁”、“万万岁”。有次在会上，校革委会主任满腔怒火，大声宣布：学校某处出现反标！接着，派出所来了民警，将我们分批叫到一间空教室，让每人在纸上写几个字，目的是查对笔迹。记忆中，这个某处，通常是在厕所。后来我想，为什么总是厕所，而不是其他地方？仅仅因它是藏污纳垢之地？又想起厕所那墙壁上，常见“某某是我儿”、“打倒某某某”的字样……觉得反标现身于此，实在是适得其所。每当听说反标，我就把嘴巴闭得紧紧的，生怕一时失控，喊出如反标同样的话来。我发誓，我家自祖父至父亲两代贫民，本人尚属根正苗红，绝无反党、反社会主义之心。但或许，人都有一种逆反心理，越是禁止什么，心里便跃跃欲试，越是想去做什么？好在我的控制力够强，从未让声音形式的反标——反动口号——冲口而出。
 
却有一类似反标的事情发生。我读小学、中学，都是语文成绩更好，作文也写得不错。作文时，我有好用新词的毛病，有时意思都没弄明白，就生吞活剥地用上。那次用的是“为……敲响丧钟”，我当时觉得新鲜，便把这词用在“某某主义”上。这绝对是不亚于任何一次反标的事件！如要追查，后果真的不堪设想，我一生的命运或许就此改写。所幸的是，这事没有发生：我碰到一个好老师。这老师姓周，是40来岁的单身女人，高高的个子，戴深度近视眼镜。记得那次上课时，周老师拿着我的作文本，缓缓走到我身边，轻声告诉我，这词不能这么用。然后，将作文本的那一页扯下，撕了……
 
善良、正直，而伟大的周老师！
 
学生惭愧，对老师所知非常有限，仅以数语立一小传：周振宽，女，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生卒年月；曾任教于衡阳市陕西巷小学（曾名经厅街小学、立新小学），兼教语文和算术；似终生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