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以南（三） 6park.com
       我从酒吧出来，快步踩着如水的月色和青石板铺就的台阶——一直通往底下的斜插入瓯江里边的埠头，来到滨江榕堤上。这条由河堤扩建而成的步行街，连接着头尾两座小公园，是许多人喜欢在清晨或是黄昏过来散步散心的去处。沿途散落的十几株郁郁葱葱状如巨型华盖的榕树，据说，经历过起码300多年的雨雪风霜，曾有多部电影在此处取景。
      本已酒喝微熏，加之江风拂面，放眼望去，开阔的江面上银光粼粼，触堤而退的江水轻柔地摇晃着泊在埠头的三五只蚱蜢船儿，一派印象派画家笔下温情脉脉的境况，顿觉十分舒畅，迈步也不免多了几分力道与弹性。 6park.com
      行至半路，眼见一位白须老者，独身一人，坐在路灯的清辉里钓鱼。这本不足为奇，当然更不至于吓我一跳，如果不是他在我经过的时候忽然欣喜若狂地大喊一声的话。 6park.com
      我喘了一口粗气，疑惑地停下脚步。 6park.com
      从鱼竿弯曲得几近崩坏的幅度来看，咬钩的应该是一条凶猛的大鱼。 6park.com
      “后生，留步！”他急切地说，声若洪钟。应该是对我说的吧，此外别无他人。 6park.com
       “有事？” 6park.com
       “鲈甲，大得很呐！独自怕是搞不牢啊。”老人一边以极快的速度收线，忽然又以极快的速度放线，一边问道：“若是不急的话，留下搭把手？” 6park.com
       “闲着没事呢，行啊！” 6park.com
        我爽快地答应。根据老人的安排，我手持抄网在一旁的埠头候着收鱼。老人猜得没错，确实是一尾身型修长的鲈鱼。从一开始的上窜下跳，摇头摆尾，如有千钧之力的生猛，到最后雪白的鱼肚朝天奄奄一息地漂至埠头边上，起码耗去半个钟头吧。因此，我伸出抄网捞鱼的时候，多少带点恼怒和恨意。老人撑到现在恐怕已经累得够呛，眼见鱼一出水，就一下坐到了旧时用来洗衣的石板条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稍后，老人颇为得意地问： 6park.com
       “恁大的鲈甲，没见过吧？嘿嘿。” 6park.com
       “真没见过。”我答，“劲道很足啊，不知道味道什么光景？” 6park.com
        “起码20斤，只多不少。味道那肯定没话说的嘛。嘿嘿，恁大的鲈甲，我这辈子从来没见别人在瓯江里钓起过——蠹蟊，狗颓韧！” 6park.com
        老人的粗话甫一落地，一股带着八百里瓯江两岸独有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可以把古老的“蠹蟊”一词简单理解为带有贬损之意的感叹词，而“狗颓韧”则粗野许多——“颓”在这里是阳具的俗称，元曲里常见其相同用法——意指这尾鲈鱼咬钩后的挣扎犹如交配时公狗的性器一样坚韧持久。 6park.com
        “这么说来，应该拍照留念啊。”我笑着打趣。 6park.com
        老人听罢朗声大笑。 6park.com
       “后生，去我家喝酒！这鱼分你一半！” 6park.com
        如果不是老人随后说他要把鱼头送给府前烧饼铺的公子，想必我不会答应老人这般江湖味儿很浓的邀请。事实上，当时我就在思考着如何恰如其分地婉拒老人的盛情，闻言立即改了主意。 6park.com
       “府前烧饼铺的公子？”我疑惑地问。 6park.com
       “是啊。后生，见你眼善，跟你透个底儿吧，以前我替他父亲卖过命——当年可是跺一脚地也抖的角色，嘿嘿，所以称他公子。” 6park.com
        “哦。”我附和一声，不再多问。 6park.com
        “走吧，该日心情畅快，去我家喝上几杯！”  6park.com
        “走！”我高声应道，自告奋勇地替老人把鱼提回住处。 6park.com
        老人家在平水圣王府后面的一条颇有历史风貌的小巷里，以我极为有限的民俗知识看来，应是传统的南北两进的四合院结构，砖墙，黛瓦，木柱，老人独自住在东南角的厢房里。到家之后，老人把鲈鱼放在天井里的大水缸里，还特意去瓯江里挑了两桶水来，说是暂时养着也好，让街坊邻舍也能亲眼见一见稀奇。 6park.com
        当晚在老人家里喝的是入口醇厚的杨梅酒，怕是多年的珍藏，大醉而归。席间大概说了很多当地的风土人情，历史变迁。总之，已经全然记不起交谈的具体内容。唯有一点，老人吐字如四季运行一般的节奏——始终不急不缓娓娓道来，以及说话时眼里的那一种有着篝火一般热度的亮光，让我至今难忘。仔细想来，这里面似乎有着俯仰之间无愧于天的气概。 6park.com
        坦诚地讲，说大醉而归有自我美化的嫌疑。大醉，确有其事；而归，则不尽然。显而易见，我希望把自己的不合常理的行为，和魏晋风度扯上一点关系。还是实话实说吧，当晚我醉得一塌糊涂，走路已然如踩在云朵上一样忽高忽低了，回旅馆的路上，几次蹲在江边想吐却未能遂愿，最后说不出所以然地躺在某一株榕树下的石板条上，在天旋地转之间昏睡过去。 6park.com
        当日清晨把我从昏天黑地一般的沉睡中摇醒的，是我一直以来借宿的那家廉价旅馆的老板娘。或许因为就处在江边的缘故，旅馆直截了当地取名望江旅馆，是一栋很有民国特色的西洋建筑。老板娘是一位矮胖的中年妇女，总是未语先笑，脸上的横肉因此显得更加肆无忌惮——说热情洋溢也未尝不可。 6park.com
       所以，我醒来听到的第一句嗓音尖细的话是： 6park.com
       “皇天，你怎么睡在该宕！” 6park.com
       如果说“皇天”是“Oh, my god”的意思，那么“该宕”就是这里的意思。 6park.com
       我瞬间清醒过来，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慌忙站起身问道： 6park.com
       “怎么了？” 6park.com
       “你讲呢，找你找了半宿！”她答。 6park.com
        我自然相信她所言不虚，除了她的相貌让人觉得心头一热，继而没有过多的距离感之外，确实，她也是一位众所周知的古道热肠的人物。 6park.com
        从后来的交谈中得知，在忧心忡忡地找我的这“半宿”时间里，她还顺手救起了一位投水的外省姑娘。 6park.com
       （感谢两位版主和各位看官，无法一一回复万望见谅。）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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