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6park.com
滑县战役后，国民党军集中主力向河北濮阳和大名进犯，企图打通平汉线。晋冀鲁豫野战军司令部为调动敌人回撤，避开强敌，实行敌进我进的方针，转兵南下鲁西南，攻拔聊城、巨野、嘉祥等地，并包围了金乡。敌整编八十八师师长方先觉率两个旅赶来增援。三纵受命打援，一月七日与敌四十二旅先头部队接触。因敌迅速撤退，纵队扑了个空。陈锡联估计敌人不会坐视金乡之敌被歼，暂时撤退是为了等待其他方向的援军与其汇合，所以不大可能跑得太远。他命令部队继续搜索前进，只要一发现敌人就打，不要等待上级命令。 6park.com
天下着小雪，黎明率三旅八团走在前面，姚北山带着七团一个营掩护八团侧翼。道路泥泞，滑溜，人走不几步路就打个趔趄。部队到了小冉庄，黎明让大家稍事休息。八团参谋长李元坐在老乡院子的门槛上，从腰间掏出一支短笛吹了几个欢快的音符，给大家松弛了一下紧张的神经。 6park.com
雪花扑打在人们脸上，大家边吐着热气边啃着冻得发硬的饼子。这时，先头连的侦察员赶来报告:“大冉庄发现敌人。”是敌四十二旅的主力一百零六团。黎明马上起身，带着一群滚得如泥猴般的战士分两路打了进去，很快夺取了半个庄子。但他们显然低估了对手。四十二旅是国民党嫡系部队，全日械装备，每班配有日式歪把子机枪和掷弹筒，连营单位有九二式重机枪，旅团有小钢炮，山炮和重型野炮，成员多为三年以上老兵，有些还参加过抗战中著名的衡阳保卫战，骄傲好战，战斗意志不亚于五大主力之一的整编十一师。一百零六团背靠鱼台城，在大冉庄，崔庄，陈庄构筑了坚固的三角形防御工事。黎明进庄后，因部队最初进展顺利，他还有时间设立临时指挥所，架通了和后方的电话联系。电话刚架好，黎明正在口气乐观地向赵保田报告时，院内突然落下几枚炮弹，其中一颗炮弹穿越黎明所在的正屋屋顶，落在他的脚下，居然没有爆炸。黎明看看炮弹，眼皮都没眨一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仗我们赢定了。” 6park.com
然而刚进院子的参谋长李元却没有如此幸运，他被炮弹炸得血肉模糊。这个来自山西阳泉的矿工和黎明差不多大，还没成家就这么匆匆走了。黎明只来得及说了声：“把他拖一边去。”甚至没功夫冲他的脸上掀一铲土。 6park.com
黎明跑出院门，发现眼前的景象和“赢定了”还有相当的距离。雪暂时停了，天虽然依旧阴沉，但已蒙蒙亮。国民党军的炮弹，手榴弹像下雹子一般，‘噼里啪啦’往人头上砸。各种机步枪子弹像刮风下雨，从窗户里，夹道中，屋檐上呼啸掠过。屋顶被揭开，院墙崩塌，地皮开裂，砖瓦震碎，十几座院子完全被硝烟笼罩，四处昏沉，黑暗，火光闪闪。冲锋号响了，但这是敌人在发威，让黎明感觉特别凄厉，他头皮发麻，心惊肉跳，好一阵才稳定住情绪。紧接着国军开始冲锋，他们狂呼乱喊，把八团的官兵打得晕头转向，纷纷向后溃逃，短短几分钟就丢失了七八座院子。黎明没有想到部队垮这么快，他刚跨进一座院子大门，就见敌人从院内各个屋顶跳下来，逼迫院子中央的二十多名八团战士拱手投降。剩下的十多名解放军战士惊慌失措，蜂拥着夺门而出，愣把黎明挤到对面大院中。国军冲着这边院落猛烈开火，黎明一看情况不妙，提起短枪大声喝道：“混蛋，赶快爬下，给我打，谁退我枪毙谁。” 6park.com
跟在黎明身后的七八个战士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马上抢占有利位置对敌还击，正在逃跑的官兵仿佛清醒过来，也停止后退，依托屋角，拐弯处，门坎，瓦砾开始抵抗。其他大院的战士也纷纷稳住阵脚，和黎明他们交叉配合。国军突然遭遇回马枪，丢下几十具尸体，收敛了第一次大攻势。 6park.com
黎明命令部队赶紧抢修工事，他鼓励大家说：“同志们，沉住气，这是第二个张凤集。不是牺牲就是英雄，我们一定要坚持到天黑，等大部队上来把敌人全部消灭。” 6park.com
回到指挥所，他赶紧抓起电话，连续呼喊，试图和后方联络，但始终没有回音。这时，七团一营营长李广德进来报告：“黎政委，我那个营完了，剩下的十几个人全在这儿，你说怎么办吧？我们听你指挥。” 6park.com
跟在他身后的是额头缠绷带，走路一瘸一拐，脸色刷白的团长姚北山。 6park.com
“小冉庄的情况怎么样？”黎明问。 6park.com
“被敌人占领了。”姚北山说。 6park.com
小冉庄是大冉庄和后方联系的唯一通道，这条路一断就根本没有退路了。 6park.com
“好啊，事情反而简单了。”黎明心中一沉，对身边的干部说：“同志们，情况很清楚，我们被敌人包围了。但是，我们都是共产党员，要死死在一起，要活活在一处，绝不能丢人献眼当俘虏。姚团长，你负了伤，行动不便，就呆在指挥所掌握局面，照看重伤员。李营长带人守西面三个大院，曹副团长带人守东边四个大院。我带一个机动分队，两边支援。我们人在阵地在，不丢一间房子。谁动摇打死谁，我动摇了，你们就打死我。” 6park.com
话刚说完，就听院中女人哭，孩子叫，原来房中还有老乡，从奶奶到小孙子七八号人。老奶奶颤巍巍跪在门口哀求道：“大军，求求你们了，别打了，退出俺家院子吧，给俺们留条活路。” 6park.com
“滚开，”黎明咆哮道，他叫过警卫员：“把他们通通赶到地窖去，快。”他最担心这么叫唤要动摇军心。 6park.com
接着，黎明开始清点部队，这才知道八团进来两个营，七团只有两个连，统共大约六百多人，现在剩下两百出头。他把部队重新编组，按区分配，不管那个单位的人，在谁的区域里就归谁指挥。 6park.com
部队的情绪重新稳定下来。战士们构筑工事，挖枪眼，从尸体旁捡子弹，手榴弹。工兵们把炸药分装成小包当手榴弹使，卫生员抗着枪给伤员上药，扎绷带，以便打起来可以立即顶在战位上。黎明还给部队做了分工，建立了机枪组，掷弹组，狙击组，爆炸组等等。几个大院之间沟通了电话联络，电话员不光要死守电话机，还挖了枪眼准备和逼到近前的敌人干。黎明掌握一挺机枪和一个手榴弹组作为机动分队，那里紧张往那里去。 6park.com
太阳出来了，照在大冉庄周围散乱的积雪上，显得有些刺眼。田坎上草在冒烟，树在燃烧，弹坑密布，尸体横陈。庄子内很安静，除了几处‘噼啪’燃烧的火苗不见任何人影。然而在这些纵横交错的院落中，双方都在紧张地准备血与火的最后摊牌。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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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6park.com
赵保田和白丁带领的后续部队刚抵达小冉庄就碰上了敌人反击。在国民党军密集的迫击炮，掷弹筒，以及鱼台城内的重炮轰击下，部队在庄内根本站不住脚，很快被赶了出来。赵保田命令白丁：“你带人用火力封锁小冉庄和大冉庄的道路，无论如何不能让敌人打黎明的后背。”然后命九团攻打崔庄，减轻敌人对大冉庄的压力。白丁和罗志远出色地阻断了国军从小冉庄攻击大冉庄的道路，但小冉庄的敌人也用强大火力封锁了黎明和三旅主力的全部通道。白丁几次派出通信员，电话员试图沟通和黎明的联系，均告失败。正在这时，大冉庄的枪炮声突然停息了。 6park.com
陈锡联，吴梦迟，韩枫等纵队领导全部到达七旅指挥所。每个人都不说话，举起望远镜聚精会神观察大冉庄方向。过了好一阵，陈锡联突然对赵保田咆哮：“黎明是个书呆子，根本不懂打仗，顶得住吗？” 6park.com
赵保田镇定地说：“这么短时间，扁担不可能压断。突进去的部队都很能打，弹药也充足。黎明虽然是知识分子，但越到紧急关头，头脑越冷静，完全可能坚持下来。” 6park.com
韩枫：“黎明是插进敌人心脏的楔子，钉在那里，敌人想跑也跑不掉。这是全战役的筋。只要这根筋不被挑断，我们就一定能消灭这股敌人。” 6park.com
陈锡联依旧虎着脸，拿着望远镜继续观察大冉庄方向。 6park.com
赵保田说：“请各位首长放心，我们在战役前就已经设想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也做好了各种预案。虽然没有估计到敌人如此大规模的反击，但敌寡我众，依旧是我军压着敌人打，没啥大的了不起。” 6park.com
陈锡联马上把他顶了回去：“吹什么牛？等大冉庄的情况搞清楚再说。” 6park.com
电话铃响了，赵保田拿起电话，把话筒对着大家。电话中清晰地传出九团团长的声音：“报告旅长，崔庄的敌人工事很坚固，火力异常猛烈，部队几次冲击都打不进去。” 6park.com
指挥所内鸦雀无声，也没人再去观察大冉庄。虽然只有几分钟的等待，大家感觉却难以忍耐。突然，就听炮声隆隆，整个大冉庄淹没在浓浓的硝烟中。 6park.com
“马上加强小冉庄方向，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拔掉这个钉子。”陈锡联放下望远镜，斩钉截铁地说。 6park.com
国民党军出动飞机向三纵的部队集结地轰炸扫射，经过加强的三旅在陈锡联，赵保田指挥下向小冉庄，崔庄，陈庄同时发起了攻击。这是一场大包围和小包围的对决，就看谁先砸碎谁的硬壳。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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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6park.com
敌人猛烈的炮火之后，黎明从倒塌房屋的灰烬中爬了出来。他万万没有想到敌人居然搞了个中央突破，集中轻重机枪掩护，上百人蜂拥而来，直扑黎明所在的中间院落。这时已经没有干部战士职务之分，营长和炊事员并肩作战，教导员和卫生员一同射击。黎明喊了声：“手榴弹。”带着手榴弹组冲到大门前，看也不看，只管往外扔手榴弹。几个战士跑过来帮忙，卸盖子，拉火绳，黎明和另外两名战士只管接过‘哧哧’冒烟的手榴弹往外扔，完完全全的‘机械化’操作。一时之间，大院门前的空地上就像放开了连环炮，爆炸声此起彼伏，炸得敌人连滚带爬。 6park.com
敌人冲进了最西头的一个院子，双方的士兵抱在地上滚过去，滚过来，相互卡对方脖子，拿手榴弹砸脑袋，拿刺刀捅肚皮。腿断了还会再踢对方两脚，手断了还会撕剥对方面皮，甚至脑袋搬家了还会用牙齿咬住对方耳朵。李广德带人过去支援，提起冲锋枪向敌人横扫。敌人使用了火焰喷射器，打得房屋冒烟，人身带火，黎明他们实在压不住敌人攻势，只好放弃这个院子。 6park.com
上午九点多，国军气势正盛，攻击却莫名其妙突然中止。黎明来不及追寻原因，他把重伤员集中到中央大院隐蔽起来，把轻伤员组织起来做预备队，还趁着战斗间歇，提笔给赵保田，白丁等人写了一封信： 6park.com
“我们已打退敌人两次攻击，现在只剩下三座院子，百五十人左右。即使留下一人一枪，也决心坚持到底。望你们认真准备，天黑后来解救我们，里应外合消灭敌人。” 6park.com
还画了一份简图，然后一式两份，分别交给两个通讯员：“敌人封锁了我们的后路，你们两个冒死往外冲。他死了，还有你；你死了，还有他，一定要把信交给旅长。”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要是你们两个都死了，这封信就完了。” 6park.com
两个通讯员没有丝毫犹豫，简单地给黎明敬了个礼就出发了。 6park.com
这是极度紧张的时刻，黎明双眼紧紧盯着两个通讯员的死亡之旅。他的眼前是一片开阔地，除了弹坑和低矮的田坎，几乎没遮没拦。黎明他们火力弱，弹药紧张，必须全部用来应对敌人即将发起的攻击，根本抽不出力量来掩护，一切只能依靠通讯员自己的勇敢，机智和运气。两个通讯员都是机灵鬼，行动异常敏捷，或起或伏，跳进弹坑，蜇伏田坎，利用一切可能利用的地形地貌掩护，一个劲儿地往前跑。敌人的机枪追着他们跑，打得土屑翻飞，火花乱溅。到了封锁带中央，敌人火力更加密集，一个通讯员爬在地上彻底不动了，另一个似乎也受了伤，但依旧设法前行。他的动作像青蛙，跳一下，停一下，只是人影越来越小，终于脱离了黎明的视线。 6park.com
黎明感觉嗓子异常干涩，简直出不了气，他的脸憋得发紫，偷偷冲着墙角干呕了几下，才恢复常态。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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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mingxiaot于2020_12_27 10:57:00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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