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乃一声山水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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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欸乃一声山水绿（二）土狗的根源文化隐喻 6park.com
     再次想起，已是两周以后。 6park.com
     当时，我独自去永嘉的下寮古道徒步，往返近50公里，除去中途进食补充体力之外，可以说是从清晨一直走到黄昏，最后身疲腿颤，但是神清气爽。回来见到一头乱发的麦寇，席地坐在住处门前，腋下夹着一本诗集，悠悠然抽着烟。麦寇，这是他行走民谣江湖的花名而已，总是这样要么不辞而别，要么不请自来。当然，后者总是让我喜出望外。 6park.com
     “总算把你盼来了，死哪儿去了？”麦寇像是解除了压力的弹簧一样一跃而起，掸了掸屁股上的蓬尘，乐呵呵地说。 6park.com
     “去山里走了一趟。你呢？” 6park.com
     “我嘛，走过的地方多到连自己都忘了。” 6park.com
      我们进屋以后，麦寇仿佛想拍死一只飞虫一样，啪地一声把书拍在餐桌上。我去冰箱取酒，瞄了一眼书名：《摇摇晃晃的人间》。 6park.com
   “据说是一位脑瘫诗人。文字有密度，有重量，有质感。我猜，你会喜欢。” 6park.com
   “脑瘫，诗人？”我疑惑地问。 6park.com
    “嗯，应该是媒体或者出版社为了吸睛搞出来的说法。” 6park.com
    “只要活在世上，谁能不是病人呢？再说，能比在奢侈品店前排队或者大打出手，还要脑瘫？” 6park.com
    “相比之下，脑瘫的是我们这个时代，或者任何一个时代。” 6park.com
     遵循先喝再聊的惯例，我们各自拿起手里的罐装啤酒，为久别重逢用力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然后相视而笑——足以让附近的杨柳跟着翩翩起舞的长笑。 6park.com
     还是简单地说一下麦寇其人吧。 6park.com
     他不但能说会道，尤其在姑娘面前，嘴巴总像抹了蜂蜜一样，而且天生一副电台主播一样的嗓音——和矗立在烟雨里的山峰一样刚柔并济，涤耳清心。因此他有恃无恐，用每到一处就去酒吧唱上几曲，借此赚取旅费的方式，差不多已经跑遍全国各个角落——举例来说，曾和康巴汉子一起把酒言欢，也曾和侗族后生一起行歌坐月。如此一来，麦寇自然见多识广。在他眼里，牛粪不但是冬夜取暖的绝佳燃料，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宝贵食材，当然，更是适合用来插花的纯天然的底座。 6park.com
    早前麦寇碰上难分难舍的艳遇，总会在我面前感慨，与世无争的牛粪又被鲜花吸干了养份。然后仿佛幽州台上的陈子昂附体一样，高歌尧十三的惊世名曲：你分开了双腿在看着我，我看见了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歌声如果戛然而止，那多半是因为楼上年过六旬的阿婆开始破口大骂，而且一定会骂到声嘶力竭为止。对此，麦寇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艺术和科学一样，都要为探索人类的认知边界而不懈奋斗。不同之处在于：科学负责探索人类认识外部世界的边界；而艺术负责探索人类社会内部的道德边界。所以，科学家有可能会死于某次实验的意外爆炸，艺术家则有可能会死在菜刀或冷枪之下。这番自成一派的论调，反正我听了以后，心里忽然有了肃然起敬的感觉，叹服不已。 6park.com
     “这次把人家肚子搞大了，一不留神。”麦寇喝罢笑言，我看到他的眼里漾出幸福的波纹。 6park.com
     “这是哪户人家的媛子儿，这么法力无边？” 6park.com
    “都怪我一时糊涂，贪恋那湿滑的温度，沉溺那被爱的约束。这么说吧，毕竟人命关天嘛，所以，我要结婚了，兄弟。” 6park.com
     “然后呢，还要在婚礼上唱最美丽的花朵？” 6park.com
     “扯鸡巴蛋。这回我是真的决定脚踏实地过日子了。” 6park.com
     “真的？”我笑着问。 6park.com
     “真的。”麦寇虔诚地答。 6park.com
     “这喜讯来得有点猝不及防——为你感到开心，兄弟。本该祝福你的，可我现在……” 6park.com
     “不说，喝酒！” 6park.com
     “他妈的，没酒了。” 6park.com
     “走，去兰桂坊。” 6park.com
      麦寇从牛仔裤的前兜里掏出车钥匙，扬手一按，我才发现他是开着那辆声势浩大的意大利跑车来的——尽管他几乎有意避而不谈，同窗多年，我也或多或少地听过，麦寇的父亲是本地颇有名望的企业家，亲手创建了“ 若水/Agua”这个著名的女装品牌。我们一路不语，驱车直奔市中心的兰桂坊——不得不说，马力强劲的跑车一经发动，就有一种进行曲一般轰轰烈烈的感觉。 6park.com
     兰桂坊的一桌一椅都显得分外考究，连同侍应生脸上笑容的幅度，也是如此。落座以后继续拿啤酒测试胃的容量。直到开始感觉到啤酒在胃里晃晃荡荡，麦寇吐出一个酒嗝，接着讲起旅途中的各种逸闻趣事，重点自然落在他和现任女友，在云南楚雄因为说相同的方言而相识，然后相伴游玩各地的前前后后，自然还有手机里的各种相片为证——不管背景是湖，是山，是火塘，是盘山公路，还是地域特色浓郁的各式建筑，麦寇跟她要么笑得前俯后仰，要么笑得春暖花开——实在是从眼到嘴都流光溢彩。 6park.com
    “怎么样，还行吧？”看罢数百张相片，麦寇得意地问。 6park.com
     “都烤糊了，闻到一股幸福的焦味。” 6park.com
     “她呢，给你的印象如何？” 6park.com
     “怎么说呢，”我字斟句酌地回话，“像从诸暨丽水一路赶来的张爱玲眼里的温州城，像含着珠宝在放光。” 6park.com
     “那就说定了，改天跟她一起登门，送上喜帖。” 6park.com
     “好得很呐。记得先吱一声，别扑空了。” 6park.com
     “那是当然。你们，分了？” 6park.com
     “嗯，分了。”我答，漫不经心地啜一口啤酒。 6park.com
     “ ……现在常去山里徒步？”   6park.com
     “几乎把附近的古道都走了一遍。” 6park.com
     “对了，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常在山里走，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土狗？” 6park.com
      “土狗？”我疑惑地反问。 6park.com
      “嗯，古早味儿的土狗。” 6park.com
      麦寇埋头找出照片，递来手机。 6park.com
      手机屏幕里卧着一只标准的黄白花土狗——所谓标准只是和童年印象相符的意思，仰首望向远方，目光既淡漠又坚毅——唯有时常进山逐兽的猎犬，才会有这样的神态。这让我忽然想起那款水蓝色的女式手提包，手提包里那张中年妇人的照片，照片里那只同样是黄白花色的土狗。乍看两只土狗几乎一模一样。对于一直以来都处于自然繁衍状态的土狗来讲，说是自生自灭也行，这样的巧合难得一见。 6park.com
      “倒是见过一只，在照片里。” 6park.com
      “扯鸡巴蛋。” 6park.com
      “我说，怎么会想起养只土狗呢？别人见了都会像躲瘟神一样，绕道而去。” 6park.com
      “说来话长。这么说吧，女友的父亲……” 6park.com
      “哪位女友？” 6park.com
      “现在这位。她的父亲得了胃癌，晚期，老头子的精神是真正的硬朗，怎么说呢，一股海明威式的硬派文艺范儿。说是与其在病床上多躺两年，不如像落叶离枝一样自然死去。这么着吧，也就坚决地放弃了各种放化疗了。后来，在深山里找了一个清静的地方落脚，整日侍花弄草。最近老头子忽然想起从前养过的土狗，心心念念，所以我就想找那么一只一模一样的，至少相差无几的，算是给最后时日的老人一点慰籍吧。若是我的孩子，能来得及和外公见上一面，就更好了。” 6park.com
       “……你这算是把人家女儿拐走了，问心有愧吧？” 6park.com
       “扯鸡巴蛋。” 6park.com
       “这玩意儿，看起来好像遍地都是，要找一只一模一样的，怕是很难。既然你说了，理由又这么暖人心肠，我肯定会留意的，往后尽量多去山里走上一圈。” 6park.com
      “那就谢了，兄弟。接下来的话，我要着手筹备婚礼了。” 6park.com
      “谢个鸡巴，这么见外。” 6park.com
       我们总共在兰桂坊坐了将近三个小时，期间抚今追昔无话不谈，还各自吃了一盘田鱼炒粉干垫腹。满身酒气地走到室外，麦寇打了一个电话，很快就有人赶来开车。麦寇吩咐来人先行把我送回住处。站在城郊简陋的住处门前，和坐在副驾上的麦寇挥手道别时，我瞥见强颜欢笑的司机的眼里，惊讶和鄙夷各占了一半。 6park.com
      “脑瘫。”我把这两个字从齿缝里挤了出去。 6park.com
       回到住处，心里总觉得还有要事没做——仿佛旋律停在了5级和弦上，心里隐隐地盼着紧随其后会落到1级和弦上一样。想必啤酒的好处在于，就算喝得感觉自己像蓄满水的泳池一样，也不用担心困在笼里的野兽乘机逃脱，伤人闹事。如此这般带着几分醉意，精神头儿反而越发地鼓胀，我取下书柜一角的水蓝色女式手提包，从里面找出那张照片，瞪眼细瞧——确实是两只几乎一模一样的土狗。在灯下这么瞧着，时间一长，隐约觉得照片中间有印章的痕迹。翻到背面一看，果不其然，赫然戳着一个长方形的朱红印记，用稳如磐石的隶书刻出印章的出处：采蕨民宿；下边一行小楷注明地址：浙江永嘉郭公村12号。 6park.com
      郭公山我去过多次，和江心屿隔江而望，据传和东晋的郭璞，以及温州建城的传说有关。郭公村的话，前所未闻。我掏出手机搜来查去，资料不多，而且零零散散，但是足以确定此村，以及采蕨民宿，藏在楠溪江上游的深山里。存好前去的行车路线图，决定睡醒就去探究一番。就算是跟风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吧，如果这也算旅行的话。不管怎样，对我来说，也只能这么认为了——只要走出屋门，就算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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