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乃一声山水绿（一）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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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乃一声山水绿（二）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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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乃一声山水绿（三）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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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乃一声山水绿（四）之罐头瓶子里的叉尾斗鱼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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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究的话，不能算是他的后人呢。”她在一番思索后，笑吟吟地回话。 6park.com
      此后听了她的详细解释，我才知道这是出于感念恩师而取的村名，这里住的其实是郭楚望的一位叶姓门生的后人。其时元兵大举南下，该名叶姓门生为避战祸，举家从鹿城迁入深山，在此结庐而居，躬耕避世，鼓琴自乐。 6park.com
     “那郭楚望呢？”我忍不住问，目光落在长桌一角插在陶瓮里的数枝单瓣的栀子花上。 6park.com
     “据说，隐居在湖南的潇湘一带，布衣而终。” 6park.com
     一生布衣，而能留名青史，想来这位乡贤郭楚望确实琴艺不凡。此后已是无话可说——她的女儿依然以僵硬的姿势盯着桌上的某处，原封不动。好在负责接待的秀气姑娘，很快端来各式饭菜：红烧田鱼、土鸡炖山药、霉菜扣肉，嫩烧丝瓜，以及韭菜炒鸡蛋，外加每人一碗米饭。除了在动箸之前说了几句应景的套话以外，从头到尾吃得几乎悄无声息。眼看她们细嚼慢咽，每一口都仿佛昆曲的拖腔一样考验年轻听众的耐心，起了又落，落了又起，我也不得不跟着放慢吞咽的节奏。凭心而论，无论是追求禅意的食器，还是菜肴本身——算是留有老派瓯菜以偏清淡的料理手法来凸显食材原味的精髓，都无可挑剔。即便如此，吃罢我还是暗自舒了一口长气——忽然发现自己故作姿态地坐在这里，仿佛临时演员走错片场一样。本想就此别过，转念一想，不管怎样，这样吃完抹一把嘴就走，也未免太过失礼，还是先扯几句闲话再做打算为妥。 6park.com
      工作人员适时前来取走盘碗，并给我们每人端来一杯白茅根茶。 6park.com
     “当心烫啊。”她善意地提醒。 6park.com
      我正望着瓮里高低错落的栀子花兀自出神，听后随口嗯了一声。若是只为说些什么而说些什么的话，倒是可以四平八稳地聊一聊那本短篇小说集《神的孩子都跳舞》，我想。 6park.com
     “包里的那本小说集，我也曾认认真真地看过呢——为了查找联系方式，翻看过你的包。”我说，目光落在她的鼻梁上——高度恰到好处的鼻梁。“这么说吧，每篇都翻来覆去看过多遍。” 6park.com
     “这么喜欢，翻来覆去地看？” 6park.com
     “嗯，当时觉得每一行都妙不可言，在二十岁上的年纪。” 6park.com
       她的眼里忽有亮光闪了一下。我猜，这种算是精神上的同频共振的感觉，此刻也出现在了她的心里。 6park.com
      “最喜欢里面的哪一篇呢？” 6park.com
      “若是只能取一瓢饮的话，”我说，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恰似川端康成细致描绘过的嘴唇。“我会选最后一篇《蜂蜜饼》。” 6park.com
      “出于什么理由呢？很想听上一听。请等我5分钟，行吗？先把女儿送去琴室，很快回来。” 6park.com
      “不急，去吧。” 6park.com
       我抬眼盯着顽强地长在石墙缝里的一丛茂盛的地丁——无论是狭叶，还是紫花，都惹人怜惜；间或呷一口白茅根茶。这么着吧，大概喝到只剩三分之一，她踏着碎步回到座位上。她启齿一笑，以示歉意。 6park.com
     “还有琴室，这里？” 6park.com
     “是的呢，这里算是采蕨古琴社的本部。时常会有琴友来这里雅聚，赏琴鼓乐。社长姓叶，在古琴界享有很高的名望。” 6park.com
      “你女儿是跟着他学古琴吗？” 6park.com
      “是的呢，并且叶老只准她学《欸乃》这一首曲子……” 6park.com
      “为什么呢？” 6park.com
      “这个……要是这么跟你说的话，可能会太冒昧了。你来这里是游玩取乐，可不是来听我诉苦的。” 6park.com
      “若是你愿意说的话，我很乐意听。” 6park.com
      “……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我的女儿已经19岁了，可她……”或许她本有一吐为快的打算，说着说着，还是止声了——说悲从中来或许会更准确一些。 6park.com
      说句实话，初次见到她的女儿，我便觉察到了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尽管说不出明确的理由。当时我探看过了崖边飞瀑，原路折返，想着随园主人的生花妙笔和诗酒风流——边走，边想。走到一棵从坡上斜逸而出的古松下，见到了一位妙龄姑娘独自呆坐在石板条儿上，身边搁着一个罐头瓶子，里面装着一条叉尾斗鱼。姑娘看到了我，待我走近之后，突然笑了一下，然后慌慌张张地跑了，跑得像受惊的麂子一样飞快——连身边的罐头瓶子也没顾得上拿走。 6park.com
      我虽然感到诧异，也没有多想细究。俯身细看，罐头瓶子里仿佛末日临头一样惊慌失措的叉尾斗鱼，看起来略微有点模糊，应该就是从附近的水田或者水沟里捞上来的。身上有着艳丽的红蓝竖纹——显然已经做好了求偶的准备，此时正心急如焚地来回寻找突围而出的可能——而这，冷眼看来，活像一个关于困境的隐喻。 6park.com
      我坐在石板条儿上，掏出一支烟点着，猛吸了一口。在烟雾的指引下，现在咔喳一声接上了过去的某一个点，忽然想起了童年首次捉回叉尾斗鱼的乐趣——自然也是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接着没有来由地想起了口不择言的胜男。最后冒出了一个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有的幻想：如果清烟能把人的心愿送抵天庭的话，在这一根烟的功夫里，一直默念胜男的名字，上天会不会让她突然从地下冒出来，或者从天上掉下来？我这么想，也笑着这么做了，等到指间传来烟头灼烫的感觉，猛地睁开眼睛。当然，天上地下都没有动静，天没有裂开一道口，地也没有多出一条缝。倒是照片里的那位中年妇人，此刻已经从二维空间忽然来到了三维世界，有血有肉，有模有样，从刚才那位妙龄姑娘逃匿的方向，如鹤漫步一般款款而来。 6park.com
       这就是我初次见到淑娟的情形，尽管知晓她的名字是后来的事情——回想起来，是在我们一起睡了一觉之后，清晨醒来，她笑容可掬地告诉了我她的姓名。为免混淆，那就提前用“淑娟”这个充满年代感的名字称呼她吧。 6park.com
      淑娟经过我的身侧，出于礼貌打了一声简短的招呼，拿起罐头瓶子匆匆而去。再次见到已是在采蕨民宿的门前庭院里，盛情留我共进午餐。 6park.com
      话说此时的淑娟，显然在尝试未果之后，压下了向我这个相识不深的陌生人吐漏心底隐情的冲动。 6park.com
     “还是听听你的看法吧，应该会很有趣，关于《蜂蜜饼》的。不瞒你说，正在写一篇与此有关的论文呢。”她把话题接回此前未完的对话——就像被轻风托举着的柳絮，一直悬浮在空中一般。 6park.com
     “用来评职称吗？” 6park.com
     “也算是吧。” 6park.com
      面对诸如此类需要直抒己见的问题，总会让我生出“我固然可以就大象本身说点什么，然而对于大象的饲养却无从谈起”这么一种感觉。我温和地注视着她的眼睛，着手整理答题的思路。 6park.com
      “说的都是一孔之见，纯粹属于个体的生命体验，个人的审美偏好，无关对错——也有可能，错的是我。”我试着划浆，让船儿往流水深处移动。“有这么一段时间吧，我的头脑里盘据着一个顽固的观点，凡是用全知视角写成的小说，我都觉得不忍卒读。” 6park.com
       “怎么说呢？”淑娟回应我的目光，眼里有一种鼓励着我畅所欲言的热量。 6park.com
       “我觉得吧，这世上没有谁真理在握，对叙事权力的垄断，本身就是一种罪恶，不是吗？” 6park.com
       “不无道理。” 6park.com
       “此外，我还觉得严格按照时间顺序展开的叙事，是初级形态的叙事——根本没有经过反刍这一道程序。换句话说，凡是值得费上一番功夫，形诸文字的故事，肯定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闪现在此后的日子里。因此，平稳展开叙事的真正牢固的落脚点，在于追溯过去的过去，或是回望已经发生的将来。” 6park.com
      “倒是有趣的观点呢，”她笑着附和，“至少值得一听。” 6park.com
      “即便从内容上说，仅就我的阅读体验来说的话，我们的文学多数还停留在农耕时代。往往在显意识的层面挥斥方遒，而不愿在潜意识的混沌里开荒拓边，因此，自然也就没了那种直抵人心、醒灵安魂的力量。再说下去，凡是想要像土拨鼠一样，把洞深挖到潜意识里头，自然也不可能对性避而不谈，总之，不过是一个符合而已……” 6park.com
      “关于这一点，”淑娟插言，嘴角俏皮地向上扬起。“有具体案例可以分享一下吗？” 6park.com
      “倒是有过这么一段经历，让我觉得它始终埋伏在我的潜意识里发号施令，成了我之为我的重要组成部分。当然，这点跟我本人一样，无关紧要。接着说吧，鉴于以上种种原因，让我觉得爱上一本书和爱上一个人一样困难。这么一来，可以想象，当我读到《蜂蜜饼》的时候，自然是爱不释手，一读再读。” 6park.com
      “具体地说？”她柔声问。 6park.com
      “仿佛冬日在壁炉前烤着散发着松香的火，唱着写给暗恋的姑娘的歌——通篇就像用吉他弹出的G和弦一样，发着温暖的琥珀色亮光。” 6park.com
      “确实，在壁炉前烤火这一点，也是我的感受呢。” 6park.com
       显然，船已到岸——话题已经没了往下延伸的弹性，我也适可而止，乘机挤出几句应景的套话，道谢告辞。骑上嘉陵摩托车，发动之前，我给胜男打了一个电话。 6park.com
    “回不回去？”我大声问。 6park.com
    “在喝酒啊。你来接我？”胜男用更大的音量回答。 6park.com
      胜男肯定就在附近的某个村子里，前去接她，自然不是什么难事，问题在于——然后呢？或者多拐几个弯之后的然后呢？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没有然后。 6park.com
    “那你慢慢喝吧，我先走一步。” 6park.com
    “去死！”胜男喊道，气急败坏。 6park.com
     我选择独自原路返回，沿途每遇一村，就停下进村查看一番路边的土狗。如此这般直到驶离楠溪江流域，黄白花色的土狗，却是一只也没有碰上。 6park.com
     居然连一只也没有，我怅然若失，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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