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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乃一声山水绿(六)之二探郭公村
送交者: 南塘听蝉[♂☆★江南布衣★☆♂] 于 2021-01-29 18:49 已读 2272 次 8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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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乃一声山水绿(六)之二探郭公村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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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上,或者说是山坡上开满了栀子花也行,掏出手机给麦寇发了一条简讯:狗已找到,附图一张——单就毛色而言,虽然不能说是一模一样,至少看起来确实相差无几——所谓强求无益,也只能这样了。身边的刚满两月龄的黄白花色小土狗,活像袖珍版的北极熊,一度乐不可支地在泥潭里翻来滚去,于是乎搞得东一块西一块污痕一样,此时正调皮地在栀子花丛里寻找玩伴——或者可以肆意戏弄的对象,可能是一只促织,也有可能是一只蜥蜴。  6park.com

      靠谱,称心!明日上门喝酒——麦寇回话,末了附上一个笑脸。 6park.com

      ——可以,沽酒相候。 6park.com

      ——人在医院。胎儿已具人形,大喜,望赐一名。诸亲眷各取一名,择优而定。 6park.com

       ——容我细想。 6park.com

      倒不是说我对取名一事有多在行,恰恰相反,麦寇深知我对五行命理那一套说辞,向来深恶痛绝。想来麦寇只是打算提早让我和这个即将来到人世的生命,发生只要一想起来心里就甜滋滋的这么一种关联,换句话说,麦寇不过是想在我的身上绑一根,如有必要,能把我往回拉那么一下的细绳罢了。 6park.com

      我掏出一根烟,点着,开始在回忆里翻箱倒柜,追踪那些经过数百年,乃至数千年的岁月的冲刷,照样熠熠生辉的经典诗文,然而,脑海里面,活像一排浮标一样醒目地凸显在水面上的,始终只有河东先生的这一句诗而已——欸乃一声山水绿。比方说吧,在这一行恰如西子一般秀色可餐的诗句面前,此前阅过的其他雄文名著,仿佛见到临溪浣纱的西子的鱼群一样,统统潜回水深之处隐匿了起来——就是这么一种感觉。或许这和我此时所处的山青水秀的环境有关,或许和不久前刚听过淑娟的女儿弹奏的《欸乃》一曲有关——因为印象如此深刻,便在暗中紧紧牵制了我的思绪也有可能。总之,思来想去,我在这一行诗里截取了两字,发给麦寇。 6park.com

       ——左思右想,唯有“乃一”二字。 6park.com

       ——出声一念,想起肚兜。 6park.com

       ——淫者见淫。 6park.com

       ——何解? 6park.com

       ——We Are One。 6park.com

       ——OK ,乳名,备选。 6park.com

      我把手机塞回裤兜里,感觉周身馥郁的栀子花香,有了山间浓雾一样随风聚散的形状。想来“妙香通鼻观”确有其事,“应悟佛根源”则因人而异——怕是我没有慧根吧,我想。 6park.com

      回想起来,等我把胜男送回住处,急忙赶到郭公村那一会儿,已近午饭时间。见到欢蹦乱跳的狗崽喜出望外,连番道谢自不待言。此外,狗崽肯定得来不易——按照淑娟特意轻描淡写的说法,从附近的一户村民家里抱回这只狗崽,只不过费了一番口舌,外加两条红塔山香烟罢了。我便暗自思忖着,应该顺道请淑娟母女吃顿午饭,以示感谢。因此我主动要求留下一同吃饭。想必淑娟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等到同席而坐的时候,直言住宿费用里已经包含了一日三餐的支出,让我把心款款地放在肚子里,无需多想。这么一来,对我来说,进退两难的尴尬,就如空气里的栀子花香一样,无处不在了。 6park.com

      坐在淑娟身边,厚着脸皮一同吃过“日昼”(永嘉方言里把三餐称作:天光、日昼和黄昏)以后,心里反而活像原本皱成一团的干花遇水逐渐舒展开了花瓣一样——事已至此,不如打开心扉把一切,不管合心意的或是不合心意的,当成既成事实接受下来得了,我想。和上次一样,我们喝着白茅根茶,谈起麦寇那位硬派文艺范儿的未来岳父,此后间或扯上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也和上次一样,淑娟到点先送女儿去琴室习曲,回来面露眼见女儿学有所成的欣喜,给我播放了一段女儿独自弹奏《欸乃》的视频。 6park.com

     待我全神贯注地看罢视频,淑娟笑道: 6park.com

    “琴人喜欢把“欸乃”这两个字念成“袄霭”,我们也跟着风雅一下,念“袄霭”吧。” 6park.com

     “这一点倒是有所了解,见过数种不同的注释。我也赞同琴人的看法。” 6park.com

     “是吗,说来听听?” 6park.com

     “这么说吧,“欸乃”好比现在常见的“啊哦哎”这样的拟声词,应该是渔夫或者谁,临江起了高歌的兴致,刚一开始用来清嗓或者开嗓,或者为了呼朋对唱也说不定,而发出的那一声,所以肯定会是很响亮的开口音。” 6park.com

     “听起来是这么回事呢,虽然我觉得“欸乃”若是摇橹声,会更有诗意。” 6park.com

     “或许这就是柳宗元和王维的区别——多一点人间烟火味儿,也不错啊。” 6park.com

    “喜欢听你说话呢。接着说一下听曲的感受吧,怎么样?” 6park.com

     “怎么说呢,开门见山地说吧:在你面前,我有一种似乎不用担心自己犯错,即便无意犯了什么错,也能得到谅解的感觉——这种绵长的善意,像春风化雨,像这里的栀子花香一样,从头到脚包围着我,所以话不知不觉就多了起来。”——我试着把窗户打开,让阳光和新鲜空气进来。因为闭门锁窗已久,房里尽是苔痕和霉味。“其实,通常在人群里我几乎都不说话,嘴笨,常说常错,逐渐也就闭嘴不说了……” 6park.com

     “怎么会呢。若是不介意的话,能说一下你的职业吗?”淑娟若有所思地问。                    6park.com

     “反正是无关紧要的职业,如果在酒吧里唱歌也算职业的话。不管怎样,算是勉强可以养活自己——应该感谢那位发明了泡面的人。当然,说到唱歌的话,其实,我只是凭着一时脑热半路出家,对音乐也只能说是一知半解。倒是确实下过一番苦工去学英语——吉他也算吧,因为以前家人替我选定的专业是国际贸易。说起来的话,那是一所默默无闻的大学,教出来的多数却是不想默默无闻的学生——这让我不时反思,我们的文化是否过于强调等级和竞争了?终于熬到毕业,我根本没有心思去找一份四平八稳的工作,反而狠下心来背着吉他跑去酒吧自荐要当驻唱歌手,连跑了30多家,终于有那么一家,在一番讨价还价后,给了我试一试的机会。或许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点缀气氛的符号,所以横看竖看一副流浪歌手的落魄模样的我正合适,谁知道呢——由此开始了原地踏步的生活。说起上班的话,那种正儿八紧地坐在办公室里的班,我是一天也没有上过。现在的话,恐怕是连进门的机会也没有了。” 6park.com

     “将来的事情,谁料得到呢。”淑娟出言安慰。“你的家人呢,在身边吗?” 6park.com

     “不在,都在国外。”话已至此,我决定一吐为快——把另一扇窗也最大幅度地一推而开。“我有一位大我6岁的姐姐,远嫁去了西班牙,对方是她的初中同学,后来移居西班牙。刚一开始两人,当时已经定婚,想在海边开一家餐馆,可是手头资金不够,父母想着拼尽全力推他们一把,就把市区的房子卖了,跟着一起去了姐姐那里团聚。我呢,独自搬到了城郊,住在租来的自建房里。想来我对音乐的一知半解,在他们看来,或许跟多长出来的那一根六指一样,是一种残疾——总是让他们大失所望。怎么说呢,自幼父母就在外地做生意,听说走过大江南北很多地方——肯定也吃过不少苦。所以,我是奶奶和姐姐陪着护着长大的,与父母关系一直——不冷不热。他们出国以后,我也就只能过着独来独往的日子了。” 6park.com

      “没有女朋友吗?不信。” 6park.com

      “没有,两年多前分了,此后的日子过得有点心灰意冷。”我说,在回话前,喝了口茶。“如果女人要的不是一座宫殿,而是一处可以遮风避雨的屋檐,也算合情合理吧。” 6park.com

     “听起来像是,走在这世间的人,身上都背着一座山呢。” 6park.com

     “或许不止一座,谁知道呢。反正,我还记得Yolanda ——一位西班牙女人,悄悄跟我说过的话:一个男人要有让心爱的女人潮湿的能力,但不该是眼里。” 6park.com

      “……要是,到了绝经以后呢?”淑娟会意,笑问。 6park.com

      “从没想过呢。”我如实回答,发现自己刚刚又说了算不上得体的话。“……还是说回听曲的感受吧。弹得这么气定神闲,这么和畅生动。说句实话,请别介意……” 6park.com

      “说吧。”淑娟淡然说道。“在这世间也算走了很长一段路了,现在,实话才是我想听的话。只管说吧。” 6park.com

      “……与我平日见到的惶恐不安的样子相比,简直像是脱胎变了个人一样。” 6park.com

      “确实是这样的呢。因为我在家里录下这个视频的时候,没有别人在场,所以她弹得不亦乐乎。若是见到生人,或是有生人在场的话,毓敏她——要么就会缩回到对外部一切视而不见的硬壳里,要么就会全身颤抖,完全无法自控地颤抖,停不下来。” 6park.com

      “这恐怕不止紧张了,怎么会这样呢?” 6park.com

      “……说来话长。不过,她对你倒是蛮有好感呢。她跟我说过,她对你笑了一下,还说想抱你一下。我的女儿,自从她爸去世以后,再也没有对外人笑过呢。” 6park.com

      “是吗?”我忽然觉得有些喘息困难,不清楚该怎么接话。于是,端起杯里的白茅根茶,喝了一口,又接一口。“……或许,我们都像困在松脂里的甲虫一样,我们之间,有那么一些共通之处吧。” 6park.com

      “……谢谢。”淑娟突然哽咽着道了声谢,让我心底涌起仿佛茶壶里的沸水一样的慌乱,我装出坦然自若的样子,埋头喝茶,很快便把杯里的茶汤喝得一干二净——说起来是一股淡淡的清甜味儿。 6park.com

      收拾心情,我温和地注视着淑娟的双眼,等着她再次开口,如果她愿意的话。时间一长,出于随手做点什么,以免空气会硬化成固体的考虑,我取出一根烟,抽了起来。 6park.com

     “给我一支。”她说,如释重负一般。 6park.com

     “以前抽过?” 6park.com

     “从没有呢。” 6park.com

     “那滋味可不好受。”我提醒她。 6park.com

      我把烟点着之后递给了她。果然,淑娟试着嘬唇吸了一口,便呛到了,连声咳嗽。最后,仿佛恶作剧失手的小女孩一样,忍不住瞪眼苦笑起来。淑娟干脆利落地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6park.com

      “这么说来,那些人是怎么学会抽烟的呢?”她笑着问。 6park.com

      “或许因为世上还有比被烟呛到,更难受的事情吧。” 6park.com

      “谁说不是呢。” 6park.com

      “……毓敏看来对《欸乃》一曲已经练到烂熟,闭着眼也能弹出来了。”我说,想把话题引向明媚的方向。“作为为数不多能弹出超低音的传统乐器,古琴确实独有一种气质。听毓敏弹《欸乃》,就像乘着竹筏,从楠溪江的上游,一路顺着水势漂流而下一样,美不胜收。” 6park.com

      “所见略同呢。说起来,这也是我带她来这个寂静的村子,而叶老考虑到她的精神状态,只准她学《欸乃》的原因。以前的话,古琴作为文人用来抒怀的乐器,其实就是弹给自己听的,存世的多数都是悲愤、沉郁的作品,《欸乃》却是例外。所以,弹《欸乃》对她来说,算是一种精神治愈吧。” 6park.com

      “都一样吧,不止她需要。” 6park.com

      “所以,世界上才会有艺术这种奇怪的东西。” 6park.com

      “谁说不是呢。”我学着淑娟的语气回话,她听后报之灿然一笑。 6park.com

       这时,关在竹笼里的狗崽发出连串焦灼无助的叫声,我便无奈地朝淑娟摊手耸肩。放它出笼,带它去屋边的山坡上转了一圈,找了一快视野开阔的土丘坐了下来,给麦寇发了短讯。我和麦寇之间的短讯往来结束以后,又在原地坐了半个小时,思前想后。之后淑娟拨响了我的手机。 6park.com

     “逛到哪里去了呢?”淑娟柔声轻问。 6park.com

     “民宿左手边的山坡上。” 6park.com

     “想喝一杯吗,现在?” 6park.com

     “再好不过。” 6park.com

     “想喝什么呢?”淑娟问。 6park.com

      这个问题让我忽然想起了Yolanda ,她用相近的语气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多年前在海滩边上的小酒馆里,Yolanda 紧接着眉开眼笑地向我推荐了Martini,红的——她说白的喝了会上头。 6park.com

      “如果可以的话,来杯红的Martini 吧,加冰。”我答。如果不加冰块,会甜到发腻。 6park.com

      “好的,我问一下。” 6park.com

      10多分钟后,淑娟果真找了上来。她把盛在纸杯里的酒递了过来,笑呵呵地问: 6park.com

       “在想什么呢?” 6park.com

       “我在想,对面这座山,是不是就是敬亭山。”我笑着打趣,接过纸杯,啜了一口——还是似曾相识的味道。若是把那些清热止火的中药酿成酒的话,或许就是这股味儿吧,我想。 6park.com

       我们肩并着肩地坐在开满栀子花的山坡上,聊了很多,包括我们各自向对方坦言了一段从未跟他人提起的往事。淑娟对我坦露了她心底藏得最深的伤疤,我跟她说了我和Yolanda 相识相知的过程。总之,说完这些我们,确实淑娟也是一样,都已面红耳赤,脸上烫得,好像随时会把眉毛烧掉一样。 6park.com

      “应该读过席慕荣的诗吧?我们现在就在开满栀子花的山坡上呢。”淑娟娇声吐言,目视前方。 6park.com

      “偶然翻到,算是读过几篇。”我答。 6park.com

      “读过《盼望》吗?”淑娟接着问,听起来像是地下工作者确认同志的接头暗号一样。 6park.com

      “没有。”我如实回答。 6park.com

       我见到淑娟眼里原本耀目的神采,忽地黯淡了下去。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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