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6park.com
叶老师建议把部队留在原地，只带十来人去找炮兵营，取物资。黎明决定和他一道走，留下罗志远布置向新集方向的警戒。 6park.com
他们第二天一大早出发。临行前，黎明不好意思让老人带路，对叶老师说：“您老年纪这么大，派个人带我们去就完了，何必亲自去？” 6park.com
叶老师摇摇头说：“你们的事儿是我和冬儿他娘张罗的。后生小辈毛毛糙糙，那里弄得清楚？我得去，冬儿他娘也去。” 6park.com
黎明有些惊讶，冬儿他娘拖着一双小脚，走得动吗？ 6park.com
叶老师看出了黎明的怀疑，笑着说：“别小看她。她的本领可大了，管我们几十口人的生活。还到敌人的巢子里探听消息，新集不知进出过多少次，连信阳都跟走亲戚似的。” 6park.com
一上路，黎明很快意识到叶老师没有吹牛。别看他上了年纪，冬儿他娘又一双小脚，两人走起当地的山路，战士们要费点劲才能赶上。走了不到十里地，他们进了一条山沟。山沟约数十米宽，两侧怪石嵯峨，绿枝倒悬；沟底长满了小灌木；杂草以及零乱的树。粗一看，根本不知道下面覆盖着一条小路。小路弯弯曲曲，不知过了几程几站，忽地折向旁边一条陡峭的山路。这山路其实不算路，而是山水冲刷成的一溜坡沟，沟面由大小石块堆垒而成。坡沟紧贴峭壁往上延伸，越往上走越窄，窄到山石一线，最后隐没在灌木丛中无影无踪。黎明他们跟着叶老师和冬儿他娘往上走，不时感到脚下石头滑溜，看到石头缝隙中淌着清澈的流水，泠泠有声。 6park.com
叶老师边走边对黎明说：“走这条路要看天时。若是大雨天，山水下泄，乱石滚动，泥浆横流，飞泻数里，几天之内都不能过人，你就是进去了也出不来。” 6park.com
“你们就一直在这里坚持斗争？”黎明有些好奇。 6park.com
“也不全在这里，大别山到处是我们的家。”叶老师说：“不过，这儿是我们的基本阵地。打闹红军开始，我们就没离开过。徐向前，张国焘第一次撤走；徐海东第二次撤走；李先念，郑位三第三次撤走，我们都要进来躲藏一段时间。蹲山洞，钻山沟，在山里面打游击。就是苦了冬儿她娘，十多年来一直跟着我东跑西颠，没个安稳的时候。” 6park.com
冬儿他娘脸色泛红，眼睛闪着亮光，垂手站在旁边。 6park.com
“白军对你们就毫无办法？” 6park.com
“他有啥办法？老乡都是熟人朋友，和我们一条心，老蒋就是把天兵天将搬来也白搭。大别山到处是我们的屏障，要不？我敢把一个炮兵营窝藏起来。”叶老师捋着胡须，笑得很自在，很得意。 6park.com
“炮兵营还在前面？” 6park.com
“不远，很快就到。那个地方，神仙都难找到。我已经通知他们做好准备。你们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6park.com
“叶老师说笑了，您和冬儿他娘都没喊累，我们当兵的何敢言累？还是赶路要紧。”黎明说。 6park.com
一行人时而曲折蛇行，时而盘旋攀登。走到一处地方，群山怀抱，高峰插天，仿佛四面八方无路可走。忽见悬岩峭壁间闪出一个口子，宽约二三十米，两旁如刀劈斧削一般直上直下，笔立千仞。石壁缝里长满芜杂草木，芒叶劲干，箭拔弩张。抬头仰望，怪石突兀，有的如猛虎下山，有的如苍鹰展翅，周围竹树环绕，阴森森难见天日，俨然一天造地设的闸门。出了隘口，别有洞天。山上有山，峰外有峰，古树苍藤，盘根错结，竟是一道阴森混沌的峡谷。峡谷谷底激浪怒涛，遇到坡坎，万花飞溅，流沫成轮。水到了平坦地方聚成串珠小谭，清澈见底。峡谷两旁开遍各种野花，粉白，橙黄，姹紫嫣红，或星星点点，或联山成片，镶嵌在苍松翠柏，古槐细柳之间。太阳升上山头，山石花树全涂上一层明亮的光彩，倒映在清澈的潭水中，层层叠叠，飘渺深远，如到了水晶宫一般。 6park.com
“真是世外桃源，太漂亮了。”黎明感叹道。 6park.com
“世上的好山好水，都是没人住的地方。”叶老师咯咯一笑：“到了冬天，这个地方几乎没法呆，大雪封山，冷得要死。什么吃的都没有。” 6park.com
“那炮兵营这么多人，一个冬天吃什么？怎么过？”黎明问。 6park.com
“还不是靠附近的老百姓家。”冬儿他娘突然开口，说得又快又急：“叶老师一发话，我们就村村寨寨到处跑，组织媳妇婶子往里送粮食，你们那些当兵的出隘口来接。大家在雪地里翻来滚去，好耍得很。”说到这里，冬儿他娘竟裂嘴笑了。 6park.com
黎明没有跟着笑，只是感概地说：“你们，太不容易了。” 6park.com
“叶老师才不容易，要到处躲国民党抓他。你看看这些，”冬儿他娘忙不迭地从衣服口袋中掏出几张纸，递给黎明：“我去新集，经常看到墙上贴着抓他的布告。每次我都偷偷揭下来，拿回来给他看。每次我们都笑得不得了。”说完又垂着手站在旁边不再说话。 6park.com
 黎明把布告抖弄展拓，边看边读：“捉拿巨匪叶明榜，悬赏三千元。嗯，涨了，变成五千元。我的个乖乖：还有一万元的。”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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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6park.com
过了峡谷，翻上大山梁，一道较宽阔的山冲展现在眼前。冲内树木零落却是蔓草青青，横风吹过，骡马成群。真有点“天苍苍，野芒芒，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感觉。 6park.com
黎明他们往山冲下走时，几个正在放牧的汉子边喊边挥手迎面跑来。最前面的是纵队炮兵营教导员胡天华，原来和黎明认识。他过来紧紧握着黎明的手说：“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们盼来了。在这里可把人憋死了。” 6park.com
“我们在外面和敌人兜圈子，差点拖死累死，你们倒好，在这里躲清闲。”黎明开起了玩笑。 6park.com
“多亏叶老师找了这么个好地方。我们不愁吃，不愁喝，吃了睡，睡了吃，都快变成猪了。”胡天华说。 6park.com
“是架子猪吧？”黎明见胡天华和其他战士个个头发蓬乱，胡子拉喳，眼窝深陷，脸色发青，瘦得跟干猴子一样。掉头再看看叶老师和冬儿他娘，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究竟是感叹战士们忍饥耐寒的坚韧，还是感叹叶老师他们保障部队生活的艰辛？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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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6park.com
黎明来到炮兵营居住的破庙和简陋的山洞中，仔细地查看他们生活了几个月的地方，就感觉鼻尖有些酸楚。战士们已经连夜把隐藏的炮身、炮架、炮弹、鞍具等搬出来，把牲口喂得饱饱的，准备行动。炮兵营营长向黎明报告：“报告首长，全营十一门山炮完好无损，炮弹一发不少，拉出去就可以打。” 6park.com
黎明说了声好，马上命令出发，部队在天黑前出隘口，经原路下山。出了山沟以后，罗志远派人来迎接炮兵营。黎明和先前的十来个人跟随叶老师走另一条路去取后勤物资。他们转上一个山坡，找到一处孤零零的破房子，随便在里面吃了些东西。等到天黑后，冬儿他娘从房中拿出一大堆锄头，镢头，锹交给大家。叶老师说：“同志们一人一把，跟我来。” 6park.com
大家走到一块半亩地大小的菜地里，叶老师跺跺脚说：“就是这里，挖。” 6park.com
“这么好的菜地，挖了多可惜？”战士们莫名其妙。 6park.com
黎明当然知道要做什么，但没想到挖出来一排箱子，硬梆梆，沉甸甸，周围裹着铁皮，里面装的都是银元。 6park.com
“黎明同志，请你清点一下，一共十二个箱子，一箱不少。从去年十月部队同志交给我，里面的东西没人动过。这下我算彻底轻松了。”叶老师拍拍手说。 6park.com
此时，黎明不禁为敌人感到悲哀：“谁想到的这种隐蔽法？如果没有人告密，无论如何不会被发现。” 6park.com
“是冬儿他娘的主意。我和十几个党员在夜晚一块儿埋的。这些同志都十分可靠。”叶老师答。 6park.com
东方欲晓，黎明他们背着着银元箱子往回赶。半道上，冬儿他娘忽然停下脚步，对叶老师说：“老倌儿，今天不去下马坡了？” 6park.com
叶老师沉默片刻说：“不去了。你看那棵树，死了十多年了，今年居然开了花。说明革命真的快要胜利，孩子们也该走啦。” 6park.com
黎明转头过去，看见天边没有云，只有一片薄薄的曙红，在黑色的土地、乳白的晨曦和湛蓝的虚空中抹上一道朦胧的光晕。野旷风劲，苍莽的原上绿草翻波，乱花起伏。一株枯树突兀在地平线上，根茎瘤结扭曲，干枝迴蜷盘绕，枝头开着几朵妖异的粉白色花朵。 6park.com
黎明愕然地问：“孩子？谁家的孩子？” 6park.com
“黎明同志，”叶老师有些黯然神伤：“这些年来，我们失去了三个孩子。冬儿三岁零四个月，福夏正好五岁半，秋宝八个月零七天，都埋在下马坡那棵枯树边上。我和冬儿他娘商量好，每次完成了上级的任务，就过去看看他们。” 6park.com
冬儿他娘两眼盯着枯树的方向，眼中却没有一滴眼泪。 6park.com
黎明说：“还是再去一趟吧，也许我们都应该和他们告个别。” 6park.com
“不用麻烦同志们了，”冬儿他娘的语气很干脆：“我们早想开了。要革命，总会有牺牲，好多人还没等到这一天呢，好歹我们盼到了。” 6park.com
“好，不去就不去。”黎明猛地抱住叶老师，轻轻拍着他的肩头说：“叫冬儿他娘把那些布告给我，我想留个纪念。以后看到它们，就会想到你们的醪糟。香，甜，滑，嫩，爽，喝完以后浑身暖和。”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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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6park.com
归队时，黎明发现自己带着的不再是一个轻便快捷的战斗团，而是拖着几百匹牲口的长长行列。新集的敌人虽然龟缩在坚固的工事里，但到底有一个旅，保不准会出来打一下。龙文枝说：“不用担心，你们就大摇大摆地走。现在敌人的劲头不比年前了。你给我一个营，加上游击队打他一家伙。他们肯定以为我军主力来了，动也不敢动。” 6park.com
胡天华担心地说：“炮兵营在山沟里呆得太久，战士们的体力还没完全恢复，牲口也死了不少，剩下的骨棱毛长，拖不动炮。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乘天黑偷偷走好一些。” 6park.com
“又是骡子又是马，黑灯瞎火反而难走。”龙文枝说：“你们绕点道。从这里经太平寨，到光山以北，没有任何敌人。我们可以组织群众在史河架桥，帮助你们过河。” 6park.com
黎明决定按龙文枝的方案办，一边大张旗鼓打新集，一边绕道过史河。他把炮兵营和后勤物资放在两个步兵营中间，浩浩荡荡开向太平寨。新集的敌人被龙文枝吓得心惊胆颤，居然放弃了两个外围据点，全部收缩到县城内。黎明率领的大队伍没有受到丝毫骚扰。 6park.com
到了太平寨，黎明他们受到地方政府的热烈欢迎。他们组织了上万人沿途护送，安排部队的饮食和休息。在史河渡口，彩旗招展，锣鼓喧天，龙文枝和赵志一都赶来送别。黎明站在浮桥桥头上，回首眺望身后连绵不绝的青山，无限感概：“难以想象，几个月前，就在这附近，我们被逼着脱光膀子过冰河。” 6park.com
“现在轮到国民党的日子不好过啰。”龙文枝说。 6park.com
“太麻烦了。你们地方的工作也挺忙，何必亲自来送？而且组织这么大场面。”黎明有些不好意思。 6park.com
“嗐，婆婆妈妈个啥？”龙文枝拉着黎明，用手指指点他的鼻子，故作生气地说：“你们是最后一批走出大别山的主力。不表示一下，我龙文枝怎么向大别山的乡亲交代？” 6park.com
黎明问赵志一：“今天是几号？” 6park.com
“三月三十。” 6park.com
 “从去年八月二十六到今天，差不多正好七个月。这二百多个日日夜夜总算让我明白了：在中国，共产党为什么不会垮？”黎明说。 6park.com
“为啥？”龙文枝问。 6park.com
“说，不清楚。”黎明很想长篇大论说几句，却“咯噔”噎了一下，然后摇摇头答。 6park.com
“这是一代人的史诗，我们写不出来，让你儿子来写。”赵志一说。 6park.com
“他们？”黎明面带不屑：“但愿他们的笔尖不会沾上一点奶气。”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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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mingxiaot于2021_02_01 12:47:37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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