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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红楼梦》里的科举

送交者: 澳洲雪梨子[♂★★声望品衔10★★♂] 于 2021-02-01 21:07 已读 1637 次 4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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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红楼梦》中的科举 6park.com

不佞幼时听老人评旧社会戏剧：“公子落难，小姐养汉，状元一点，百事消散”，非一般经典！至今仍记得。

这段楚乡俗语也说明科举是过去戏剧常提及的制度。尽管小说戏曲属虚构文艺作品类，并不需太拘泥朝代规范。但以不佞的阅读经验，这些作者大体遵守了故事中所处朝代的规矩。比如汤显祖《牡丹亭》中的柳梦梅直接从秀才成为“新科状元”，了解一些科举的网友或有疑惑，怎么没经过举人就中状元呢？因那是描写南宋，与大家一般熟悉的明清科举制度不同，通过省试的秀才直接进京赶考就行；还有一些因剧情特殊不好遵从历朝科举之规矩，就可能通过剧中人物的叙述来告诉大家这是个特殊情况。如关汉卿的《陈母教子》，写陈母冯氏教育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每个儿子都中状元，女儿也嫁给状元，若按正常“三年一大比”，如此一来岂不是十二年，情节上不好处理，于是就说“今以圣主仁慈宽厚，一年开放一遭举场。”以兹声明特例。

《红楼梦》中也少不了科举方面的叙述，虽篇首称书中的“朝代年纪，地舆邦国”都无考，但读来应是按明清的科举规范。试与诸位分享一点心得，也望网上方家不吝赐教。

先说贾雨村，书中并未说他已有何种功名，只说他是“隔壁葫芦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但从后来贾宝玉等参加乡试的描述看，雨村此时须是举人身份才合情理。

于是疑问就可能来了。既然雨村有举人身份，为何还如此落魄？记得国内曾经的中学课本或推荐课外参考书里有《儒林外史》的“范进中举”一段，这中举是何等风光！而明清时期的秀才就算是获得了做官的入门资格，比如担任县学的训导（类似县教育局局长助理），而中举则意味着迈入了一个更高的仕途台阶，理论上可直接绶官，从县学教谕、州府学正到七品县令都可能，但条件是要有银子、有关系和有耐心，否则靠体制排队就不知待猴年马月了，据说有排队二十年也没轮到的。而书中交代贾雨村原是诗书仕宦之族，但生于末世，家业根基已尽，肯定既没钱，也没啥关系了--靠林如海的推荐信以宗侄身份到贾府又偏遇到贾政特喜欢读书人，才算进入了官场的某个关系网，此乃后话；

其次，他中举后不排除应有些本地乡绅资助他、投资他，但从书中的介绍看，年轻时的雨村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得罪人是大概率事件，因此他没有“范进中举”后的幸运。还有一点，江南一带的科举水平高，估计湖州出一个举人比较范进的广东来说，要稀松平常的多的多，投资人少甚至无也可能，这是不佞瞎猜。

最后一点，举人进京赶考官家是有路费补贴的，几两到二十两银子（特例琼州府给举人的盘费达30两，这是清朝一个六品官的半年俸银），清朝时浙江省给举人盘费是十两银子，也不错。但书中的雨村兄似乎不会节俭度日，到苏州就没钱了，只能靠卖字作文营生兼挣路费。当然，也只能这样“设计”，才可通过他与甄士隐交往展开故事，及至后来与冷子欣交谈而“捎带”出全书的主角贾宝玉及其主战场宁荣二府了。

另，正常情况下，贾雨村应不是第一次进京赶考。从书中看他中秋吟诗与甄士隐对酌，而翌年是春闱大比年，那么这一年就该是乡试，也正是在八月间进行。他此刻能与士隐饮酒抒怀，说明他至少是在上一个乡试年中举的。很少有新举人不紧接着到帝京参加翌年春礼部会试的，如又中式，称“连捷”，是古代读书人较为得意之事，死后值得写在他的行状和墓志铭中。雨村估计至少受挫过一次礼部会试。当然，世事无绝对，比如就在贾雨村中举后，正巧他家里的最后一位至亲（书中说他“一身一口”），他需要丁忧“三年”（实际二十五个月），他只能等待下一个大比之年。“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时飞，是他的表字，雨村兄抱负不浅。甄士隐送他五十两白银和两套冬衣，这不是一个小的馈赠。甄、贾两人缘分也不浅。

还有，他进京赶考，春闱得意，中了进士。书中交代他“选入外班”，这里暗示他多半是中了个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为何这么说呢？明朝的鼎甲三人都进翰林院，而二甲中的部分优秀者被推荐如翰林院，其他的二甲及所有三甲的进士先到六部及中央直属机构挑选去实习（称“观政”），三个月至半年后部分留在帝都做京官，另一些则外放--等待分配去补缺全国各地的县官。当时的情形与现在差不多，都希望到中央部委工作，而不愿意下基层，因此，成绩好的、领导喜欢的才能留在帝都，而离开天子脚下的进士群体称“外班”。

为何又不能肯定贾雨村百分百只是三甲而不是二甲进士呢？这是因清承明制，但还是不断做细节上的调整，比如翰林院庶吉士不再是二甲进士的专利，殿试后还有朝考让那些三甲进士中的佼佼者作为遗珠而进翰林院。这里最励志的故事是曾国藩。从这个角度说，满清对科举的有些改革还是不错的。因此，贾雨村大概率是三甲进士，但也不排除是二甲末尾，或二甲中间但朝考不好而“选入外班”的。

这里又出现了一个时间轴的问题，正常情况明清官员三年一考评，有些原地不动但加级记录等奖励，或改派到富裕的大县，也有特秀者升任知府。即使贾雨村属于这种极少数情况，那么他至少是在英莲失踪、葫芦庙起火后的至少第四年才能升任这个位置，正常情况则需在第七个年头才可升任知府。此时的英莲（后来的香菱、秋菱）应为七岁或十岁了。但如果以贾雨村在知府任上一年内就被上司参了一本丢官，接着游山玩水再到林府教林黛玉一年多，接着又听说朝廷起复而走贾府关系而很快出任应天府，此时大概经历2-3年，而他判葫芦案时那个葫芦僧门子告诉他英莲十二三岁，那么倒推算回去，贾雨村在七品芝麻官的位置应该是做了正常的两个任期或在帝都某部委实习达三年（清代改革，有些“观政进士”多达三年才获得外派做官的机会）才升任知府的。但若如此严格，那甄士隐家的娇杏丫头当年多看雨村两眼时的年龄为十三、四岁，则给贾雨村做妾时要过二十岁了。

稻香村课子赋配图

再说一次，中国古人做小说写剧本，对时间轴的概念不太重视，因此书中人物年龄容易产生矛盾。这在网络时代的今人看，当然是个弊端，但在古人眼里却是个优势，甚至是得意之处，如《红楼梦》中贾府为元春省亲而建造大观园，从第十六回筹划启动工程，在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提及此工程时这样说“又不知历几何时，这日贾珍等来回贾政园内工程俱已告竣......”这就让那些靠研究《红楼梦》来考据清代工程建筑水平的人无法知修建这大观园到底花费了多少工时，只能再根据其他叙述去猜！而脂砚斋却在“又不知历几何时”后点评“年表如此写亦妙”（《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诸君可如胡适先生批过去的中国人为“差不多先生”，或也可认为这是古人潇洒自如、落拓不羁的生活态度。若试图用现代思维方式与科学手段来索隐、考据古代的文学作品，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