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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红楼梦》里的科举（续）

送交者: 澳洲雪梨子[♂★★声望品衔10★★♂] 于 2021-02-06 17:12 已读 1586 次 4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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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红楼梦》里的科举（续）

雪梨子

细心的看官可能注意到贾宝玉上学、稻香老农课子等情节，却未见书中提及贾宝玉、贾环和贾兰等“进学”的情节？而按照明清科举制度，没“进学”成为生员，无资格参加乡试的。那《红楼梦》中为何没有这些贾府子弟成为生员的描写？是作者疏忽大意，还是不值一提？

窃以为答案是后者。

民国时期痛骂国民党政府的“四大家族”，今天也有人批评中国大陆实际由「两百个家族」统治着。但不管怎么说，相比辛亥革命前的中国，过去的百多年间可能是中国史上最平等的时期。明清时期的等级制度比我们今天很多人的想象要严重的多！《红楼梦》中「金陵十二钗」里戏份最少的一位，“巧姐”，结局很是曲折，本是被骗卖到外藩王爷做使女或外妾的，可泄露风声让这位外藩知到她是世代勋戚之后，连说“了不得！这是干例禁的，几乎误了大事！”并交代手下人对巧姐的舅舅王仁等讲“奉王爷的命，再敢拿贾府的人来冒充民女者，要拿住究治的......”这里就说清了世勋之后不是可以作为民女来买卖的。那个时代，官与民，有着非常明显的鸿沟。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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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以巧姐为例。后来她随刘姥姥到村里，遇到家财巨万、良田千顷的周家，周母喜欢巧姐儿，想与其公子订亲，《红楼梦》作者特地交代，这周公子“新近科试中了秀才”。为何？中国社会自古以来“士庶不婚”，但隋唐开始的科举制度慢慢打破了这种门阀等级制，就是说，只要通过考试，贫寒子弟就可能成为朝廷的官员。虽然科举考试的道路很艰难狭窄，但毕竟出现了一条改变身份乃至家族等级的独木桥，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成为生员，则是踏入官僚阶层的门槛。周家出了个秀才，说明周公子已具备做官资质，那他与官宦人家的巧姐儿结合就合乎礼法了。否则家财巨万、良田千顷也是民，而不是官。因此，《红楼梦》作者此处必须交代。反之，贾宝玉等参加顺天府乡试的资格，对当时的看官是不言而喻的，又何需费笔墨呢？！

中举难，其实中秀才（标准说法为“生员”）更难。从童生到生员要经过县试、府试和院试这基本的三关，成绩合格者才能成为生员，在此之前，即使你两鬓斑白甚至白发苍苍，也被人称为“童生”，只不过前面加一个老童生而已，《儒林外史》中的广东学道周进，就是看到五十多岁的老童生范进而想起自己也是六十多岁才“进学”，于是动恻隐之心让范进成了秀才的。而每个县的生员名额是有限额的，以税赋人丁贡献为基础，小县二十，中等县三十，大县四十。即使成为秀才，要获取下一个“大比年”的乡试资格，还需接受本省新任学政主持下的岁考和科考。巧姐的未婚夫周公子就是一位刚具备资格参加乡试的新秀才。

可以看出，平民百姓要迈出这一步，异常艰难。而那些官宦子弟呢，出生就含着金钥匙，在生员资格上领先普通人家的子弟一大步。清代，京官四品以上、外官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允许送一子入国子监，其实绝大多数并不需要亲自去学，只是弄个监生资格。通过捐纳也能成为监生，但不是有了钱任何人任何时候都行，要有门路关系。当年贾珍为了儿媳妇秦可卿葬礼的风光，花一千二百两银子捐了个五品龙禁尉，这是因有关系，还打了折扣。那么一个小小的监生，还算个事儿么！事实上，贾蓉的履历上就这样写着“江宁府江宁县监生贾蓉，年二十岁。......”。那些普通百姓殷殷切切、几代人孜孜以求的生员，对于这些世勋家族官宦子弟来说却是基本配置。那么，贾府子弟去参加顺天府乡试还值得《红楼梦》作者额外提一笔他们是怎么获取乡试资格的吗？当然不需。

至于乡试中各省中举的名额数，同各县的生员一样，也是按税赋来定。但有时候为显示皇恩浩荡而照顾边远地区会做点调整，比如乾隆皇帝看到每科江浙一带的状元太多而特地在某次殿试中点个来自西北的状元，表示我大清朝开国百年之民族团结等。唯一例外，明清两朝的规则制定者都心照不宣地给顺天府乡试多的离谱的中举名额，此时既不看经济指标（税赋），不无政治考量（边远地区、少数民族）了。完完全全就是私心！比如顺治年间江南省乡试中举定额一百六十三，而顺天却一百六十八。要知道，江南省含今天的江苏和安徽！而浙江算是漕运之始、税赋大省吧，也可怜，只有一百零七名，所谓湖广熟天下足的湘鄂两省，举人名额只有一百零六......因此，我们看到改革开放后恢复高考，北大清华在贵州录取人数八人，湖北二十人，福建十五人（大概印象，请识者斧正），而北京地区却录取两百人以上，也就释然了，古已有之嘛！当然，广大人民群众对于恢复高考就已感恩戴德不得了啦，稍微有点那个，就算了。因顺天乡试的名额多，导致很多人想尽一切办法到京畿附近弄个“学区房”，据说以冒充宛平、大兴两县的考生最多，导致顺天府乡试点名时有“审音御史”稽查考生。清代有两位，一个浙江人袁枚，另一个江苏人赵翼。他们都是通过“某种手段”在北京参加乡试中举的。当然，如果袁枚赵翼这两位大才子没能得逞，乾嘉时代是否会少了两位诗词大家？也有人戏说，如果他俩科举不顺，以其才气，没准儿写出一两本比《红楼梦》更精妙更深远的小说呢。人生磨难，也许是最好的文学经典催化剂。

居京期曾见官媒报道：一群家长到北京市教育局门前集会举牌抗议有关部门“正考虑放宽在京务工子女就地参加高考”的政策，不胜唏嘘。而这些家长中应该也有不少是改开后凭高考毕业分配到北京的外地农家子弟吧？相煎何急？

闲话少说，回归正题。乡试的考场在各省城或邻居省城的贡院，与礼部会试一样，乡试分三场考，时间统一在八月初九、十二和十五，俗称秋闱。每位生员自带文具衣物等在一个高六尺宽三尺深四尺小屋子里，考试的前一天入场点名、搜身等，考试的第二天出场，即第一场，初八进，初十上午出。这意味着考生每场就得在这个称为“号舍”的斗室中答卷、吃喝与睡眠。贡院有饮食供应，但很多生员都自带厨具在斗室烹饪，估计是贡院伙食太差。读到这里，看官一定叹息像贾宝玉这样锦衣玉食、连穿衣都得袭人等贴身丫头帮助的世家公子哥，怎能吃这等苦头？

这里也出现个小疑问，一般来说，省城外的考生会在贡院附近租房子住，安徽人陈独秀曾到南京的江南贡院参加过一次乡试，他们就得租临时住所。但三场中间都有一天多的时间空闲，贾宝玉贾兰为何不回家住呢？按贾兰后来的说法是他与叔叔在“下处”是一起吃一起睡的。这说明他俩带着仆人在神都贡院附近临时租房子了。问题是，为何这样？贾府不在神都吗？车马轿子都方便呀！从善意的角度理解，因贡院的环境太差，就在附近租房子凑合一些，一次性将苦头吃够，省的来回贾府产生强烈反差，多折腾两次，对考试发挥不好。而不佞站在《红楼梦》作者的角度想，如果他回家，免不了宝钗要问他四书出题是那一段，经文的题目又是那一句等，你的诗赋能说给我听听吗？要写出来的话，费笔墨；用套话“不必细说”或“不在话下”吧，又难以让看官满意。更重要的是，作者已细致了宝玉和母亲王夫人、大嫂李纨和妻子宝钗等悲壮式的道别，怎好中途再回来呢？于是，贾宝玉八月初八那天入场乡试第一场的离别就成了他永别这钟鸣鼎食之家的日子。

书中讲贾宝玉最后以第七名中举，贾兰也中一百三十名--这又一次间接证明顺天府乡试的中举名额之多！对于这种官僚集团的私心，皇上尤其是像雍正乾隆这种心细精明的皇帝如何不省的？但他们也知自己的治国方略还得靠这些人去贯彻执行，也很无奈。新朝太祖也不希望手下人能勤勤恳恳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吗？五六十年代经常痛斥官僚集团，如卫生部是城市老爷部，文化部是才子佳人部等，还号召人民群众起来造反......后来怎么样，还不得依靠官僚集团来收拾局面、治理国家。

当然，皇帝会做一些姿态来让广大人民群众开开心，比如规定那些官生不得中解元和经魁。即乡试的第一与单科成绩的第一。因此，红楼作者绝不会编排贾宝玉顺天府乡试第一的故事。一般来说，皇帝光是批阅奏折、召见官员就忙的不可开交，而进士的文章也就是仅御览殿试读卷官建议前十名到二十名的考卷以便决定谁是状元，谁是榜眼，谁又是探花等。试想，殿试的卷子平均有二三百份，会试中式的卷子则几千份，怎读的来？至于读比会试殿试要次一档的乡试卷子可能性是极小的。而书中却描写皇上将中举的卷子一一御览，看到宝玉的答卷上姓贾、籍贯金陵而想起贾妃，传旨询问知否一族等......历史上，无论是明朝昏庸的皇帝和清代勤奋的皇帝，我是很难想象有皇上一一阅览顺天府中举的答卷，那可是一百六十八人乘以三场，多达五百份卷子呀！除非《红楼梦》中哪位虚构的太上皇还健在，还不放权，才让今圣如此清闲。但小说嘛，属虚构类。因此，这阅卷和那位不存在的太上皇一样，都是作者演义出来的。

但阅卷一事，毕竟理论上存在可能。历代对于科举作弊防范严格、惩罚严厉，各省乡试的考卷必须封存送到京城礼部，由专人复核以防止那些乡试考官们作弊，对于明显有问题的考卷须奏请皇帝以处罚乡试主考官及相关责任人。其次，顺天府参加乡试的生员，有不少是皇亲国戚子弟，他们希望通过光明正大的途径获取荣禄官位，历代皇上最担心皇家子弟、世勋后人的腐化堕落，看到他们不去斗鸡走狗吃喝嫖赌而亲临贡院乡试，那绝对是高兴和鼓励的，因此对顺天府乡试的官生考卷，皇上特地来关心关心，调拨几卷瞧瞧咱具有红色基因的子弟们学识水平如何，倒是有可能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