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6park.com
配属给七团的只有一门细管子战防炮，架设在环型的掩蔽坑里，非常隐蔽，却始终没有动静。黎明刚跳下去，额头就顶上一支手枪。 6park.com
“妈拉个逼，哪个再敢乱下命令，老子毙了他。”炮兵连长徐得贵瞪着血红着眼睛，青筋暴额地吼叫。 6park.com
黎明手心浸汗，但表情异常镇静地说：“徐得贵，把枪放下。”对自己的反应，黎明的解释很简单：当时大脑持续紧张，已接近麻木，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6park.com
徐得贵一看是旅政委，吓得手一软，差点跪了下去：“政委，是你？我，我…,” 6park.com
“有意见可以提，为什么不开炮？”黎明的声音可以说是温和。 6park.com
“没法子，我们的炮弹敲不开乌龟壳，只有等他靠近了才行。”徐得贵说。 6park.com
“你有把握？”黎明锐利的目光紧盯徐得贵。 6park.com
“没有其他办法。”徐得贵固执地答。 6park.com
还没等黎明做出任何判断或决定，徐得贵发现了一个战机，挥手大喊：“放。” 6park.com
一发炮弹出膛，朝向横在前方不远处的一辆坦克飞过去，可惜偏了一点。坦克横冲直撞，转眼冲到了炮阵地的后面。 6park.com
“掉转炮口。”徐得贵大喊一声。战士们七手八脚转动火炮。 6park.com
坦克也在转向，一侧履带飞速翻动。双方迎面对迎面，炮口对炮口，看样子只有二三百米。坦克履带“咔咔”翻转，炮塔左右移动，机枪洒水似地射击。那副耀武扬威的劲头，几十年后黎明依然记忆犹新。 6park.com
“开炮？”黎明轻声说。 6park.com
“不。”徐得贵斩钉截铁。 6park.com
坦克可能发现了炮兵阵地，车体一抖，仿佛爆炸似地加油，一股浓烈的黑烟从屁股后面冒出来，然后猛地往前一跳，像座即将倾倒的大山亘亘压过来，震撼的马达声惊天动地，吓得两个炮兵战士抱头鼠窜。 6park.com
“不许跑，人在炮在，瞄准。”徐得贵一声大吼，犹如晴天打个炸雷。两个逃兵腿脚发软，当即被徐得贵抓住一个，摁回到炮位上。 6park.com
“弹上膛。” 6park.com
似乎没人响应。黎明“嗖”地冲上去，抱起地上的炮弹，客串一把弹药手。 6park.com
两组工兵身缚炸弹，抱着炸药包试图从侧面冲到坦克近前，旋即被打倒。坦克履带无情地碾过其中一名战士的身体，还带响了他携带的炸弹。然而，对坦克来说，那爆炸的动静就像手指在菜板上挤碎一个鱼肚泡。 6park.com
坦克越来越近，大地剧烈抖动，震得人站立不稳，每个人的额头上，大汗珠子嘀嗒嘀嗒往下掉。他们从脖子到胳膊都青筋突起，肌肉痉挛，双手死死撑着能抓得住的火炮机件，就像坐在风暴中即将颠覆的小船上。坦克机枪子弹打得火炮护板“当当”响。谁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见一个战士的脑瓜迸裂，红的白的，粘的滑的通通溅射到周围战士的脸上。黎明后脊背发凉，就连久经沙场的炮连指导员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6park.com
徐得贵弯着腰，眼睛直瞪前方，身体像钉在地面一般纹丝不动。一百米，五十米，他憋住全身力气，发出惊心动魄的吼叫：“放”。 6park.com
顿时天摇地动，黎明好像身体在空中翻了个过儿。等他晕晕乎乎醒过来，发现战防炮的炮口弯曲，挤压在一块庞大的钢铁疙瘩下面。钢铁疙瘩前方裂开个硕大的窟窿，从里向外冒着烟。坦克屁股后面燃着火，炮塔顶上贴着具坦克手的尸体。徐得贵满脸血肉模糊，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扑到炮架上，还想转动炮口，而他手下的兵七零八落，似乎没几个带着生息。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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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6park.com
七团的顽强抵抗为陈锡联赢得了时间。一方面，他把政工，后勤人员统统组织起来，终于集结了足够的预备队投入反突击。另一方面，他还整合了纵队和三个旅的火炮，分区段支援前沿。一发发准确的炮弹在敌群中开花。敌坦克被密集的炮火打得团团转，周围掩护的步兵也被剥离开。三旅的战士乘机蜂拥而上，往坦克履带中塞炸药包，手榴弹，炸得坦克或瘫痪，或摔进壕沟里，或仓惶后撤。两旁的八旅和兄弟纵队也趁势出击，海水终于退潮了。 6park.com
日落西天，数千米的前沿阵地上笼罩着一道黄惨惨的烟尘屏障。血色阳光照耀其间，变幻着明暗相间的紫红；橙红；赭红和土红色泡状环斑。烟尘遮蔽了半边天空，覆盖了房屋，村庄，堑壕，地堡，车辆，马匹以及混乱的人群。在爆炸的闪光中，浓黑的烟柱或者一股接一股从黄尘中腾涌而起，直喷云霄；或者几十股同时拔地而起，在空中交集，相互扩散，变成白晃晃，灰扑扑的雾团，蔽日障目。在硝烟和火光之中，士兵在奔跑、在跌跳、在翻滚、在摔踢、在扭打、在肉搏。飞机的盘旋俯冲；坦克的进退；车辆的倾倒；战马的驻驰；伤员的哀嚎；刺刀凝滞的寒光；步枪的点击；机枪长串的火舌；迫击炮短促的抛物线弹道；手榴弹和炸药包冷不丁的爆发；重炮的齐射，以及五百磅航空炸弹的一炸一大坑，缓慢而又狰狞地展示出人性的残酷。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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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6park.com
战斗结束后，黎明虽然不时感觉头疼欲裂，但依然强撑着身体，和刘伟，罗志远等人一道，组织干部战士加固工事，掩埋尸体，清理战壕，后送伤员。 6park.com
夜幕降临，白霜肃杀，一牙新月悬掛中天。空旷的原野上硝烟散去，浩渺苍穹显得异常神清气朗。四辆坦克的残骸，姿态各异，黑古隆冬地停在蓝黑的天幕下，遥望着一杆倒插土中的长枪。长枪枪把顶着个钢盔，被从地面掠过的冷风吹得轻轻摇晃，闪亮着反照其上的萦萦月光。 6park.com
寒气生风，风动横笛。笛声悠悠，犹如一股暗地里涌出的冷泉划拉过冰天，蜿蜒逶迤，扶摇绵长。泉水凛冽，少妇出浴其中，明眸分辉；纤指点冰；婷立高岗；遥望征人，一袭洁白的长裙飘带在落寞中轻飏。皓天长舞；流水落花，起初圆润无骨，带着青丝哀怨。转眼如诉如泣，于清越中泪滴斑竹；寒透云台。水袖盈盈动冥河，羽衣翩翩弄广寒。继而转承弥合，面虚无独步无奈，冷傲和悲呛；对空灵挑灯回旋，孤独和伤感。“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于是心有不甘；步步攀登；宫商角羽；韵运高亢，如玉龙之吟啸，铿锵激扬；穿云裂石；勾魂摄魄。仰望英雄揽腰，俯视长剑在手。江山美人，关山飞度；笑傲风月；演绎一段波澜壮阔的离合悲欢。待到英雄离去；美人依旧凭栏泪下。竹管斗转星移；月冷影单；彷徨呜咽；抽丝柔肠。最后余音婉转；时断时续，渐次幽微远去，把千种离愁，万般遗恨，一股脑抛洒到飘渺无际中。 6park.com
黎明手扶铁锹，脚踩冰冷的土地，眼望明月，停在战壕中很长时间不能自己。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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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6park.com
回到旅部的掩蔽室，黎明见赵保田坐在靠角落的乱草堆里酣睡。他的手指夹着一张照片，脚下撂着一张信纸。黎明轻轻捡起信纸，走出掩蔽部，借着月光看了看。是郭秀珍写来的。 6park.com
“保田，你好。 6park.com
组织上分配我到郑州铁路工会工作。郑州的铁路工人有光荣的革命传统，一旦解放，同志们干劲很高。大家提出的口号是：‘一切为了前线，一切为了胜利。’抢修机车，铁道，桥梁，一小时顶得上过去的两个小时。我们已经为前线开出了几十列列车，还动员了不少工人兄弟加入了解放军。 6park.com
照片是在城中心的相馆拍的，可惜你不在，没能照全家福。小四六会跑，会跳，会说好多话了。他经常又问又答：爸爸在哪儿？爸爸打坏蛋。老二在我肚里踢得很厉害，肯定又是个男孩，别忘了给他起个名儿。 6park.com
家里一切都好，安心打仗，勿念。 6park.com
秀珍 6park.com
年月日。” 6park.com
赵保田醒过来，看见黎明说了声：“噢，你回来了，前沿怎么样？” 6park.com
黎明把信纸递还给他：“秀珍进步很大嘛，能写这么长的信了。” 6park.com
“她到纵队留守处后，一直坚持参加各种学习班，哪像我，每天非得硬抽点时间才能读书。”赵保田接过信，连同照片一起塞进挎包里。 6park.com
“估计一两天内，敌人不大可能再组织这么大规模的突围啰。”黎明精神一松弛，马上有点天旋地转的感觉。 6park.com
“一两天？一辈子都休想了。黄维这回算完蛋了。”赵保田站起身，打个呵欠，回头看看刚才他靠着的地方，黎明已然横躺身体，酣然入睡。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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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6park.com
十二兵团被打残后，杜聿明的三十万大军也被华野合围在永城东北地区。两军相距不远，炮声相闻，但始终无力靠近一步。不过，黄维还有些力量依托地堡工事固守。三纵向对面的马围子组织了几次进攻，都被打了回来，人员伤亡很大，不得不暂时转入长围久困，依靠政治攻势瓦解敌军。 6park.com
这天，韩枫来电话叫黎明去纵队政治部，说要安排几个地方人员去三旅，加强对敌宣传工作。黎明一路行来，看到周围的几个村庄都被飞机轰炸过，房倒屋塌，残破不堪，好几处浓烟滚滚。还有一辆运送弹药的车辆被打中，车上“噼里啪啦”，飞子，碎片抛向半空，向四周乱弹。路过的人稍不注意就会被打伤。至于被炸的担架，人员，补给物资更是随处可见，血迹斑斑，一片狼藉。这时，黎明才意识到“现在战争，后方也是前方”的道理。 6park.com
到纵队政治部一看，原来是郑州的几个学生，带队的就是那位学联负责人董颖。 6park.com
韩枫热情地介绍：“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6park.com
“你不认识她？在郑州火车站。”黎明奇怪地问。 6park.com
“郑州火车站？我没印象哪。”韩枫显然忘了此事：“不管怎么样，董颖同志提出要去最最英雄的部队，我们应该满足她的要求，对不对。” 6park.com
董颖走过来，伸出手要和黎明握手：“黎政委，早就听说你名字。我们有很多东西需要向你学习。” 6park.com
“哪里哪里，你们过来帮助部队，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黎明的指头随便碰了一下对方的手掌。 6park.com
“你们不是在阵地前沿架设了很多大喇叭吗？就让董颖同志对敌人喊话，效果一定好。”然后，韩枫把黎明拉过一边，小声说：“怎么样？这姑娘不错吧？四六年入党，政治上也很可靠。别忘了在生活上多关心关心人家。” 6park.com
黎明眼皮眨巴两下：“老韩哪，你太官僚主义了。” 6park.com
“什么官僚主义？你究竟想说什么？”韩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6park.com
黎明又眨巴眨巴眼睛。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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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6park.com
“哦，原来是董颖同志，我还以为你是…,”在旅政治部，白丁卯足了劲儿要对客人表现热情：“呵呵，保田同志他在后方的，那个，那个，嗯，嫂子，呵呵呵。” 6park.com
“白主任，我在郑州和赵旅长一起工作过几天，印象很深。所以一有机会，马上要求到三旅来工作。”董颖没有一点脸红，扭捏或任何不自在。她说话很善于把握分寸。 6park.com
“好啊，部队最欢迎有文化的同志。”黎明态度诚恳地对自己的政治部主任说：“白丁同志，我看董颖她们就由政治部安排一下，好吗？” 6park.com
白丁眼珠子转了几转说：“这个事儿啊，恐怕还是要和保田同志说一声，毕竟他是旅长。” 6park.com
黎明不以为然：“嗐，这个不用你操心。回头保田同志问起，我会告诉他的。你的任务主要是保证学生们，特别是董颖同志的安全。一定要做好，这个，这个，挡箭牌的作用。” 6park.com
“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经受血与火考验。请首长把我们放在第一线。”董颖笑盈盈地说。 6park.com
白丁瞪了黎明一眼，然后满脸灿烂笑容地对董颖说：“啊，这个，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呀。董颖同志，你们的精神值得表扬。不过，第一线不等于最前沿的火线，对敌宣传也属于第一线。另外，部队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任务需要你们。你们可是我们的宝贵财富呀。”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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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mingxiaot于2021_02_13 11:18:37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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