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6park.com
黎明弄了辆吉普车，回了一趟家乡汉中。因为刚解放不久，他和司机兼警卫员的小丁还带着枪。 6park.com
汽车开出崇山峻岭的大巴山，飞驰在怡人的汉川平原。远方的峰峦叠嶂云雾笼罩，近水的田园村落烟散雨淡。黎明心跳加速，不住把头探出车外，指点着一处处熟悉的地点：这边是拜将台，那边往张良庙，还有武侯祠、军师庙、定军山等等，不一而足。 6park.com
吉普“嘎吱”在南郑县委的大门口停下，黎明跳下车，正碰上迎面几个人往外走。中间那位身着蓝色土布便装，精神抖擞，不住对围在他身边的几位吩咐什么。黎明上前刚开口：“同志---，” 6park.com
中间那位楞了下，突然两眼放出亮光，激动地喊了一声：“哥--。” 6park.com
黎明傻了，痴痴望着对方，好半天才确信眼前站着的就是自己的亲弟弟。 6park.com
“吉盛，你还活着？十来年没见，变了，大变样了。”黎明激动地拥抱着弟弟，左看右看，感慨万千：“过黄河后，我到处托人打听，都没有你的消息。没想到在家乡碰上了。” 6park.com
“哥，我在家接到你的信，也跟着到了抗大。后来一直在冀西做地方工作，好多次死里逃生，也顾不上打听。临到全国解放，我随军回到陕南，在这儿当了县委书记。” 6park.com
“真叫马克思在天之灵，老祖宗地下之德，我俩总算活过来了，总算看到了光明。”黎明语不成声。 6park.com
“哥，这条革命的道路，我们毕竟是走对了。” 6park.com
“妈怎么样？我现在在重庆，想接她老人家去…,” 6park.com
黎吉盛的眼光暗淡下去：“哥，你别难过。妈早几年前就过去了。” 6park.com
“过？妈---，不可能，我昨天还梦见…，”黎明的眼睛咕咚滚出两行泪水，沙哑着嗓子喊了声，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6park.com
“听人说，妈临走前疼得在床上来回翻滚，不住地喊我俩的名字。” 6park.com
“什么病？这么厉害，那会儿妈才四十来岁。”黎明痛苦地摇着头。 6park.com
“不清楚。当时几乎没人愿意照看她，遑论请医生。” 6park.com
“我在太行山接到过妈的一封信，后来给家里写了几次信，都没有回音。” 6park.com
“我问过族里的叔公，他们说接到了你的信，但都不愿回。”黎吉盛苦笑道。 6park.com
“为什么？” 6park.com
“许是亏心。妈生前最后几年从城里回到了黎家营。那些族长、叔公长辈欺负她孤寡一个，明夺暗骗，侵吞了爷爷留下的大部分田产和店铺。” 6park.com
“这些狗日的。”黎明咬牙切齿。 6park.com
“他们却跟我这么说：当初只是代管，现在会全部归还。” 6park.com
“胡说八道，无耻。” 6park.com
“有人还告诉我：妈过去后，我家剩下的房子和几亩薄地就成了绝户财产。他们你抢我夺，大打出手，竟让妈在床上躺了二三十天，直到拖不下去了，才找了床竹席裹上匆匆下葬。我回来后想看看她老人家，族里竟没人指给我确切地方。可怜妈还想和爸呆在一起，到头来却连口棺材都没睡上。”黎吉盛的脸色平和，平淡。 6park.com
“我恨他们，永远恨他们。”黎明失声大喊。 6park.com
“不过，他们现在都很害怕，怕我们跟他们算账。”黎吉盛笑了笑。 6park.com
黎明楞了楞，猛然醒悟，苦笑道：“算什么账哟。我们都是党的干部，管得了这些个鸡毛蒜皮？何况，陕南很快就要搞土改，不管谁侵吞的，都得拿出来给大家分掉。”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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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6park.com
第二天，在铅灰色的阴沉中，黎吉盛带着哥哥来到黎家营。冰冷的汉水依旧向东流，昔日的杨柳岸边却已是完全陌生的稚音童颜。到了村口，胡子花白的宗族族长抱着手，站在路边，默默注视着这哥俩儿。 6park.com
黎明生硬地：“是--，三叔公吗？” 6park.com
“大侄子，出息了？”族长依然抱着手，姿势都没改变。 6park.com
“算活着回来了。” 6park.com
“你娘的事儿，各位长辈、叔公托我带个话，都是大家商量着办的，请大侄子务必包涵…,” 6park.com
“算了，都过去了。”黎明不耐烦地挥下手：“给找几个人吧。我们想去后山看看，帮帮忙。” 6park.com
族长转头示意身后的小子，小子飞快地跑去找人。族长拱手作个揖：“听说大侄子的官位还在吉盛二侄子之上，真是我黎氏列祖列宗带来的福分呀。望大侄子看在过去乡里乡亲的份上，以后遇事多加照应。” 6park.com
“三叔公，现在是新社会，封建的东西统统过时了。今天我给大家提个醒：以后人民政府要求做什么，大家就老老实实照着做。谁敢反对共产党、反对人民政府，别说列祖列宗，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的命。”黎明正色说。 6park.com
来到母亲可能埋葬的后山，黎明二话不说，接过旁边人递过的锄头，铁铲，闷着头在地上使劲挖、使劲翻，斫断了树根、刨去了荒草、铲除了枝藤茎蔓，最后终于阴云散去，露出了一轮当地少见的滴血残阳。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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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6park.com
吃了一碗浆水面，喝了一碗羊头皮汤，黎明踏上了回重庆的路。 6park.com
“这张妈的照片，我带走了。”黎明小心把照片包好，放进胸前的口袋中。 6park.com
“别忘了妈的叮嘱，早点成家。”黎吉盛恭谨地说。 6park.com
“你的事儿呢？也别耽搁了？” 黎明关切地问。 6park.com
“刚对上象，是中学的老师，还不好意思介绍。” 6park.com
“哦，那我得抓紧。”黎明半开玩笑地说：“吉盛，我们都要生儿子，一定要生儿子。生儿子才显得红火，才能传宗接代，气死这帮狗日的。” 6park.com
“哥，还回来吗？” 6park.com
黎明望着凌乱的城关和破败的城墙，忽然感觉家乡是如此陌生，如此了无牵挂。他长叹一声，对弟弟说：“不。从今往后，我绝不再回来。”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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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6park.com
吉普车沿着顺嘉陵江而下的盘山土路颠簸前行，不时看见十来个船工背着纤绳，拖着船，踩着满河滩的碎石、乱石艰难跋涉，好容易才勉强旋过半叶弯弯的河湾。 6park.com
“黎部长，”小丁边开车边说：“我们已经到了巴东地区，分区的赵司令员就在前面的陵山县城。我们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6park.com
“不用了，这儿离重庆不太远了。加把劲儿，争取今晚赶到家。”黎明说。 6park.com
吉普开过陵山，黎明突然发现路边闪过几个女兵，赶紧叫小丁：“倒车，退回去。” 6park.com
吉普猛然停下，小丁打个倒档，又哧溜退了十来步。黎明探出身去喊：“小董，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6park.com
董颖也很高兴：“黎部长，你太官僚了，军大分校在这儿设了个点，定期送学员来接触社会，亲身体验农村的变革。” 6park.com
“你们这是要回重庆吗？正好坐我的车一块走。”黎明热情邀请。 6park.com
“能坐下吗？我们一共四个人。”董颖简直喜出望外。 6park.com
“挤一挤吧。”黎明说：“她们都是你的学员?” 6park.com
“我叫张雪芬，人家叫我急猴子。”一个大个女兵伸手过来和黎明握手。 6park.com
“哎哟，其他人都行。就你个子大，车里恐怕没你的地儿。”黎明打趣道。 6park.com
“黎政委，你应该关心妇女同胞呀。把车里的位置留给我们，你自己坐到后面备用的轮子上。”急猴子笑得嘻嘻哈哈。 6park.com
“雪芬，严肃点。能和黎政委随便开这种玩笑吗？”董颖边笑边骂，然后介绍后面两人:“这是朱桂霞，还有袁慧。” 6park.com
“袁慧？”黎明盯着那位娇小的女兵看了几秒，微笑道：“还记得吗？我们见过一面。” 6park.com
袁慧有些惶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6park.com
“去年十月，在湘西的山区。”黎明依旧死盯着她的眼睛。 6park.com
“是呀，我们当时住在那儿。”董颖提醒袁慧。 6park.com
“你给我们做过报告。当前的形势，部队的任务，党对我们分校学员的期望。三下五除二，一点不拖泥带水，讲得可好了。”张雪芬说。 6park.com
“我也还有印象。”朱桂霞说。 6park.com
“小袁还是不好意思。要是感觉别扭，就当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黎明笑着说，试图解除袁慧的尴尬。 6park.com
“请首长多多帮助。”袁慧羞红了半边脸，低着头嗫嚅地说。 6park.com
“小袁哪，说你多少次，还是抹不开脸面。”董颖又好气又好笑：“上车吧，路上让黎部长多讲几个故事。”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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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6park.com
吉普开过一个小丘陵，前面站着几个扛枪的民兵，挥手让车停下。 6park.com
“糟了，别是---，”董颖失声道。 6park.com
黎明下车问怎么回事，民兵说：“首长，前面封锁了，有土匪。” 6park.com
“土匪？”黎明诧异地问：“在哪里? 带我去看看。小丁，把枪带上。” 6park.com
一行人到了前边，就见十多个民兵拿着枪，或藏在树后，或躲在石头后面，紧张地围着一所茅草房子。见到黎明，一个民兵连长满头汗珠试图拦阻他：“首长别再往前，这个土匪枪法很准，打伤我们两个人了。” 6park.com
“土匪只有一个人？”黎明问。 6park.com
“嗯，可能。” 6park.com
“他在屋里呆多久没出来了？” 6park.com
“嗯，有好一阵儿了，我们已经派人去找附近的解放军。” 6park.com
“不会是白兰花吧？”董颖紧张地嘀咕，她身后三个女兵顿时脸色煞白。 6park.com
“白兰花是谁?”黎明问。 6park.com
“听保田同志说：她是川东有名的女土匪，能使双枪，行走如飞。丈夫是国民党的一个团长，被我们镇压了。她组织了一些地痞流氓当土匪，在青木镇杀了十几个党员和积极分子。后来我们把她的队伍打散，但没抓到她本人。” 6park.com
“狗屁，”黎明轻蔑地哼哼，转头喊：“小丁。” 6park.com
小丁紧握着腰间的枪匣子，身体缩在一棵大树后面簌簌颤抖。黎明这才想起小丁是进军西南路上才参的军，一直在机关开车，没有任何战斗经验。 6park.com
“把枪给我。”黎明自己有枪，又拿过小丁的枪，一手一支就往前跑，民兵连长还在楞神，他已跑出十几步开外。 6park.com
黎明先弯腰观察了一下房子周围的动静，然后跳起飞快冲到门边的死角位置，一脚把门踢开，暴喝：“妈那个屌。”甩手“砰”“砰”两枪，冲进房中。 6park.com
房中很暗，屋梁上挂着厚厚的蜘蛛网，地上堆着些杂物，几缕纤细的阳光从破木头格架着的窗框间射进来，涡漩着淡淡的尘埃。黎明看见草堆上盘腿坐着一个脸色惨白的美丽少妇，酥胸半敞，白净丰满的乳房上嵌着一个黑窟窿，还在往外汨汨冒着血。少妇一手挽着油光黑亮的长发，一手拿着把精致的木梳子，艰难地梳理着头发。她也望着黎明，那双已然失去血色，却灿若水银的眼珠子楸然盈动，好像欣然于难得的知音。黎明听着腕上的手表滴答作响，看见少妇弯弯嘴角、低下头，仿佛因不好意思而捧出脸上的两个酒窝，渐渐地，如同冰析霜露，凝结住最后一瞬蕊飞花起的甜。 6park.com
黎明走出茅草房，随手把枪交给小丁，淡淡地对民兵连长说：“她死啦。”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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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6park.com
上了车，小丁兴奋地说：“黎部长，你打过仗的就是不一样，什么都不怕。” 6park.com
“哇，太棒了。特别是临门那一脚，只听说过，我真是头一次看到。”张雪芬兴奋地说。 6park.com
“小袁同志，还在后怕。”黎明两眼盯着尚在颤栗的袁慧。 6park.com
袁慧苍白的脸突然变得绯红，小声地说：“我，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6park.com
“我的脑子好像也一片空白。”朱桂霞笑着应和。 6park.com
董颖好奇地问：“黎部长，屋子里面真是白兰花吗？” 6park.com
“我上哪儿知道？”黎明笑了：“不过是个女的，而且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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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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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部一章1 https://club.6parkbbs.com/pk/index.php?app=forum&act=threadview&tid=14418059


贴主:mingxiaot于2021_02_27 10:05:12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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