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 6park.com
77年夏天，我五岁的时候，李叔转业回老家，他们家要搬走了。 6park.com
我们全家人去火车站送行。 6park.com
第一次看到黑漆漆的火车头在远处嗤嗤地吐着白烟，像是一个怪兽。是始发站，提前上车，人也不是很多，我们一直送李叔兰姨他们到车上。绿皮车厢里的座椅，看上去漂亮，也比军营家里的土炕舒服很多，我玩得正高兴，铃声响起，要发车了。送行的人纷纷下车。可我不肯下车，要和李叔兰姨他们一起回老家。李叔兰姨他们全家都对我很好，不过我心里最舍不得的是小君姐。小君姐大我一岁，端庄秀丽，脾气又好，我最喜欢和她一起玩。父母左劝右劝，最后向我保证很快就带我去找他们，我才勉强下了车。 6park.com
火车开动了，我在站台上直到听不到火车的声音，看不到火车的影子，才依依不舍地和家人离开。 6park.com

家具 6park.com
78年，我六岁的时候，父亲也确定了要转业回老家。 6park.com
夏天的时候，父亲就忙着买木材，请木匠来打家具。大院里已经陆陆续续有邻居转业搬走，打家具就在其中一个空出来的房子。我反正有空，时不时地跑去看进展。 6park.com
那些家具结结实实，大都方方正正，看着就舒服，特别是刷了淡棕色的清漆之后，木材的花纹清晰的显现出来，非常赏心悦目。橱柜的门板用的是没有花纹的木材，一位木匠师傅用电络铁靠近门板，忽远忽近，忽快忽慢，随着青烟冒起，上面出现了美丽的山水，花鸟图案。真是好神奇。还做了一个小圆桌，支脚类似两片合页，打开就能支起桌面，合起来桌面可以直立起来稳稳站住，节省位置。 6park.com
做好的家具，后来全部紧紧密密地缠绕上指头粗的草绳，托运走了。 6park.com
家里原本没有多少家具，最好的一件是一张小炕桌，半米多见方，可以折叠的桌脚有约一尺高。漫长的冬天里，我们就在火炕上，支起这个小炕桌吃饭。我想把这个小炕桌一起托运回老家。父母说，老家不睡火炕，用不到炕桌，到时候用那个合页圆桌。小炕桌送给了邻居。 6park.com
虽然也打了六个漂亮的小方凳，我仍然舍不得我原来的专用小矮凳，小矮凳一拃来高，一拃来宽，一尺多长，刷着像天一样蓝的油漆。母亲做饭的时候，我常常忍不住去厨房看。母亲怕烫到我，就让我拿着小矮凳去门外坐着等。经常是过了一阵子，母亲出来看到我一直在坐着，就又让我在大院里跑一圈，说跑回来饭就好了。我拉着小矮凳当马骑，在大院里绕圈跑。有时有人看到我一个人在跑，问，“小云，你在做什么啊？”我就回答，“我妈妈让我跑一圈，跑完就可以开饭啦。” 6park.com
看我舍不得，并且也不占位置，父母把小矮凳塞进一个柜子里，一起托运了。 6park.com
很多厨具，锅啊，蒸笼啊，铲子啊，漏勺啊，只要是不怕磕碰的，也一起托运走了。出发前的这几天，我们从邻居家借了一些厨具来用。当然，出发的时候，连还带送，整个厨房就交给邻居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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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关 6park.com
金秋十月，我们出发了。 6park.com
离开的时候，我满是对远方的憧憬，没有任何留恋，没有多回望一眼。然而没想到，窗外的那棵大树和那个小池塘，未来会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梦里。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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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了同样的车站，登上长得一样的绿皮车。然而我并不是那么开心，心里想：要是我家和李叔家一起搬家，路上一起玩，该多好啊。 6park.com
到一个不记得名字的车站，我们换乘了另一趟火车。这次是卧铺车厢。床铺上雪白的床单和柔软的毛毯都是第一次见到，心里好喜欢。很快到了夜晚，我睡觉老实，父母让我躺在上铺。在火车咣当咣当的低唱声中，睡得十分香甜。偶尔半醒之间，车窗外似乎闪过什么，那种感觉，仿佛是在时空机器里， 又仿佛是在星际旅行中。 6park.com
第二天上午，父亲说下一站是山海关，我们快要离开东北，进入关内了。我心里想，这样久了，还在东北，老家真远啊。快到山海关的时候，父亲让我们看远处的群山，山上有一条细细的白线，那就是长城。车厢里有兴奋的叫喊声，“长城，长城，我看到长城了。”那蜿蜒曲折的白线静静地浮在群山之巅，似乎很寻常，却又很震撼，一直印在脑海里。 6park.com
进了山海关不久，父亲又让我们看另一侧，远处地平线上有粼粼波光，那是大海。距离很远，又被一些房屋树木遮挡，没看到多少大海，只是心里很惊讶，怎么长城离大海这样近呢。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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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店 6park.com
列车的终点站到了，我们来到了伟大祖国的首都，北京。 6park.com
来北京一趟不容易，父亲带全家人停下来游览了两天。 6park.com
住的饭店有很多层，我们在中间的楼层。这是我第一次进到楼房里，从窗口望下去，大街上的人好小，看得我心里发慌。之后我就一直躲开窗口，连走楼梯的时候也一直靠着墙。 6park.com
饭店的屋顶很高，墙壁很白，窗户很大，非常明亮。部队的营房跟它相比，好像洞穴似的。可是洞穴似乎更舒适，更有安全感。 6park.com

金銮殿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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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天游览了故宫。 6park.com
进故宫的时候，在深长的门洞里看到门板上密布的巨大的铜钉，好有气势。 6park.com
有一个大殿，说是皇帝的金銮殿，看的人太多，进去需要排队。 6park.com
我跟着父母，随着众多的游客，慢慢走进去，边走边看。 6park.com
外面天气很好，阳光明媚，进了大殿，过了一会儿，才适应里面比较暗的光线。屋顶真高，几根大圆柱子真粗。皇帝的龙椅在大殿深处一个高高的台子上，离门口还挺远。一条一米来高的绳子隔开游览区和展示区。展示区里从门口到龙椅之间摆放着一些展品。大部分人只是盯着龙椅往前走，也有些人一边往前走一边看一眼展品。我被其中一件展品吸引住了。那是一个猫头大小的金印，在灯光的照射下，黄灿灿的耀眼。金印上似乎盘有一条龙。为了看清楚，我一直走了过去。听到有人喊，“不要越线，不要越线。”因为我比线矮，没看见线，直接走过去的，没想到是在喊我，一直走到金印跟前才停下。正在仔细地观看，突然衣服后领子被人拉住。扭头看，是一位穿着深色中山装的男士，胸前别着一个类似校徽的小牌子。那时我还不认识字，不过小牌子上的字应该是为人民服务，因为父亲的一个帆布包上面也有同样这几个字。 6park.com
男士大声喊，“这是谁家的孩子？大人都看好自己的孩子！” 6park.com
父母专心看龙椅，已经远远走到前面去。听喊声，才注意到我自己走开了，连忙跑过来拉住我，还被那位男士讲了几句。其实那位男士白紧张了，我确实只是想看清楚而已，只看不摸，不会弄坏展品的。 6park.com
新家
游览两天后，乘晚上的卧铺离开了北京。我因为白天走了很多路，玩得很累，所以睡得很沉，早上是被叫醒的，下了车，已经在河南了，也没觉得跟东北有什么不同。转汽车到了目的地，先在招待所住了两三个星期等托运的家具物品，期间父亲去接收单位报道，安排工作，住房等等。
新家的条件比部队的营房好很多。我唯一不习惯的是床。搬进去的时候已经进入十一月，天气开始冷起来。东北的火炕，被窝儿热乎乎的，可喜欢钻进去了。新家的木床，被窝儿冷冰冰的，钻进去可是个挑战。父母第二天就买了个热水袋，可只能热一小片儿地方。隔天又找了个输液瓶，装上热水，甚至烤了块儿红砖，用旧布包住，也放被窝里。这样上上下下都热乎了，才终于愿意钻被窝儿。可这样还不够。因为栏杆样式的床头和墙有距离，时不时感觉有冷风钻过来。父母又拿了小被子，搭在床头上，挡住风。才算折腾完毕。
安顿下来，就开始和院子里的小朋友一起玩儿。可这些小朋友，有时会突然绕着我，一起喊，“某小云，说洋话，放洋屁。”然后哈哈散去。在部队大院里，孩子们都讲东北话，但大人们讲各地方言。我父母还有李叔兰姨都讲河南话，从小听习惯了，我不觉得当地小朋友讲河南话有什么特别，也不觉得自己讲话和他们不同。后来陆续有更多的军转家庭搬来，讲普通话的孩子越来越多，没有了这样的恶作剧。
 
郊区
小云啊，李叔兰姨呢？才隔了一年，你就忘记他们了。
怎么可能？其实刚到的时候，还住在招待所，我就吵着要去找李叔兰姨他们。父亲说李叔在郊区一个大厂工作，家在那里，走不到的，要找机会坐车去。
安顿下来没几天，一天下午，父亲下午上班的时候让我跟着，说是下午要去郊区办事，顺便去看望李叔，已经打电话约好了。
坐上单位的车，很快出了市区，经过颇一段路程，到了一个大院子，里面有几排平房。李叔兰姨他们都在家等我们。看到他们，我欣喜欲狂。父亲和他们寒暄了几句，留下我，接着去办事。
办完事回来接我的时候，我自然是不肯走了。李叔兰姨说明天是礼拜天，都休息，让小云留下来吧，多玩一天。父亲没办法，自己回去了。
我留了下来，玩得真高兴啊，更别提兰姨还准备了很多好吃的。
没想到，乐极生悲，这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影响小云一生的事情。
 
出事
第二天早上才知道。
我尿床了。
兰姨拿出褥子搭在院里的绳子上晾好，开始洗床单。我看到自己画的地图，非常不好意思。
李叔兰姨家的大姐姐在旁边突然问我，“小云啊，我忘了，你今年几岁了？”
我心里纳闷儿，我比小君姐小一岁，难道大姐姐老糊涂了，连这个都忘了？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今年六岁了。”
大姐姐故作惊讶的样子，“哎呦，小云已经六岁了！怎么这么大了还尿床啊？”
兰姨不高兴了，“不要乱说。云儿小时候我带过，比你们都省事儿！云儿昨天老远来，太累了。”
大姐姐哈哈笑了，“好好好，云儿最好，最省事儿！”
 
小君
我正在那里尴尬着，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小君姐拉住我，“小云，走，我们去外面玩。”
院子外面有一个比大树还高的小山坡。我们俩顺着人们踩出的小路，一会儿就爬到了坡顶。
大院里，人们忙着家务，走来走去；坡下面，树叶色彩斑斓，随风摇曳；稍远处，荒野枯草铺盖，一片暖意；极远处，一轮大大的圆圆的红日刚刚钻出晨雾霭霭的地平线。
“小云，跟着我，我教你。”
“早上起来。。。。。。”
“早上起来。”
“面向太阳。。。。。。”
“面向太阳。”
“前面是东。。。。。。”
“前面是东。”
“后面是西。。。。。。”
“后面是西。”
“右面是南。。。。。。”
“右面是南。”
“左面是北。。。。。。”
“左面是北。”
 
“小君姐，你真厉害！你怎么会这个呢？”
“我已经上学了呀，是在学校里学的。”
 
嗯，我听了，心里充满了对上学的渴望：不上学，如何才能跟得上小君姐呢！

贴主:Kakibuki于2021_03_10 9:44:25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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