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马丽莲的民间传说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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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混战中忽然见到了马丽莲，毫无预兆。她居然亲密地挽着一位宽肩阔背的疤面男人，有说有笑恬不知耻地从我的视野里款步而过。在我全然走神的短短几秒时间里，一个啤酒瓶猛然砸在了我的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骤然爆开，啤酒携着泡沫和稍后涌出的血液，顺势而下，从左眉到耳后急不择路，最后源源不断地滴落在我的蓝白格衬衫或是粗糙的水泥地上。 6park.com
     说句实话，当时确实没有痛感，我只是觉得头晕乏力，双膝发软，身边的一切开始旋来转去。我不由自主地眯起双眼，一如无法直视过于强烈的阳光一样。 6park.com
     细说的话，记忆中的那个高一的暑假，太阳总是高悬头顶，比深夜迎面驶来的汽车近灯还要刺眼。经历过师傅猝然过世，鹿鸣远走他乡的人生际遇，若说这些对我有什么影响的话，恐怕在于我变得比以前沉默寡言了——我开始仰望星空思考人生的意义，仓促之间，最后勉强得出的结论是：人活一生重在过程，没有什么狗屁意义可言。仔细回想起来，那时我总是在白背心外套一件蓝格白边短袖衬衫，而我的伙伴们穿得明显花里胡哨一些，喜欢在白背心外配上短袖花衬衫，用当地俗话说就是着装花里斑斓。这一身行头最为主要的一点自然是，要穿出披衣散扣走路带风桀骜不驯的派头——总而言之，绝对不能扣上衬衫扭扣。那是在已然远去的90年代的后期，无庸置疑，我们在体内与日俱增的雄性荷尔蒙的刺激下，英姿飒爽地走在时尚的前沿，即便招摇而过的是昏暗的窄巷或者尘土飞扬的工地，也无法掩盖这一点。如今想来，当时集体狂热已经分崩离析，身边的一切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呼啸而去，我们却浑然不觉——或者以为一切本该如此，只以呈凶斗狠为乐。 6park.com
     这次群殴就发生在瓯江边的一个名叫“五饼二鱼”的烧烤摊前，据说植于晋代的古樟树下——不得不说，仰望此树，给人的完全是独木成林的感觉。烧烤摊是门神的哥哥摆的，“五饼二鱼”的名字据说是门神取的。除了在碳火边挥汗如雨的门神的哥哥，忙进忙出地备料理菜的门神以外，还有一位能说会道的姑娘负责点单跑堂——名叫阿楚，比门神年长三岁，总是嬉皮笑脸地以门神的女友自居。因为没有考上高中，加上无心向学，门神只得先行一步，踏入社会自谋出路。我和路生、河豚、三杯倒，我们一连三日，都聚在门神兄弟的烧烤摊前，既为捧场，也为相帮招呼一下顾客，如有必要的话——三杯倒这小色胚，对打扮入时的女客更是分外殷勤；再者，如果遇上酒鬼歹徒，我们无不准备挺身而出拔刀相助，退一步说，至少可以虚张一下声势。 6park.com
     门神兄弟的烧烤摊立足未稳，但是很快，快得出乎意料，我们就迎来了展现游侠本色的机会，这回我们必须挺身而出拔刀相助，别无选择——如果日后我们还想以游侠自居的话。无需多言，恰如王维《少年行》一诗所说：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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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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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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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呼朋引伴招摇过市，不为别的，只为那相逢一笑意气相投——虽然我们没有那么多酒钱，也没有一匹马。因此，在阿楚被一桌特意前来寻事的以“黄毛”为首的流氓言行侮辱，红着双眼跑回临时搭建的用来放置雪柜的帐篷里放声大哭，门神前去理论却被对方推了一个趔趄以后，我和伙伴们怒不可遏地挺身而出，全都像鸬鹚一样翘起脑袋站到门神身后，以壮声势伺机而动。门神因为口吃，在言语交锋上向来处于下风，盛怒之下，一见我们迅速到位，干脆利落只用拳头说话，混战随之而起。 6park.com
     据路生说，门神见我被酒瓶砸得头破血流之后，瞬间逼近了武学的最高境界：向死而生。门神挥起厨刀势不可挡连劈带砍，恰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杀得这帮流氓要么飘红挂彩，要么两股颤颤落慌而逃。 6park.com
      这次混战以后，我因失血过多被送去了医院，头上缝了13针，不多不少。医生为了方便缝针，还自作主张替我剪去了伤口附近的头发，因此出来只能戴上一顶棒球帽加以掩饰。此外，最大的影响来自外婆，她老人家撕心裂肺痛下决心，绝无虚言，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非要拉着我去教堂不可。或许在她眼里，我已经无药可救，除了全能的救主耶稣，已经没人能让我这只迷途的羔羊回心转意。每逢礼拜天，外婆便早早守在我的床前，唯有见我乖乖地跟着她一起去教堂听道领受福音，才会眉开眼笑。于我而言，发现要逗慈眉善目的外婆开心的方式居然如此简单，即便坐在教堂里面昏昏欲睡，也勉为其难地忍了，始终觉得此行不虚。我对貌似言辞恳切的牧师的那一套歪理邪说不屑一顾，尤其不能接受的一点是，以此类推，连我对马丽莲的胡思乱想也是“犯罪”——他妈的危言耸听，我怀疑他要么性无能要么性取向与众不同。实在百无聊赖就胡思乱想，或者拿起垂手可得的《圣经》随便翻阅一下——随手一翻，我发现其中有些文字还是蛮有美感的，比如：我渴慕你，如同鹿群渴慕溪水——《诗经》的味道，比我听过的所有情歌都技高一筹。因此，不免会对上下文多看几眼。翻过多遍之后，我终于知道了“五饼二鱼”的出处，心想结结巴巴的门神他妈的原来还是个闷骚内秀的家伙，连烧烤摊的名字都大有来历。 6park.com
      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是，这次混战以后门神自知势单力薄，谋生多艰，主动加入了府前帮，很快成为府前帮的得力干将；而我，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鬼使神差地成了东门帮的一员，我的顶头大哥就是不打不相识的“黄毛”——从此以后，我必须学会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对这些欺压乡邻的流氓的恶心和鄙夷。我和门神，从此几乎兄弟情断行同陌路，包括其他三位伙伴，路上相遇，对我也是表面上嬉皮笑脸，心里或多或少嗤之以鼻。该怎么说呢，时过境迁，他们就像身为共产党员的弟弟，瞧不起身为国民党员的哥哥一样——历史总是一再重演。对于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6park.com
     我之所以加入东门帮，完全是因为马丽莲。 6park.com
     马丽莲说，当时她从古樟树下经过，在混乱的人群里，一眼就认出了我这个外来的城里后生，正往死里踹一名倒地的流氓。即便如此，她并不觉得我有多恶多坏，反而觉得我长得眉清目朗，就像电影里的革命先烈一样，雄姿英发。就是在那一刻，她的心里悄悄冒出了不动声色地把我勾引到手的念头。这个离经叛道的念想，就像雨后破土而出的春笋一样，几日不见，已经根深柢固牢不可移。于是，她见机而行，在我独自从她家门口经过的时候，高声喊住了我，让我替她去杂货铺买一包盐，其实，当时她家里并不缺盐。 6park.com
     马丽莲的家就在大街边，是一座新盖的三层别墅，有庭院，有围墙，以及黑得发亮的雕花铁门。具体地说，就在外公家前面，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中间隔了仅仅三排房子而已。我面红耳赤地接过马丽莲递来的纸币，欣然领命，受宠若惊。当时从铁门的两根立柱之间探出的，确实是当之无愧的纤纤玉手。这一点让我过目不忘，就算多年以后读到“纤手破新橙”或“红酥手，黄縢酒”之类的宋辞，立即想起的还是马丽莲的那一双手，冰清玉洁吹弹得破——这显然不合常理，和各种流言蜚语的设定相去甚远，本该是一双丰腴圆润饱含欲望的手才算合情合理。 6park.com
     自从上次在菜市场附近冒然跑去搭讪——自那以后，马丽莲出门不穿内裤的“秘密”不胫而走路人皆知，我一直全心全意处心积虑地想要印证一点，即马丽莲的确是传言中那位骚气腾腾的荡妇。因此，凡是马丽莲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我都不愿放过，回味再三。然而，尽管我抱定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严谨态度，终究没有找到马丽莲是名副其实的风骚荡妇的任何证据。非但如此，潜心观察日久，我甚至无可救药地觉得马丽莲应该算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范例，当之无愧——据我观察所知，直到群殴那日为止，从来没有异性踏入过她家别墅的大门。这让我再也无法在气喘如牛地尽情高频挥动右手的时候，名正言顺地把马丽莲当成贪得无厌索取无度的幻想对象。 6park.com
      马丽莲说，她知道这个镇上的男人，凡是长毛的，全都馋她的身子，全都垂涎欲滴甚至丑态百出。无论是穿西服的也罢，穿改良中山装的也罢；穿制服的也罢，还是穿校服的也罢。若是凑巧窄路相遇，他们无不想立即粗暴地扒去她的衣服，剥去她的端庄，除去她的矜持，毁去她的清白——镇上的女人也是一样，甚至更加阴毒，打心底里厌她恨她，只是因为她的奶子过分坚挺，她的屁股过分浑圆，她的面容过于出类拔萃。马丽莲说，那时她就已经心知肚明，自己肯定逃脱不了会被这帮只会媚上欺下的男人肆意玩弄的命运，或迟或早，总会身中暗箭栽落马下，匍伏在地任人鱼肉。因此，她痛下决心匆匆忙忙地想引鳖入瓮诱我上床，只想跟我贴身肉搏同流合污，对她来说，自主选择哪怕仅就这么一次，也算不虚此生。马丽莲说，他们只是想玩弄她羞辱她，而我看她的眼里充满炙热而又单纯的向往——她喜欢我看她的眼神，她喜欢那时年轻貌美闪闪发亮的自己。可是斗转星移，流年似水，如今她已年老色衰，岁月的重量与日俱增，让她的乳房和臀部都蔫然下垂了，她的皮肤失去了光泽，松驰得只剩一张满是褐斑的皮而已。她身不由己地被各色有权有势的男人玩弄以后抛到一边，弃如敝履。她时常怀念那时年轻貌美闪闪发亮的自己——那时她只要一闭眼，我就会死去活来；她只要一眨眼，我就会欲火焚身。 6park.com
      说句实话，所言不虚。那时，我确实还无法游刃有余地控制本能冲动。比如，我在“五饼二鱼”烧烤摊再次见到马丽莲的那一瞬间，确实骤然心跳加速头昏脑热，要说欲火焚身也不为过——无庸置疑，那时的我血气方刚，自然是见缝乱性有求必硬。细细想来，那日马丽莲着一袭白底红花的紧身旗袍，曲尽其妙，是门神兄弟的烧烤摊在一番几乎倾家荡产的上下打点以后得以重新开张，迎来的首位顾客。阿楚在她的艳光的直射之下，自惭形秽止步不前，我喜忧参半临危受命前去点单。在点完菜后，马丽莲说她想请我喝瓶双鹿啤酒，问我是否愿意。我自然求之不得，欣然应允。我心惊肉跳地坐在马丽莲对面，听她说起了丈夫被害入狱的往事。 6park.com
      马丽莲说，那日她特意露出一截大腿，走路摇乳摆臀，就想把少不经事的我晃得头晕目眩，然后心甘情愿地听命于她。她说起冤情眼泛泪光，她夸我性格沉稳，头脑灵泛，要我借机加入东门帮，不动声色地从黄毛那里入手，查清陷害她丈夫的幕后黑手。最终发现，各种关系就像蛛网一样纠缠不清，无计可施无可奈何。而我一入黑帮，从此回头无岸，始终让她牵肠挂肚。马丽莲说，归根到底，这些不过是想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跟我接触，诱我上钩的借口罢了。马丽莲说，那时的很多夜里，她都在床上死命夹紧双腿，幻想我会怒气冲冲地破门而入，一言不发直奔主题，把她势不可挡地压在身下，气壮山河地疼她，撼天动地地爱她。可是，我总是迟疑不前…… 6park.com
     我听后半信半疑，低声但是坚决地打断了马丽莲的谈话。 6park.com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马丽莲。我们在瓯江旅馆的房间里相对而坐，我刚从牢里出来，久别重逢谈起过往——余温尚在，但是激情已逝。所谓十年水流东，十年水流西，我在几次搏命恶斗死里逃生，又从监狱里三进三出以后，已经算得上是东门帮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和那些造福一方的官员一样，春风一度，只度芳龄20的玉门关。 6park.com
      “还是把美好的回忆，原封不动地保存起来为妙。”我语带警告地说，在怅然离开之前。 6park.com
      出门忽然想起，外婆过世以后，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教堂了。我很想坐到教堂门外的台阶上，抽上一根烟，听一听钟声。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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