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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状、定情、甄宜,父亲的革命3部5章1
送交者: mingxiaot[♂☆★★声望品衔12★★☆♂] 于 2021-04-10 10:31 已读 9891 次 21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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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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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秉仁听到小茹通报,诧异地抬起头,就见合水肠衣大王段得财一瘸一拐走进大厅。当时朱秉仁正在和杨家旺谈话。 6park.com

“段老板,今天怎么有空?”朱秉仁问。 6park.com

段得财哀哀地:“朱,朱老板,我那亲家走了。”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捂着脸嚎啕大哭。 6park.com

“什么?”朱秉仁大吃一惊:“世显过世啦?出什么事了?” 6park.com

段得财哭了很久,才唔噜着说:“可怜我那秀云,还,还有外孙,才十一岁呐,造孽呀,十一口人呐。我也不想活了。” 6park.com

朱秉仁和杨家旺都沉默了。他们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但谁也不敢开口问,就坐在那里任凭段得财恣意发泄。这是一种可怕的无奈,好像跌落悬岩无所攀援的无奈。 6park.com

“朱老板,我求求你,看在你和他们的交情,帮我们说句话吧?”段得财用手指着客厅内那些领袖接见的大幅照片,绝望地嚷嚷:“共产党存心不让有钱人活呀。” 6park.com

朱秉仁低着头,还是不说话。 6park.com

“朱老板,我们中间就您还能给他们说点话,我实在没有办法啊。” 6park.com

朱秉仁脸如死灰:“扶段老板下去休息。” 6park.com

几个下人过来,搀着段得财离开。段得财边走边哭喊:“朱老板,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就说句话吧。你要我死,我就一头撞死在你家客厅里,也比被他们整死强。” 6park.com

可怕的寂静,长时间的寂静。厅外燥热的空气烘烤过道的石板,升起几缕妖娆盘丝,宛如传说中的吊死鬼,无厘头地旋转、游荡。斜阳把窗外张牙舞爪的树杈投影进屋,扣住朱秉仁脚下的那双黑亮牛皮鞋。大厅中央的重庆建设沙盘已经很长时间无人过问,落下了薄薄的一层细灰。几条红黄色的金鱼在朱秉仁身后的鱼缸中一动不动,好像等待和主人共命运。只有大门边的一盆海棠还在漠然笼罩下挣扎,呲裂几许艳丽的花瓣。 6park.com

“家旺,我想写封信,你,愿意签个名吗?”朱秉仁斜瞟一眼,突然感觉对面的那张脸变得陌生起来。 6park.com

“秉仁兄,还是去北京吧,他们邀请过你好几次。”杨家旺犹豫半天,终于说。 6park.com

“我走了,大华怎么办?大华工作那么多年的弟兄又该怎么办?”朱秉仁沉着脸,好像心也沉落水底。 6park.com

“我说句实话吧。大华,还有我的和顺,都是迟早的事。仅仅工会整天闹着给工人提薪,就能把公司挤垮啰,做那门子生意?这里的弟兄,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让他们听天由命去。”杨家旺两眼噙着泪。 6park.com

朱秉仁咬着嘴唇、腰板笔挺,倔强的目光盯着门口的秋海棠,再不说一句话。 6park.com

“秉仁兄,要没别的事,我,我就先走了?”杨家旺起身,想挪步,看了一眼朱秉仁又坐回沙发,低头也不言语。又起身,又坐下,如此三次,最后一挪三回头地离开,连再见都没说。 6park.com

又是难以忍耐的长时间寂静。 6park.com

最后,朱秉仁开口了,他说得很慢,但吐字异常清晰:“小茹,拿纸笔。我要写信,给周总理。” 6park.com

鱼缸中火红的大金鱼瞪着眼睛,凛然摆头,摇了摇尾巴。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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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志一把白丁拖出会场,找了个小吃店,要了两碗麻辣素面边吃边聊。 6park.com

“好辣。”白丁鼻涕眼泪一起流。 6park.com

“在四川呆两年了,还没习惯?”赵志一稳如泰山。 6park.com

白丁放下筷子,哈了两口气:“志一,姓韩的是不是缺德?逼死人一家子。” 6park.com

“你家里挨过整,当然这么说。”赵志一不以为然,端给他一杯凉水。 6park.com

白丁大灌了两口水:“那,拖我出来干什么?你应该站出来支持他?嘶,舌头根都痛。” 6park.com

“我支持?那么多干部在场,多少比我官大的?我凑什么热闹?这种是非躲越远越好。”赵志一咬着他耳朵说:“你信不信?我算个命:韩、张,都没好下场。” 6park.com

“扯逑蛋,总有一头正确,这是党内的规矩。” 6park.com

“你啊,还嫩。等着瞧。”赵志一答。 6park.com

“我说,你们下面也都这么乱整吧?”白丁用筷子指着赵志一,不怀好意地:“谢富治知道吗?” 6park.com

“呸,”赵志一说:“啥叫掌握平衡?本事。老谢比他姓韩的强多了。” 6park.com

“我就不懂,天下都坐上了,还急心疯地搞土改,是不是吃饱了撑得慌?” 6park.com

“书呆子话。”赵志一把最后一根面条撮进嘴里:“没听过“湘米倒灌”的说法?四川出大米,粮食还要从湖南调进来,为什么?川东年年闹灾荒,地又都在地主手里。再不分,农民怎么活?”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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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吉普一溜烟冲袁慧过来,急刹车,就听黎明在驾驶座上喊:“小袁,上车。”话音未落,车又转了个大圈,停在袁慧身边。 6park.com

袁慧正和尹玉珍边走边说话,听到黎明喊她,不禁一楞:“首长,有任务?” 6park.com

黎明侧着头,不置可否,袁慧对尹玉珍略表歉意,赶紧上车。小吉普又一溜烟开得无影无踪,还差点撞翻路边一个机关工作人员,气得那人大骂:“狗日的,不要命了。” 6park.com

吉普开出县城后很快偏离大路,左转右拐,穿越田间小路,冲过浅滩,激得水花四溅,然后沿着河边的碎石道继续走。道路坑洼不平,袁慧几次都差点颠出车外,吓得她连声喊:“首长,慢点,慢点,车要翻了。” 6park.com

最后,小车沿着一处大角度斜坡冲上丘岗,突然熄火停下。黎明打开车门,跳下去,对着袁慧高喊:“妈的。要是那个姓余的那么坏,韩枫就该早早毙了他。” 6park.com

袁慧坐在车里,惊魂未定:“部、部长同志,这、这,是任务?” 6park.com

“啥任务?憋了一天,想散散心,你不愿意?”黎明长长舒口气,环望四周:“看看这里,人总喜欢追忆过往的云烟,却不去欣赏眼前的山水。知道为什么?” 6park.com

黄昏,西坡顶的常青林外挂着一弯纤细的月牙。苍郁的丘陵圆背蛮腰,蜿蜒舒展、起伏和缓,在仲夏的残昼下层叠漫卷,墨中翠、翠中青,如同水笔滃染,浸润淅洒。萝蔓青藤爬过残破的石壁,张牙舞爪,爆裂似地向周围扩张。一株数人合抱的柳衫独立挺拔,傲视遍野繁茂兴盛的杂草。杂草夹着紫、黄、蓝、白各色小花,漫过坡岗,一直延伸到下方娓娓述说的小河边。小河位于两列丘陵环绕的小盆地底部。水流上方先是薄雾袅袅,然后薄雾随着渐渐的凉爽而富集浓缩,升腾扩散,最后弥漫至整个盆地。人在坡岗,脚下白雾如同乳浆沸沸盈溢,头上却是米蓝色的清凉天空。天空中缀着几粒石英碎屑般的弱星,半透明,带着闪烁的清辉。远方的暮霭隐隐约现一座颓败的山神庙,寓庄严而迹荒诞。近处则仿佛中天分落几沽水塘,插着几株稀疏歪斜的菱花藕茎。 6park.com

“紫堇花,龙胆花,这是什么?”袁慧没有回答,她下车弯腰扒拉草丛中的野花:“细条花瓣,朝外翻卷,橙红色,带紫黑斑点,应该是卷丹花,百合的一种。” 6park.com

“你知道不少花草?” 6park.com

“上大学时学过一些,都快忘光了。” 6park.com

“我看什么花都差不多。” 6park.com

“又不是军队,什么都千篇一律。” 6park.com

“是啊,军队的生活单调,也单纯得多,地方上的事太复杂。”黎明双手抱着脖子,无限向往地说。 6park.com

“你当时为什么不继续留在部队?” 6park.com

“都是组织决定。”黎明叹息:“谁个自己做得了主?” 6park.com

“所以眼前山水只见丑陋,过往烟云更多理想?” 6park.com

“小袁,我们是心有灵犀,对吗?”黎明含笑问。 6park.com

袁慧的心率开始加快。她拿出手帕,在一块石头上掸了掸,一屁股坐下去:“我,我才不管山水、烟云呢。反正,我参加革命是出于理想。因为不满意国民党的腐败,希望看到一个公平的新社会。哎,你不知道吧?我爸爸是徐州的铁路总工程师,在美国留过学。民国铁道部的老人施肇曾最欣赏他了,特意推荐给后来的交通部部长俞飞鹏。临解放时,他也想逃到台湾去,还是我写信给他做工作,总算留了下来。到现在,我也是理想高过现实。想得挺好,谁知道能实现不。” 6park.com

“那我正好相反,参加革命是现实高过理想。当时对党的认识很模糊,就为了找条生活出路,然后娶媳妇成家…,”黎明说话时还试图保持潇洒,之后犹豫片刻,慢慢贴着袁慧身边坐下:“一晃十多年了。” 6park.com

他又犹豫了,伸手想揽袁慧的腰。袁慧的身体如触电似地颤栗,然后条件反射般地挪开半分。她的手紧紧抓住黎明的手,既想推开又想更往近处拉。 6park.com

“黎部长--,”停了很长时间,袁慧开口要说什么。 6park.com

“就叫黎明吧。” 6park.com

“不,我还要想想。”袁慧突然甩开黎明,站起身,用手理理额前的长发:“黎明同志,你说实话,你不是真的喜欢我,对不对?记得你从前说过,韩书记和张秘书长过去都做过你的领导,一个是革命的领路人,一个是到部队的第一位指导员。在你心中,他们总是高高在上,矗立云端,是正直、坦率、光明磊落的化身,是你的榜样、你的楷模。然而就是今天,你的理想突然垮掉了。为了十一条人命,十一条夹杂着罪该万死的人命,从云端一直垮塌到地面,暴露出山水本来的平庸、或者干脆是丑恶。你这会儿找我,不过借个法子弥补一下。用温存来麻醉幻灭,用感情来抹平失落,并不是铁石心肠真的流泪。我说得对吗?” 6park.com

“不对。”黎明楞楞地说。他想解释,袁慧却继续不管不顾。 6park.com

“我虽然是女同志,但投身革命绝不是为了给谁做花瓶、做点缀、做附庸、成天小鸟依人去听谁的故事,顺着谁的喜怒哀乐而喜怒哀乐。我想有自己的东西,依靠自己去努力。我觉得:人只要信念相同,不管男女、不管先后、不管亲疏贵贱、不管伟大或渺小,都应该互相尊重、互相独立,互相平等地面对对方、面对他人、面对所有事、直到最后面对马克思。” 6park.com

米兰色的布景已变得深蓝,萤火虫漫天飞舞,伴随着池中琴娃一片清脆悦耳的鸣叫,天籁松风。 6park.com

黎明上前一步,抓住袁慧的胳膊,因激动而喊道:“你要我做什么?袁慧,要我指天发誓吗?要我下跪吗?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能做。我们有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性格,这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们观念相近,都懂得做人应该敞开心扉、尊重对方而不是两面三刀、趋炎附势。我们将来会拌嘴、会吵架、会为了鸡毛蒜皮争执不休,但我们永远不会一方道貌岸然却鄙薄小瞧另外一方;也不会一方附庸风雅却呼呵使唤另外一方;更不会一方跳上一只船却抛下另外一方。我就想和在你一起,握紧你的手,抱紧你的身体,直到…,” 6park.com

两人的脸越凑越近。就在这青天之下,波翻浪涌,飞流泄洪的白雾之上,他们成就了共同生活的第一吻。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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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慧回到重庆,张雪芬到宿舍找她,两人坐在床前聊得很高兴。谈到黎明时,袁慧低头羞怯地承认:“他和我说了。” 6park.com

“真的?”张雪芬很高兴:“那你呢?” 6park.com

袁慧点点头。 6park.com

“哎呀,好妹妹,”张雪芬舒了口气:“这回我完成任务了,老白一天问我好几次。” 6park.com

她起身梳理下头发,望着窗外疑惑地:“那人在干什么?我来他就站那儿。” 6park.com

袁慧跟着懒懒地起身,也朝楼外远处瞟了一眼,忽然愣住,半天说不出话。张雪芬不明白:“你怎么了?” 6park.com

袁慧伸手打开抽屉,稀里哗啦扔掉面上的物品,从角落里掏出一个本子,飞跑下楼。之前,她喊了一声,但张雪芬根本没听清,只是从窗台上看见袁慧已经冲出宿舍楼大门。 6park.com

那人听到袁慧的声音猛地一震,侧身侧脸朝向袁慧,眼睛却死盯着地面。 6park.com

“是你吗?”袁慧跑到那人面前,却突然停步,反倒好像吃不准:“你回来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6park.com

那人浑身颤抖,一句话不说,身体侧得更厉害。 6park.com

“你转过脸来,为什么不敢看我?”袁慧心里七荤八素,翻江倒海:“你转过脸来。” 6park.com

那人目光阴沉,半响终于缓缓转身,面对袁慧。原来是甄宜。 6park.com

袁慧“呀”地一声尖叫。 6park.com

甄宜的右半张脸极度扭曲,布满粉、褐、黑、红,长短不一的疤痕。他右眼已瞎,右手蜷缩在袖筒内,只有一副鸡爪似的手掌吊在外面瑟瑟发抖。 6park.com

袁慧双手掩面转身跑回宿舍楼,手中的诗集“啪嗒”跌落地面。 6park.com

甄宜一步一瘸走过去。他没有弯腰捡拾,就用脚踩,转动脚背使劲撕踩碾踏,直到把诗集蹂躏成碎片。 6park.com

第一,二部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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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mingxiaot于2021_04_10 10:31:35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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