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送交者: 小米辣田螺姑娘[☆★★漂流岛★★☆] 于 2021-05-24 17:50 已读 6726 次 20 赞 | 小米辣田螺姑娘的个人频道 |
我们从时代广场，这个城市的地下心脏，钻回漆黑冗长的地铁。三个人并坐成一排，似乎被这跌宕起伏的车厢夺走了聊天的欲望，只是默默着打量着对面睡意正酣的白人大妈。车程的漫长有些超乎我们的想象，如果我们愿意，甚至可以把一年中所有发生过的事都回顾一遍，都绰绰有余。 6park.com“到了三藩别忘了去渔人码头啊，思乡情切。”笔茗打破了沉寂。这个梗源于一次涂拉参观完渔人码头后说那些躺在栈道上晒太阳的海狮和北京后海冬泳的老大爷颇为神似。所以每次当我稍稍表露出一丝想家的念头，她们总会变着方发海狮的照片给我，可我她妈想的又不是光着膀子晒暖的北京大爷。 6park.com况且涂拉要去的地方在南湾，离渔人码头也隔着老远。上下班都要过一遍跨海大桥。 6park.com“还好我们住的地方离水边都不算远。”我刚感慨了一下就在车玻璃的倒影里看到了她俩的白眼。 6park.com我也说不出自己痴迷于水边的原因，大概是真的五行缺水，可到了水边，往往也只是象征性的脱下鞋踩一踩，从未像笔茗那样激动到恨不得马上光了膀子就一头扎进水里。记不清是不是白祭酒的诗了，手把杨枝临水坐，闲思往事似前身。 总之有水的地方总是很适合放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6park.com我还记得有一次去佩岛，是笔茗蹦迪时喝大了执意要去水边冷静冷静，而似乎也只有我们对这个岛有着莫名的热忱。这其实并不容易，无论纽约或者北京，好聚好散才是永恒的主题，用极短的时间就认识一帮玩伴，各种各样的，然后又用极短的时间将他们一一抛之脑后，各种各样的理由。能找到一个肯陪着你天南地北胡来的人，实属当代奇迹。 6park.com“可能我们上辈子都是一群穷魄潦倒的流浪汉吧，穷的只能分一个汉堡那种。”笔茗分析道。我看看三个人手里的麦当劳，竟无法反驳。 6park.com那次登岛前我们其实都喝的有点上头，即便如此却还是几经周折倒了数次地铁上了岛。那天笔茗兴头很高，从downtown的pub出来我们身上带着股大麻的腥臭味，挥之不去。我们没飞叶子，倒不是标榜好女孩的牌坊，涂拉嫌弃那味如同沤在床底的袜子，而我在头一次就吐的死去活来后再未碰过。倒是笔茗，她说那玩意太pussy，话音未了就从兜里的小铁盒摸出一颗mint大小的药丸用牙齿叼住，又说，独家配方，天然无公害，试试不？一副准备随时起飞的亢奋样。我脑子里顿时全是绝命毒师里的镜头。 6park.com笔茗那天不知从哪弄来把吉他，可惜到最后一首像样的曲儿都没扒下来。也许是岛上清冷的空气把她的四肢冻结，又或者是药物让她的大脑变得迟钝而缓慢。涂拉伸手接过，混乱的在弦上扫了几下后，竟磕磕绊绊的弹了首民谣。她弹的极不熟练，以至于我们都没能听出来那到底是首什么歌。可我们就像魔怔了一样静静的听着涂拉一边扒拉一边嘟囔，是这么弹吗，好像不太对。操，不弹了。琴声就戛然而止。笔茗把装着药丸的小铁盒递过去摇了摇，涂拉掏出一粒直接塞进嘴里。 6park.com也许是赶上什么节日，海边有人放起了烟花，一股接着一股，热闹了一阵就很快平息。“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看起来涂拉真的是上头了。 6park.com提到摩天轮人们往往会想起康尼岛上的游乐园里的大家伙，就是伍迪.艾伦拍摄的电影《摩天轮》里那座，也是纽约的地标之一。可坐摩天轮这种事除了头一次，某种程度来讲都是一种折磨，重复枯燥且没有回头的余地。我们总是嘲笑这是美国方式的修禅，可那天晚上我们还是陪着涂拉去了。 6park.com于是我们乖乖的被工作人员锁进车厢然后在齿轮轰鸣的摇晃中被红色的机械巨臂一点点抛向空中。升至顶空，一直盘腿入定的笔茗突然喊了声，“Swing！”然后她就真的随着摇摆的的车厢摇摆了起来。我们的车厢也开始大幅度的摆动，它是如此瞩目，像无数有条不紊墨守成规的细胞中癌变的分子。“太他妈带劲了！”我们喊着，甚至可以通过车窗看到前后相邻车厢中人们惊恐的神色。人们大叫着，和那诡异腾空的烟花一起划破康尼岛的夜晚。 6park.com“我就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今天出发后笔茗酒又提起。我不太清楚她是否还揣着那个铁质药盒。 6park.com尽管我们买了些酒，可实际每个人都有心照不宣的共识，告别的时候要清醒着。 6park.com话说回来我总觉得比起涂拉，笔茗才是更适合三藩的那一个。没有谁比她更适合在金门公园附近住上个一年半载，用她的天赋搞鼓药剂卖给那帮醉生梦死的嬉皮，赚个钵满盆盈，至少这样她就再也不用为了那些石沉大海的简历发愁，也不用再去解释鱼和鱼油有什么区别的蠢问题。 6park.com“三藩哪有嬉皮，这个时代的嬉皮都在纽约。”笔茗嚣张的说，“以前是make love, not money. 现在刚好反过来。” 6park.com我觉得挺有道理，就像我们，不管前一晚疯成什么惊世骇俗的模样，第二天一早照样还得洗把脸人模人样的跑去打工上班。 6park.com我生日的时候，涂拉从唐人街的二手店里淘来一本王小波的《黄金时代》送我。她们总嘲笑我欠缺一个女流氓的职业素养以至于写的东西也如同一个狂傲自大的高中生顶多也就是欺负欺负小屁孩。还比如我总是浪费她们的烟纸，总是划不着火柴。可我会给流浪汉递烟啊，我会把zippo耍出花活啊，我心里诽议着。 6park.com我一直把这本书带在身边,尽管这种行为类似女文青喜欢手边摆一本徐志摩文集并无一点实质上的意义。也许我打心底希望自己能活成“王二”，觉得自己能一直能这么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可事实证明人的一生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近几年我学到的最贴切的词就是，社畜，但这并不妨碍我仍然希望活成一头可以撒欢儿的牛。 6park.com涂拉和笔茗认为这是未老先衰的征兆，想的多和掉发，两者之一或者兼之。于是我就更加悲观了。纽约和北京，在我的印象中其实已经有些混淆，不是因为什么内在的原因，而是因为节奏。节奏越快意义就越加模糊，更迭的生活让我更无法断定究竟我遇到的人是否有意义，我爱过的事物是否有意义，我现在正从事的工作是否有意义。我所做的一切单纯只是为了记录。想起回国后参加了一个入藏助教的体验项目，时间不算长，但整日都来回在校园和简陋的宿舍，每天的行程就是备课，教学和家访。那种脚踏实地和高反的轻微晕眩中，我才真正感受到真正理想主义者的甘之如饴。然而纽约和北京一样，高速扩张的文明把理想稀释了，每个人看起来都金碧辉煌又千篇一律。 6park.com我觉得悲伤，是因为发现自己的“黄金时代”似乎就只剩下吃和漫无目的闲逛了。事实上，我们整个冬天都在下馆子和闲逛中度过。 6park.com涂拉已经毕业三个月了，本来打算着在纽约找找机会，可我们都知道她最终还是要离开的，毕竟湾区才是所有科技新贵的最好归宿。那一阵子里我们都喊她新贵，虽然准确的说应该是未来的新贵。而我尚在慢长而臃肿的实习期，日子拮据时间富有。笔茗混日子的店正值旅游旺季，每天要接待来自五湖四海的同袍，忙的不可开交。她终于不再抱怨鱼和鱼油，大蒜和大蒜精，毕竟这是唯一可以养活她的事情，也不再逢人便纠正自己是化工出身。有一段时间我们很难见上她一面，即便拖她出来也总是一脸睡眠不足的倦容。 6park.comEB.White说，每个人在他的人生发轫之初，总有一段时光，没有什么可留恋，只有抑制不住的梦想，没有什么可以凭仗，只有他的身体，无处可去，只想到处流浪。 6park.com这次小聚的时候，我兴致勃勃的给她们朗诵了一遍。结果被笔茗一通嘲笑，“EB还说不愿交好运的人别来纽约居住呢，我可去他的吧。”涂拉起身拍拍我的头什么也没说。她总是可以找到最温柔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想法。 6park.com“没有人在离别前就知道自己真正留恋的是什么。”趁着笔茗起身去卫生间，涂拉欠起身冲我说。 6park.com“但我会想你们的。”她笑了笑又说。 6park.com我有时也搞不清我们如此义无反顾的聚成一团，究竟是臭味相投还是出于人类对于孤独这件事本能上的恐惧，以至抓住一根稻草也会当成救命的东西。就像现在，我昏昏欲睡着把头搭在笔茗的肩上，而另一侧的涂拉早已经匍匐在她的腿上不省人事。对面的人也许是目光无从安置，就直愣愣的看过来，迎面对上笔茗清冷的目光就又嗖的飘向别处。可实际上今天这般隆重的聚会已经少之又少，在过去的几个月中我们大多也只是在手机上简单的问候几句。朋友是朋友，生活是生活，直觉告诉我们不要把两件事搅在一起。我们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聚过了，直到涂拉说要去湾区之前。 6park.com若非如此，我并不确定我们是否可以找到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把彼此从这份潜移默化的疏远感中抽离出来，然后装作什么也未发生过般重逢。正像这个城市里的大部分人或事一样，消失的了无踪迹。而此时此刻在昏暗的地铁上我们却彼此依偎，亲密的如同一个人一样。 6park.com车开出了几站，陆续有人上车。中间上来一拨年轻人，车厢内的空气突然醒了过来。一股酒精混合着烟草的气味弥漫开来，也许他们刚从某个pub或者某处live house散场正赶往下一个能驱赶黑夜的场所，正像无数个夜晚中的我们一样。接着那群人又陆陆续续的下车，只剩我们几人。毕竟这样的季节，没有人会在这个时间去岛上。 6park.com“还记得上次我们白天来的时候吗？”我想起什么。 6park.com“好像车上也没什么人。” 6park.com“毕竟纽约人的一天是从晚上九点以后才开始的。”笔茗打了个响指。 6park.com“我们居然在白天来过？”她努力回想着什么。 6park.com确实，只有过了晚上九点，人群才会大批大批的出没在街头。我们从来不做什么计划，有时在布鲁克林的某处酒吧，有时在法拉盛的饺子馆，有时是涂拉家也可能是笔茗家；有时候我们清醒着，有时侯微醺着；有时候我们会带着其他人，可过了一阵那些人换了面孔或是干脆走掉，所以大部分时间里也只是我们三个。 6park.com“我想起来了，我还真在白天来过岛上。”笔茗结束了沉思。“我是来跑步的。” 6park.com“你？晨跑？”我和涂拉表示质疑。 6park.com“就那么一回。熬夜到天亮反而睡不着了。” 6park.com“结果出门太急忘了带钱包，等来了才发现身上的钱只够单程，我一咬牙就跑回去了。差点没把自己交待在半路上。” 6park.com这听起来确实像她能干出来的事。 6park.com“不过，来的时候赶上日出。我还下水游了一圈。” 6park.com这确定无疑是她的作风了。 6park.com归根结底，今天将会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登上这个岛了。 6park.com午夜后的佩岛悄无声息，除了十二月刮起的寒风便再无其它声响。空旷的公园被怪模怪样的灌木丛包围，怎么看都是瘆人的景象。倒是窄小的海滩似乎被这黑暗渲染着增色不少，至少全无白日里那般窘迫且脏乱。 6park.com“我们干点什么吧？”我实在咽不下手中冰凉的啤酒于是提议道。 6park.com笔茗下意识去摸兜里的铁盒，俨然真把自己当成绝命毒师。 6park.com“下水！游泳怎么样！”我在风里喊，其实风并没有那么的大。 6park.com“来啊！”第一个响应的却是涂拉，她也喊着，声音大的有些夸张。 6park.com于是就在这空无一人的佩岛，我们穿过咯吱作响的旋转木马，走过铁锈斑斑的滑梯，路过关门整修的快餐店，踩上反射着斑驳月光的沙滩，走向闪闪烁着微弱灯芒的瞭望台。在佩岛的最后一个夜里，我们脱掉大衣，也脱掉牛仔裤，一边跺着脚取暖一边尖叫着争相冲往水边。这件事听起来也如同佩岛上无数鬼怪的传说不真实起来。 6park.com我手脚并用着爬上一块不大不小的礁石，大声朗诵着最近刚刚读过的诗词。 6park.com不远处，笔茗在海里踩了几脚水便被冻的跑回了岸边，她蹦哒着身躯喊，“浮夸，太他妈浮夸了！” 6park.com这首诗来自金斯堡，人称垮掉的一代之父，简称“美国垮父”。 6park.com“我看见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挨着饿歇斯底里浑身赤裸，拖着自己走过黎明时分的黑人街巷寻找狠命的一剂。 6park.com
6park.com天使般圣洁的西卜斯特渴望与黑夜机械中那星光闪烁的发电机沟通古朴的美妙关系。 6park.com
6park.com他们贫穷衣衫破旧双眼深陷昏昏然在冷水公寓那超越自然的黑暗中吸着烟飘浮过城市上空冥思爵士乐章彻夜不眠。 6park.com
6park.com他们在高架铁轨下对上苍袒露真情，发现默罕默德的天使们灯火通明的住宅屋顶上摇摇欲坠...” 6park.com美中不足的是涂拉依旧没有下水，她披着衣服坐在沙滩上，上下牙床冻的直打哆嗦。“听说湾区的海更正宗，我去了那边再学。”离开前，涂拉信誓旦旦的说。 6park.com但她却是我们中最先游离开这个城市的人。 6park.com笔茗在沙滩上站了一会就又冲回水里，浅滩处飞溅出朵朵怒放的水花，逐渐没过她的身躯，然后她奋力的一跃而入，就整个人消失在海水里，过了好一阵才浮出水面。我游了一阵耐不住低温，就回来和涂拉并排坐下。笔茗仍旧游着，像一尾逆流而上的大马哈鱼，拼尽全力，毫不畏惧水下是否会有未知的暗流，到达三千英里外的彼岸，她就会涅槃重生，褪去一身的不甘和遗憾，化作太阳一般的颜色。 6park.com我从笔茗的衣服里摸出那个铁盒，倒出一粒扔进嘴中，只有一股冲鼻的薄荷味，再无其它。第一次来佩岛时的画面浮现出来和眼前重叠交织在一起。 6park.com月光下的佩岛宛如一个巨大的胎盘，而笔茗正奋力游向我们都未曾得知的方向。 6park.com收个尾评分完成：已经给 小米辣田螺姑娘 加上 100 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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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小米辣田螺姑娘于2021_05_25 20:33:02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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