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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前到澳洲留学时，我做了人生中第一次房东，准确地说，是二房东；而我的第一个房客，就是马克。 6park.com

马克是澳洲人，也是英国人，他在几岁时就随着父母来澳洲了，可他还是习惯说自己是英国人。因为旅居在澳洲的英国人是可以不用放弃本国国籍的，况且他们也为其盎格鲁撒克逊人而自豪。马克身材高挑清瘦，脸庞狭窄，生就那种典型的英伦三岛脸，颧骨突出，狡黠且深凹的眼睛总给人微笑的感觉。很多英国人的头形都是那种窄窄的，就像山东人愿意让孩子侧着睡而把头睡窄的一样，马克就是那种轮廓的头，说不上是智慧的头型，但很中看。外表看上去马克不像很多澳洲人那样五大三粗，反而显得有点孱弱，像同性恋（完全不存在性取向歧视，只是找房客都要说清楚为好），讲起话来有些英国口音，还有点口吃，侃大了时喜欢用他那双白皙的细手在空中摇来摆去，以辅助着他想表达的意思。他用词算是讲究，说话也慢条斯理，给人温文尔雅的绅士感觉。其实马克没读过什么书，他是那种见了字母和数字就头疼的人，我认识他那年，乘法口诀他还没有背下来。 6park.com

马克的父母是医生，是名副其实的有钱人。他们住在珀斯的西区，那是个富人聚集的地方，相当于住悉尼北区或北京大院的；说起北京大院，至今还令很多人肃然起敬。可我一直弄不明白，这么一个“富二代”，怎么就混的比我还穷：我们合租公寓，我住着宽大的主卧，他蜗居次卧。 6park.com

多年前中国穷，我们这些老留学生更穷，号称“洋插队”的。为了省俩钱，六个大老爷们合租在一个两室的公寓，满屋除了至高无上的臭鞋味儿，还有就是做饭的菜味儿了。澳洲的公寓大多是开放式厨房，所以，菜味儿始终弥漫在公寓的各个角落，无论如何清洗放风，也涤荡不清那南北大菜的味儿，颇有“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的境况。 6park.com

平常除了课堂讲英文，回到公寓后还是讲中文，是那种“忆苦思甜”的中文。为了学英文，我告别了同甘共苦的室友，咬牙吐血地租了一套两室公寓，自己住主卧，把另一间出租给能讲英文的房客——马克。 6park.com

那个年代的中国人喜欢聊政治，西方人喜欢谈爱情。所以，我和马克的话题并不多。我每天上学打工，马克则有自己的生活，从周一开始，他是数着日子盼周末，周末逛酒吧几乎是马克生活的全部。当然，酒吧生活中最让他津津乐道的还是泡妞撩妹儿。为了学英文，我还真的跟着马克混了几次酒吧，颇有收获，也知道了他穷之所在。 6park.com

马克没工作，他也不想工作，说即便有工作，他也还是没钱，因为挣的钱也要支付孩子的生活费。 6park.com

说起马克的孩子，还要从他十六岁那年说起。那年马克涉世不深，他懵懵懂懂地就把学姐的肚子搞大了，而孩子一生下来，学姐就抱着孩子离开了马克。澳洲对单身妈妈和孩子的补贴、待遇非常好，所以大多单身妈妈并没有什么生活压力，她们可以不用工作，也不用害怕老公出轨、不用面对酗酒的老公，只要孩子爸爸有工作，他就必须向她们交纳孩子的生活费。如马克这样不工作的，那政府就要替马克买单，补足妈妈和孩子的生活费。当然，如果有两个或三个孩子，且是不同的爸爸，而其中又有高薪收入的孩子爹，那妈妈就更是高枕无忧了，因为补贴多少是根据爸爸收入决定的。时至今日，这种单身妈妈的生活模式在澳洲依然流行，似乎成了一种旱涝保收的“职业”。按照澳洲法律，马克只要有工作，政府就要从他工资收入中扣除适当的比例作为孩子的生活费。马克不是那种有责任感的男人，更不是有担当的父亲，索性就什么都不干了。 6park.com

在澳洲，星期四是个大日子，也是个好日子，各家商店开门到晚上九点。大多数酒吧平时是不开门的，而周四也正式拉开周末酒吧生活的序幕，人们开始了快乐的酒吧生活。因为每星期四都是澳洲政府发放失业救济金、养老金或其它补助金的日子，政府放血的时候，就有了穷人欢快的时光。 6park.com

当然，领取失业救济金是有条件的，每两周都要通知政府部门：我还没找到工作等等。马克也是如此，每逢这天，他都会比平时收拾得更干净、利索和庄重，并且会在上午9点钟准时进入政府“社会福利部”，痛心疾首地解释自己如何努力，但还是没有找到工作云云。而这一天全澳洲不同区域的“社会福利部”都堪比购物中心，人满为患；且另外一大亮点就是在领取福利大厅里的“安保人员”远远多于其它政府部门，甚至多过银行。过了“社会福利部”的审核，你才能到银行领取这一个星期的失业救济金。  6park.com

每周120澳元的失业救济金在当时可不是小钱了（当时中国普通人的月工资大约是10澳元），而领到钱后，马克会在第一时间交给我三十澳元的房租，然后用大约二十澳元购买牛奶、面包等最基本的食物，其余的钱他会毫不吝啬地花在周末的酒吧里。除了周四晚上酒吧热身，从周五到周日，马克白天睡觉，夜里酒吧喝酒，凌晨回来吃点东西倒头就睡。到了周一，他就会把冰箱里所有的食物吃完（本来就买的不多），第二天，他再挖空心思从身上、角落或地缝里看看能否抠出点儿零钱或钢镚，买点食物充饥；周三，他通常就不吃东西了，足足地睡上整天，减肥，养精蓄锐。周四，他又会早早地起床，精神抖擞地迈进“社会福利部”或银行的大门，开始一周新的生活。 6park.com

当时酒吧的酒很贵，最便宜的啤酒也要一块八一杯。我是穷学生，偶尔到酒吧看看可以；马克虽然也不富裕，可他好“泡吧”这口。很多澳洲女孩去酒吧是不带钱的，或带很少的钱，可总会有人给她们买酒。为了省钱，马克总是从家里带个空的啤酒易拉罐，里面装上水，然后站在酒吧里一面假装喝“酒”，一面瞄着“猎物”，有合适的女孩，他会主动给人家买上一杯，自己还喝着自带罐里的白水。尽管如此，我也很少能看到他撩到什么好妹子——泡吧的女孩儿多“鬼”啊。 6park.com

其实我更希望能和马克多聊天，练练英语，虽然他没什么文化，但毕竟英语是他的母语。 6park.com

  马克是从来不读书不看报的人，可有段时间，每到周末，他都早早地起床去买报纸。很多澳洲人平时没有看报纸的习惯，只是周末买一份看看，那时候网络还不普及，所以周末的报纸内容很多，信息量也很大，各类广告也很多。可我发现马克只看讣告的页面。 6park.com

  我当时心里还想着：“神经病”，可并没好意思问他怎么回事。 6park.com

  可连着七八周，他都一丝不苟地读着报纸上的讣告，每次读完都深深地叹口气，失望地摇摇头。 6park.com

  我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八卦”：“你怎么老看讣告啊？” 6park.com

  “嗨，没事，就是看看我姥姥死了没有”。他若无其事地应着我的问话，头都没抬。 6park.com

他的话着实吓我一跳，没有人会这么说自己的姥姥吧？况且我们合租房子的时间也不短了，他也从来没有和我提过他还有个姥姥。 6park.com

  “你抽空回去看看你姥姥不就行了么？反正你也没什么事”。 6park.com

  “上个月去过了，她在医院里快不行了”。马克风轻云淡地说。“到时候我会去参加葬礼，我已经签署了遗嘱，我可以继承她留给我的一万六澳元的遗产”。 6park.com

看着他，我愕然无语。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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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是什么节日，马克用了近一周的生活费买了一瓶九十多澳元的酒。我说你不交房租买这么贵的酒干什么啊，他说如果和别人聊起这个酒的时候，我也可以炫耀啊！ 6park.com

“你交不上房租，为什么不向你爸爸要啊？”我对他拖欠房租颇为不满。 6park.com

“ 社会福利部比我爸好，我爸从来不会给我钱的，”他接着说：“放心，下周四领钱，我会先交你房租。” 6park.com

我不是不相信马克，但我更相信澳洲政府。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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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都说：生活简单了，人就快乐了；马克人是快乐了，生活也就变得简单了。



时光荏苒，岁月不居，我和马克在一起混了几年，直到我回中国工作才退了那套公寓；而马克好像搬到他新找的女朋友家去住了，再后来，我们真的就失去了联系。不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还经常能想起当年的乐儿，想起那段当“房东”的经历。 6park.com

前几年，我在澳洲也买了房，做了真正的房东，又把房子租给了像马克那样生活的人。每到收房租时，我不时会打开尘封的记忆，落月停云，马克，你现在还混酒吧吗？ 6park.com


 2020年2月4日星期二凌晨


珀斯连着两周了，淅淅沥沥的雨一直下个不停。和农民一样，建筑行当也是靠天吃饭；工人歇了，我也“失业”了。闲居无聊，竟翻出了去年写的一篇小文，年轻人看了可能会觉着无聊，老“知青”读了可能还有感觉。文章改好了，为了凑情趣，又冒着雨到花园里捡了个树枝、剪了枝草花，假模假样地泡进了铜花插。好看与否也就是它了，重要的还是看文字吧。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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