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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圆形餐桌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崩塌，摆的满满当当的菜肴也跟着四散飞溅开，在宴会厅的地毯上画出一片扇形。正在敬酒的新娘错愕的站立在一旁，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她手中的酒杯甚至才刚刚举到一半，一盘被掀翻的红油猪耳腾空而起，像一道黑夜中幕然绽放的烟花，伴随着盘子清脆的碎裂声，“啪”的散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染花了新娘的礼服。而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骆野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仰面瘫倒在地上。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里，只是不知为何睡在了阳台。从窗缝间窜进来的丝丝凉意吹到他脸上，促使他睁开眼，喉咙中如着火了一般火辣辣的，他强撑着走到水龙头前咕咚咕咚连灌了几口凉水才略微好转，只是刚直起腰，那股水中的寒意随着急促的鼻息倒灌进胃中，和酒水纠缠成一团，稍事停歇就一股脑儿回涌，骆野一扭头吐了回来。 6park.com
比起满地的狼藉，更大的麻烦接踵而至。他那把64式配枪不见了。珞野跪在阳台翻遍了每一个角落，又不甘心的把衣服脱下来抖了个便。他所有仅存的记忆只停留在新娘子端着酒杯来到他们那一桌前紧接着自己踉跄起身按翻了整张桌子。他甚至不知道是谁送他回来的，只是依稀记得有个人把自己从地上搀扶起身，又接连问了几次家门钥匙放在哪个兜里。而且他坐的那一桌本就是临时拼凑的，推杯换盏无非都是应酬，说到底唯一熟识的人就只剩新郎卢卫国。 6park.com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水在珞野的头盔前结成了一片水雾，他不得不慢下车速，伸手在目镜上抹了一把。摩托车驶到楼下时卢卫国刚要睡下，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新婚夜的平静。安抚了下身边的妻子，他披了件睡衣匆匆开门。俩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根接着一根抽着烟却没人开口说话，很快里屋传来一阵刻意的咳嗽声。 6park.com
卢卫国狠狠把烟头在烟缸里撵了撵，再想去掏的时候发现一包烟已经空了，便开口问道，确定是喝醉后丢的？珞野皱着眉答，应该是，枪我一直别在腰上，那玩意沉，不可能凭空消失了。可我醒来后就找不到了。卢卫国又问，枪里带“子”了？珞野点点头又比划了个三。卢卫国脸色变了又变，压低了嗓门责备，你说说你参加婚礼也带着家伙，怎么着还担心有人抢我的亲啊？ 6park.com
珞野没再说什么，仰头去看墙上的婚纱照，几个硕大鲜红的囍字还未来得及摘掉，显得格外瞩目。他从茶几上抓起一把瓜子机械似的塞进嘴里，嚼了又嚼，“不带在身上我不踏实”，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臂，一道狰狞的疤痕匍匐在那里，像一只硕大的蜈蚣。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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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野警校毕业后就被分派到了临安县，那年县里正在修路，新修的公路一头连着国道，另一头则延伸至县城的中心分解成数条逼仄的小道，如一根连接着心脏的巨大动脉般。 6park.com
县政府在城北腾出一片空地专门安置拆迁户，地方不大。珞野和卢正国被所里划分到这片负责治安，县城本身人口不多，入住的大部分虽是外来户但多是些老人，一年下来偶有些鸡零狗碎的案件，却从没闹出过什么大事。 6park.com
直到大年夜那一晚，卢正国早早的就回家过年，只剩珞野一人值班。他正百无聊赖的跟电脑上划拉着纸牌，值班室的门被人猛然推开，一个女孩冲进来，浑身上下汗渍渍的，头发东一缕西一缕的贴在额头上。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女孩咬着嘴唇说，“我要报案。” 珞野把人带到办公桌前让她先坐下，随即开始认真做起笔录。报案的女孩二十岁出头，并非县城里的本地住户，目前在工地上的建筑公司实习，因为年前同宿舍的朋友返乡了，就一个人在城郊的平房区租房住。珞野现在还记得当时女孩捧着纸杯喝水时手腕处有一处明显的淤青，从形状上大致能判断出是一个成年人的手印。 6park.com
嫌疑人是建筑公司的老板张武，在本地小有名气，这人珞野也打过几次交道，还一起吃过饭。四十来岁个子不高，喉咙间似乎总卡着口痰，说起话也呜呜图图的听不太清楚。酒席间这位张老板的秉性却是展现的淋漓尽致，酒过三巡，每当有服务员经过，他便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对方身上游走。酒气夹杂着烟从鼻孔里喷薄而出，他骂了几句脏话眼神就越发炙热起来。 6park.com
珞野整理好了笔录，让女孩签了字，便载着她去县城里的医院去做伤害评估。女孩上车后即没有展露出悲伤也未有任何倾诉的欲望，只是一路盯着那些朦胧间一闪而过的电线杆看。“能给我支烟吗？”就在车即将驶入医院大门前女孩突然开口，珞野把烟盒递过去又掏出火机给她。火机“噼啪劈啪”接连打了几次终于把女孩手中的烟点着，她拿到嘴边吸了一口，呛的直咳嗽，仍接着抽,被抖落的烟火撒了一身也毫无察觉。评估的结果很快出来了，二级轻伤伴有内部轻度撕裂。回去的路上，女孩紧紧搂着医生开出的证明问，“这样能判吗？” 珞野犹豫了下从后视镜里看过去，女孩瞅着他，又一次问“这样能判吗？”她手腕上紫红色的印记如同一朵散开的梅花。“能”，珞野把眼神抽回。这之后女孩便再也没说什么。 6park.com
案子报了上去很快又被压了回来，最终的决定是私了。此时工地上的楼盘已经拔地而起，正如火如荼般向上生长。女孩来所里找过珞野好几次，等不到人就站在路口的报亭下，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这一次珞野刚出警回来就被堵了个正着。看到女孩时他晃了下神，眼前的人脸上已有了几块冻疮，嘴唇全无血色，头发也是油腻腻的随意盘成一团。只是眼神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情感，只觉得那里似有一股深不可及的冰冷漩涡将一切情绪都吞噬。女孩嘶哑着嗓子问珞野，“你说过能判的。” 6park.com
珞野举起手里的保温杯放到嘴边发现水烫的难以入口于是又放下，刚准备说些什么。一旁的卢正国已经迎了上去，开口解释，“姑娘，你这情况我们都了解，我们也希望能判，可问题是证据不足。你这边虽然有医生证明，可对方也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有几个证人都证明那天晚上张武和他们打了一晚上的牌。你看我们也挺为难的，况且张武也明确表示身为领导对你的遭遇十分同情，愿意补偿一笔钱给你。现在咱们县里还等着这批楼尽快交付,有什么事咱们可以放一放，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你说是不是？” 6park.com
珞野垂着头听着卢正国口若悬河，他点上根烟任由它在指间，期盼着袅袅升腾的烟雾可以像一道屏障遮挡住女孩望过来的目光。女孩离开后，他把尚在燃烧的半只烟用力捻在手里，掌心传来一阵灼烧的刺痛。珞野摊开手掸干净灰烬，有很多时候他身不由己也无法左右。 6park.com
善后的事宜全权交给卢正国处理，还轮不到珞野操心。赔偿的款项很快落实了，就等着女孩过来签和解协议拿钱了事。派出所联系了几次一直没有回应，卢正国认为可能是对方面子薄过上几日就会出现，毕竟真金白银拿在手里才是实惠。就连珞野也觉得这可能是不幸中最完美的结局，拿上一笔钱然后离开这个小地方重新换一种人生来过。俩人都觉得这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大年初八，珞野回到乡下父母家，往炉子里添了几块新炭把火烧的旺一些，屋子的寒意终于褪去些许。这几天下了几场雪，屋顶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化到一半又结成冰，压的几块屋檐处的瓦片嘎吱嘎吱作响。珞野用火筷子把炭翻了翻，兜里的电话这时候响了，他接起来，另一头是卢正国焦急的声音。“你赶紧来城北的工地，前几天那个女孩跳楼了。” 烧的通红火筷子从手中滑落，烙在珞野小臂又弹落在地面，瞬间留下一道巨大鲜红的痕迹。 6park.com
女孩的尸体已经半埋在积雪下，四周空荡荡的只有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灯塔。从天空慢慢飘零下的雪花在灯光下清晰可见，簇拥着女孩像一座雪白的棺冢。珞野赶到的时候雪已埋至女孩的脖颈，只剩一张脸在外面直勾勾的看向自己，思绪一下子回到那日去医院检测得路上，后视镜中她便也是这般看着自己的。 6park.com
工地因为这件事不得不短暂停工，在居民间也引起了极大的讨论。不过人们义愤填膺的一阵后就抛到脑后，毕竟家长里短的才是生活的主题，倒是后来多了些工地闹鬼的传闻。 6park.com
大年的气息依旧浓郁，县城里一下子新开了好几家饭馆，四下弥漫着菜籽油烹饪的浓香。街道的规模一下膨胀了一倍，珞野沿着主街溜达了一圈，四周不断有人跟他寒暄几句。当初选择来临安不过是把这当成一段人生简单的过渡，或许这份职业与生俱来的正义感可以填补自己对未来的迷茫。可如今这么看来，人的初衷也是会被消磨殆尽的。 6park.com
工地复工前，珞野和卢正国找到张武调查了下情况，事发当日他人在外地，出行都有记录。张武草草在笔录上签了字就离开了，另一侧工地上一场热闹的法事正进行着，金黄色的纸钱洋洋洒洒的被抛向半空中，又施施然的飘落。比起死人，张武更在意的是楼盘的风水，不然也不会花大价钱请来外省有名的大师。而法医检测的结果第二天就送到了所里，女孩身上多处粉碎性骨折属高空坠落所致，颅内伴有大量出血，并未发现其它创伤。结论显而易见是自杀。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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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手腕没事吧？让你平时套个护腕你也不听，到时候别说枪了，你连筷子都握不住”。卢正国看见珞野手臂内侧那道暗红色的疤痕忍不住唠叨，抬头瞄了一眼墙上的表，已经是夜里一点多了。他又想起了什么，“那天晚上是我和甄楠把你送回家的，她说留下来照看一下，我就没进屋先走了。枪的事你倒是可以问问她。” 6park.com
对于甄楠，珞野再熟悉不过。两人恋爱谈了五年，终于修成正果，说来也怪见不到面的时候每天想，真的朝夕相处了，却恨不得三天一吵。甄楠主动提了离婚，她说与其这样不如给对方留点念想，以后还能记得对方的好。珞野想了想就答应了。婚礼那天卢正国没把甄楠安排到他那一桌，主要也是怕双方见面尴尬。 6park.com
珞野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瓜子皮，告诉卢正国他现在就去见甄楠，丢枪这事太大了，多延误一天难保不会横生枝节。下了楼发现雨已经停了，零星还会落下几片雨雾。摩托车驶过当初那片建地，一晃眼五年过去了，如今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住宅区，只是不知为何那座灯塔却得以保留，孤零零的立在绿化地里。住在这的居民总觉得忌讳久而久之便从不靠近，偶尔会窜出几只野猫在周围徘徊。 6park.com
珞野把车停靠在路旁，望着那座灯塔出神。那件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入睡，只要一閤眼那双眼睛就会如附骨之蛆般出现。他胡乱拜了几间庙和道观，杂七杂八的道符和佛像也请了不少，可依旧毫无起色。那眼睛像刀刻在脑子里一样，驱之不去。后来街口修鞋的老大爷提了一嘴，以前菜市口砍头的匠人哪个手上不是几百条人命，就把砍头刀贡在家里，保准府宅平安，什么冤魂恶鬼都近不了身。这之后，珞野干脆就把配枪一直挂在身上，那冰冷的铁质触感也成了他赖以支撑的慰寄。 6park.com
小区内的楼宇仍有不少还亮着灯，黑色的夜幕像一张巨大的棋盘布满了黑白交错的棋子。珞野轻车熟路的上楼敲了敲门，很快响起一阵脚步，防盗门被推开一道缝，接着一下打开了。 6park.com
甄楠闪开身让他进屋，珞野扫了扫周遭，茶几上放着半碗吃剩下的速冻水饺，一包辣条已经开了缝，里面的红油滲落在桌上。沙发上堆着几件换下来的女士内衣，似乎也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 6park.com
珞野在沙发上坐下，把事情简单跟甄楠说了下。甄楠并没急着答复，而是拉了把椅子坐到他对面，拖着腮打量着珞野。她用脚趾夹着拖鞋一下一下的甩着，珞野就盯着那抹动人心魄的白色在眼前纷飞。 6park.com
“我来没有怀疑你的意思，老卢说那天是你留下来照顾我的，我一是想来说声谢谢，二也确实想问问那天还发生过什么事。你也清楚丢枪的后果，没了工作都是小事，就怕闹出人命。” 6park.com
甄楠瞅了瞅珞野，戏谑的说，“你说说你喝酒都惹过多少麻烦了，咱们之前没少因为这事吵架吧？要我说你这就是活该，都是自找的。” 6park.com
“戒了戒了，那不是老卢大喜的日子嘛，不喝说不过去。” 6park.com
“已经上报了？”甄楠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6park.com
“还没，这不想跟你了解了解情况先。” 6park.com
“不出事最好，出了事那也是自个的命，怨不得谁。不做亏心事…..”甄楠话说到一半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6park.com
“甄楠，我知道当年那个案子你心里怨我，我欠你一个解释，但你我心里其实都有答案了，不是吗？” 6park.com
甄楠没接过话，盯着电视里的节目专心致志的看。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各自陷入沉思，过了半饷，珞野听到甄楠又幽幽的说，“那个女孩的死你是知道原因的，当年我问过你，你不肯说。现在我也不想知道了。感情的事咱俩谁也不欠谁的，但我告诉你这个事我从来就没错。” 6park.com
珞野突然很想伸手拍拍甄楠的背，最后还是不了了之，站起身说了句先走了。甄楠起身送，到了门口又把珞野叫住，说你衣服怎么湿成这样了？转身回屋取了件外套递过去，外套是款男式的，尺寸很大，珞野接过手笑笑又塞了回去。 6park.com
当年临安新城那起案件甄楠也参与过调查，得出的结论和之前的无异。只是这案件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股诡异，结案也是所里仓促间处理。甄楠私底下和珞野打赌说这案子肯定有隐情，珞野让她少听少问。后来女孩自杀了，甄楠辞了工作，脱下了警服。随后没多久就和珞野离了婚。之后几年两人偶有联络却再没有交集，向两条平行的线相伴着延伸下去。 6park.com
珞野走出楼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回头望了一眼，甄楠房间的灯还亮着。他想起两人刚认识那会甄楠和他说过，以后等工作稳定了就贷款买一套学区房，然后她就辞职开一家冷饮店，生个女儿每天爸她打扮的和洋娃娃一样。日子并不一定要过的轰轰烈烈，细水长流没什么不好。他把摩托车发动，在轰鸣的引擎声中和那盏温暖的灯光背道而驰。 6park.com
凌晨时分，珞野一脸倦容的从省局出来。丢枪的事备了案，暂时停职调查，上面会专门派人协助，在还没造成重大事故前找到枪的下落。 6park.com
（未完待续） 6park.com
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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