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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猎日记 五、夜半惊魂
送交者: 老北河[♂★★声望品衔10★★♂] 于 2021-12-10 4:57 已读 6339 次 8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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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夜半惊魂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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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七零年六月二十三至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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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口戳好之后,大队人马要回连队了,连长决定班长老蔡、李琳和我留守梁口。老蔡有家事需要处理,也要和大队人马一起回去,三天以后回来。临行时班长老蔡嘱咐我和李琳:三天里,什么都不要做,哪里也不要去,不要游泳,不要上跳板(薄口),只要求你们做到一点——安全。我们俩认真地答应下来,唯一的要求是把黄赖牧师留下来为伴。老蔡之所以这样叮咛,甚至对我俩的要求有些刻薄,就是担心出现安全事故,因为那年春天刚刚出了季振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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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日清晨,汽船又嘟嘟地响起,二班的全体人员和原来看梁子的付长胜、孙祥斋和北京青年贾德山,全部登上了三叶舨,只留下了李琳和我还有黄赖牧师。看着远去的船队,我们俩怅怅然若有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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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我们才到北大荒十多天,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让人心中惊慌失措。二十天前,我们还在城市喧嚣的大街上倘佯;如今,我们已经到了荒无人烟,险象丛生的荒草甸子。我俩孤独地拥有一座房,一条河,一座山,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地,把小小的心脏和头脑撑得快要爆破。我们从来没拥有过这么大的天地,但我们的心中又感觉空荡荡失落落的。这里没有道路,没有船(班长怕出事,将所有的船都带走了),没有电话,没有电报,我俩完全与世隔绝。如果班长不回来,我们该怎么办?空寂的梁房里没有了欢声笑语,没有了晃动的身影,每日争吵笑骂打逗在周围的象棋棋盘,冷落地躺在炕上,等待下一次的恩宠。我俩坐在南北炕沿上,四目无言相对。李琳笑了一笑,我也跟着笑了,“走,上薄口去!”“走!”说实在的,自从戳完薄以后,我们都没有好好地看过它,没机会欣赏一下自己的劳动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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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俩走出梁房,只见河面被一块块紧密相连的竖立着的木薄拦腰截断。木薄后面矗立着粗壮的木桩,两块木板从地面斜坡搭在薄口的跳板上。在这茫茫的原始沼泽地中,这是唯一人为制造而成的文明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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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俩兴奋地跑上跳板,为人去屋空而感到寂寞的黄赖牧师,也兴奋地跟了上来。为了留住黄赖牧师和我们一起守候梁房,在人马离开之前,我俩早早地把它关在屋内。几只落在桩柱上的乌鸦,被我们惊吓得翻翅而去,几股鸟儿的白色排泄物,从桩顶上流淌下来。河水又清又净,一群群小鱼儿在水里游戏。河水受到薄口的阻力,形成落差,发出哗哗的流水声。我俩扶着薄条踩着跳板小心翼翼地来到河心。河水深不见底,越低头看越心里恐慌,只好抬头远望。河水像一面平平的镜子,在太阳的照耀下,水银一样闪着亮光。我俩再往前走就是对岸了,岸边堆放着几十堆沤好的苘麻,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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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溜旱堑与河岸形成四十五度角,向西南方向延伸而去。遥遥的迷蒙中有一座隆起的山头,龟缩在低矮细长的山梁尽头,那是渔丰梁子。听老职工讲,渔丰过去叫王八脖子,就是因为细长的山梁和山头得名,后来本地人不喜欢这个名字,就改为渔丰。一座座山脚和山窝,参差凸凹在沼泽地的边缘,蜿蜒蛇转,来到我们的近前。完达山离我们最近处只有三四里地,它就像一面高耸的屏风,在我们面前突兀而立。那巨大的山峰,面对两个渺小的、微不足道的、囚禁在茫茫草原之中的生物,傲然挺胸,不屑于顾。这使我想起电影《巴格达窃贼》中,巨大的魔鬼面对释放它出来的少年,那傲慢藐视的笑声。还让我想起儿时,姥姥第一次抱着我到天津天后宫(娘娘庙)去烧香。一进庙门,我就被身材高大、面目狰狞的四大金刚吓得嚎啕大哭。那是因为巨大和渺小的悬殊,给弱者带来的恐惧和心理上的压力。山上的树木清晰可见,原来褐色的柞树林,如今已经开始发绿。几块被撂荒的小片土地,也长出油油青草。翘首举目,山峰的后面,层峦叠嶂,云烟缭绕,那里是大山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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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脉从西南朝东北走来,过了眼前的山峰不远就到了尽头。一座小山脚牵着山峦,伸足踏进沼泽地(请记住这座小山脚,那里隐藏着神秘的故事),据说山后就是菜嘴子渔梁子。我们看不到山脚后面的景色,那里藏匿着令人好奇而又猜不透的迷。低头往下瞧,薄下的河面明显变宽,河水洋洋洒洒地奔向三股流。刺眼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令人身心舒畅。扭头观远处,雾气蒙蒙的沼泽和树林从小山脚的远方开始,连续来到北边六十一团树林,目光最后落在了北岸的烤火房。从薄口上下来,我们首先光顾了烤火房,然后探究了猱头圈,巡视了仓库,才又回到梁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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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琳是个爱干净的人,带领我做屋里屋外的卫生。我俩擦澡又洗衣服,不觉就天黑了。夜晚给我们带来无名恐惧,我俩插严了厨房的门。李琳把所有的桅灯都收集起来,一共六盏,个个灌满了油,所有的玻璃罩子都擦得锃亮,点着了挂在屋里。屋内立即通亮起来,就像是威虎厅。烧了一锅开水,我俩坐在南炕第一间,倚着间壁墙对脸边喝边聊,开始度过这漫长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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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琳比我大两岁,和我是中学同学,是隔壁那班的。我们聊学生时代的趣事,聊各自的经历。我的学生生活很简单,出身不好,不敢乱说乱动,规规矩矩,一袭母亲的学生蓝制服便是我四季的装束。而李林的出身好,在社会中无所顾忌。他行为叛逆打扮时尚,头戴绿军帽,灰色海军装,脚蹬白色大回力。当我在家里躲避社会动乱时,他已经开始步入社会。我们之间原本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是上山下乡,是来到渔梁子,把我们彼此拉近,促膝谈心。话题更多地是围绕着他的生活经历展开,不知不觉已经深更半夜。我俩一是害怕,二是聊得兴奋,竟全无睡意。我们喝了很多水,早就有了尿意,但是不敢出去,年轻人的自尊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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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我笑着喊道:“我实在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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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抱着肚子说:我也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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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出去尿吗?”我对他产生些了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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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琳笑着摇了摇头。他起身在屋里搜寻,终在屋角发现一根导柴油用的塑料管儿。窗户上有块玻璃掉了个角儿,用报纸糊着。他把报纸捅破,将塑料管伸出去,一口气尿了足有一分钟。人有条件反射,憋得我就在炕上跺着脚直叫!等我二人宣泄完了,俩人对头哈哈大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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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笑着,忽然听到什么声音,我俩立即屏住呼吸。“嘎吱,嘎吱”的声音从厨房门外传来,听得我俩毛骨悚然、魂魄出壳,我们相互望了一眼,大气儿也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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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嘎吱,嘎吱”奇怪而又恐怖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我俩下地从厨房把菜刀、斧头都拿进屋,攥在手里,又把屋门拴结实。是什么东西在门外嘎吱嘎吱作响?是人?是野兽?还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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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嘎吱,嘎吱”又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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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忍不住了,说:“把灯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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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担心那东西从窗户来袭击我们。李琳摇了摇头自信地说:“不能吹灯。”我也不知为什么不能吹灯,也没多问。他比我大,比我有历练和自信,我得听他的。我俩本来对着脸说话,此时我和他并排坐在一起,以此增壮胆色。我望着漆黑的窗外,仿佛妖魔鬼怪都藏在那黑暗之中,青面獠牙,血盆大口,伺机冲破窗户,吞噬我们…… 我赶紧把头扭向北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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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嘎吱,嘎吱”吓死人的声音又阴森地响起来!听老职工们讲,每年开春季节,河里都有被锈水呛死的鱼,漂在岸边。黑瞎子、野猪和狼等野兽,就下山来吃。有时黑瞎子还把挂子网拽上岸,择网上的鱼吃。冬天,也有狼来到渔梁子偷鱼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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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嘎吱,嘎吱”那要命的声音继续不停!谁都知道东北出胡子土匪,过去完达山一带就是土匪出没的地方。他们在风高月黑夜,专做杀人越货的勾当。听说中梁子的井里,就曾打捞上来人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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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琳碰我一下,说,“好了,不响了。”我一下子从瞎想中惊醒过来,握着菜刀的手心里全是汗。我撂下菜刀,身体靠在墙上,心中怦怦直跳。“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我,我也不知道。”李琳的脸都吓白了(我的脸色恐怕更差)。我俩靠在墙上再没言语,迷迷糊糊在炕上坐到天亮。天亮之后,我俩才倒下睡了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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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十点多钟,外边阳光明媚,一方光线投影在南炕上。我俩小心地打开屋门,蹑手蹑脚地来到厨房,把耳朵贴在厨房门上,听外边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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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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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俩扒着门缝朝外边看,窄窄的视线范围里,也没什么不正常。叫一声赖牧师,“汪,汪”两声算是给了我们回答。我俩相互看一眼,慢慢地打开门。随着门缝的不断扩大,两只人头伸出门外。除了赖牧师的热情,什么都没有。可越是没有发现什么,越是让人猜疑不透。我俩又把各处检查一遍,也没有发现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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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饭,先把猱头喂了,然后来抖大酱,这是我俩必做的工作。大酱缸就在厨房门左边,我一手拿着抖板儿,一手去掀缸盖。嗯?怎么不对,我左右瞧瞧没有别的缸。这不是大酱啊,大酱应该是红褐色的,这明明是一缸雪白的豆腐嘛。待我仔细一看,“妈呀!”那白色的还在蠕动呢,原来是蛆,满满的一层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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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东北的时候,正是五逢六月青黄不接的季节,连队食堂除了磨点儿豆腐,泡点儿豆芽儿,就吃大酱。在连里吃大酱时,大家都说大酱里有蛆,可谁也没有想到是这个样子。我叫李琳来看,他也是一惊。我扭过脸捏着鼻子,一只手伸到身后去抖,时不时睁开一只眼瞄一下,好在抖一会儿,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从此以后我绝少吃大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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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的两晚,外甥打灯笼——照旧。前半夜我俩聊天,后半夜就响起那种奇怪的声音。吓得我俩三魄离体,七魂出窍,直到那怪声停止,我俩才敢睡觉。就这样我俩提心吊胆、心惊肉跳地熬过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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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来,我和李琳由陌生至熟悉,由熟悉至知己。黑暗和惊恐把我俩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从此以后我俩便成为要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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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天的傍晚,一条小船从西边荡来,老蔡回来了。他看到我们俩全须儿全尾儿,非常高兴。可是他看不出来,我俩的魂儿都给吓丢了。等到他把一切安顿妥当,盘腿坐在南炕头,冲着我俩笑着用山东即墨的口音问道:“怎么样,伙计,这三天过得好吗?”我们就将“夜半之声”的事讲给他听。听后他哈哈大笑,“那是赖牧师被蚊子咬急了,挠门想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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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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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罢,我俩也大笑起来。能不笑吗?想想三个夜晚我俩被吓得那个样子,笑得前仰后合!唉——这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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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老北河于2021_12_10 8:00:30编辑 6park.com

贴主:老北河于2021_12_10 9:18:49编辑
贴主:老北河于2021_12_10 13:48:14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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