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归楞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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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一年一月上旬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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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二班在莲花泡伐了两天的椴木，已经足够连里使用，第三天，我们就开始归楞。归楞就是把前两天伐的树木集中堆放在一起，便于装车。这天参加这项工作的只有老职工老蔡、老董、老宋，天津知青宋宝琪、李琳、曲修联和我七个人，其余的人都回到梁口去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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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我们带上把门儿、蘑菇头、掐钩、斧锯等工具来到伐木现场。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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蘑菇头是一根椴木杠，一米三四长，中间有杯口粗细，正中转圈一道沟槽，那是放掐钩绳的地方。它两头尖尖像个细长的枣核，尖头只有大拇指粗细。不要小瞧这根轻轻的椴木杠，上千斤的分量也压不断它。抬木头时把掐钩绳放在中央沟槽里免得移动，两个人一左一右，一个抗大肩，一个抗小肩。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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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完全出乎意料。一般都会认为硬木才结实，软软的椴木中间还有一道沟槽，不会在那里折断么？其实这种选择也是先人们的智慧结晶。椴木轻，可以不多增加分量给抬木人；椴木涩，扛在肩上不容易滑脱；椴木软，软而不脆，软而有弹性。为了加强蘑菇头儿的承重，把它做成独特的细长枣核形，一定有它的物理原理，可惜，我们六九届学生只有小学文化，无法理解这形状的力学原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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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木头也有规矩和讲究：首先要清理抬木头的路径，朽木、树头、灌木丛都要清理干净，灌木根斜茬砍不行，胶棉鞋一脚踩上去就被扎透伤了脚，要横茬砍才安全。其次抬木头时要挺直腰板，塌腰驼背不行。塌腰驼背重心前倾，两人一较劲儿，就栽到雪里去了。两人扛着蘑菇头，里手扶着掐钩，外手食指和中指勾着蘑菇头，这是防止溜杠。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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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头的一声喊“哈腰挂呀么 - 哟嘿”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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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听令，下蹲把钩挂在木头上，口头应道“嘿呦”。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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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腰起呀么 - 呦嘿”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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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一起挺腰起身，应道“嘿呦”。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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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走呀么 - 呦嘿”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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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一齐迈里腿，齐答“嘿呦”。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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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手和里腿就是挨着木头的那只手和那条腿。在左边的人，右腿是里腿；在右边的人，左腿是里腿。抬木头的脚步与军训齐步走不一样，不是一二一，一齐迈左腿，一齐迈右腿。而是，一齐迈里腿，一齐迈外腿。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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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第二步， 四人一齐迈外腿，随着节奏四人就走起来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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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头随着人的脚步，一窜一悠，一悠一窜，人带着木，木推着人，走得四平八稳，轻轻松松。走路的速度根据领头号子的节奏。他喊的缓，大家就走得慢；他喊的急，大家就走得快。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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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遇到四人抬不动的树木，就要使用把门儿。把门儿也叫连杆儿，是一根硬木杠，中间有个小铁钩，把掐钩绳钩在把门中间。把门儿和树木水平一顺儿，前后两头儿各有绳套儿，是供穿放蘑菇头用的。两个蘑菇头，四个人，通过把门儿抬一道掐钩，加上后面两个人，一共六个人抬两道掐钩。把门抬木头大头，两个人抬小头。那么六个人用三道掐钩不行吗? 不行。因为用三道钩，每人所承担的重量就不均匀了，非要两道钩不可。就是八个人抬，也是两道钩，安置两个把门儿。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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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世年间，轿夫抬轿，八抬，十六抬，都是两道绳索，然后加杠，一道杠，两道杠，三道杠。皇家出殡，三十二抬，六十四抬，最高一百零八抬，也是只有两道绳索，然后一曾又一层地加杠。所以过去管从事殡仪的生意叫杠房。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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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有点儿远了。把门儿不好抬，因为它活悠，特别是新手，就像我们知青，刚下乡六七个月，力气还没长足，又没有经过伐木工作的锻炼，很难跟上号子的节奏。只要有一人跟不上节奏，把门儿一扭，所有的人就都站不住了。所以，在归楞时如果有新手，都尽量不用把门儿，宁可四个老手咬咬牙，也不愿意和新手抬把门儿。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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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天归楞开始还比较顺利，为了给知青们一个适应的机会，我们先从小的轻的抬起，后面再抬大的沉的。开始四个人抬，等熟练一些了，碰到大一点儿的也用把门儿，六个人抬。虽然磕磕绊绊，总算都归拢了起来。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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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最后一棵了，也就是我和明庆荣伐倒的那棵老椴树。这棵树干的楗子不长，只有四米左右，但是粗呀，大头直径有六七十公分，小头直径也有四五十公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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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长决定用把门儿。开始老职工们和青年们花插着抬，也就是说，大肩那面有青年也有老职工，小肩这面也一样。每对杠上老、青搭配。班长看我瘦弱，没让我上。他们六个人抬。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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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好之后，老蔡喊道“哈腰挂呀么 - 呦嘿”，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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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挂上钩，答道“嘿呦”。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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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腰起呀么 - 呦嘿”老职工们擎着杠，等着三个青年人站起来。可是三个年青人鼓着腮帮子涨红脸，怎么也站不起来。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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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松了杠，知青们有些不好意思。老蔡说，“要不青年们都用大肩？”大肩就是右肩，当然右肩比左肩有力。他仨点了点头。老蔡看看天色说:“不急，抽袋烟好好休息休息。”宝琪、李琳和老职工们抽起烟来。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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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过了，大家起身再试。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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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青年们都在左边使用大肩，老职工们都使小肩，这已经是在让我们知青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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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腰挂呀么 - 呦嘿”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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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挂钩，“嘿呦”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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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腰起呀么 - 呦嘿”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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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呦”大家都站起来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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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根呀 …… ”班长的号子没喊完，大家都站不住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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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知青们虽然努力站起来了，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脚步。一面动，一面不动，把门儿一扭，大家全站不住了，大椴木落在了地上。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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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试了几次，都不成功。这下班长犯难了。老董是东北人，用浓重的东北口音说，“问题还是出在把门儿上。如果三个老家伙加一个小青年儿抬把门儿，两个小青年儿抬后稍儿，兴许能成。”别无它策，只得依从老董的主意。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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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长把青年们调整了一下，再试，还是不成，这下班长真的为难了。老宋的山东话开了腔：“依我看，只能四个人抬了!”班长嘲笑着说道：“伙计，如果有四个老的，那还用说，只是四个人抬也要加一个青年儿。六个人时都迈不开步，四个人能移得动么？”老宋又说：“六个人时，青年儿跟不上号子，动作一慢，大家都垮了。四个人时，我们可以慢慢走，我们三个可以跟着他走。”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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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四个人试试。”班长心想也只好这样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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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下把门儿又换成两副蘑菇头。“让谁来呢？”老蔡心中盘算。“李琳，你来试试。”李琳是我四人中最魁梧的。于是老蔡老董在前抬大头，老宋李琳在后抬小头，老宋把大肩让给李琳。老蔡一叫号，李琳憋得满脸通红，站不起来。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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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宝琪、小曲也都试了，也都是站不起来。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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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班长望着我：“要不，小张你也试试？”我知道班长的意思。班长看我在几个人里最瘦弱，没对我做指望，这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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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十七岁，细麻杆一个。李琳比我大两岁，宝琪比我大三岁，身体都发育成熟比我强壮。小曲与我同年，也比我轴实。这就是为什么班长让他仨先试。实在不行了，班长才来征询我。我自然不能推辞，不然这工作完不成啊。我心中的压力陡增，心想，一定要竭尽全力，但又自知实力不足，心中寻思办法。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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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又抽了一带烟，休息好了，起身再试。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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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蔡和老董又往后让了钩，为得是给我减轻负担，又多承担了一些重量。我们年轻人难于负重，有时不是力气不够，而是肩膀太嫩，禁不住皮肉被挤压的疼痛。为了防止木杠压在锁骨上痛，我就摘下我的一双棉手套，垫在双层垫肩之上。班长又吩咐小曲站在我的旁边，用双手十指交叉，手心向上，托着我的左手手心。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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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腰 挂呀么- 呦 嘿”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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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呦”我们庄重地挂上了钩。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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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腰起呀么 - 呦嘿”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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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憋住这口气，紧咬牙关，不顾一切地要挺起腰来。巨大的压力似乎要压断我的锁骨，整个脊椎骨被压得紧紧地叠靠在一起，似乎不能转动了。胸前的肋骨被压得一根一根就像摞在一块，使胸腔透不过气来。这时想起了我的左手，左手向下一撑，我的腰就挺直了，站起来了！两条腿在颤抖，膝关节处，就像要向后撅过去。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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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蔡大声说道，“不错！伙计！能走吗？”我说不出话来，只轻轻地点了点头。老宋答道：“行！”陈了片刻，班长的号子又响起来了，声音缓慢而温柔。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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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 - 一 - 棵 – 呀 - 么 — 呦 - 嘿”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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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 - 呦”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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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宋说得对，扛起来之后给几秒钟适应适应，定定神，缓一缓，再吸足一口气，就好多了。迈第一脚最难，当时所有的力量都压在双腿上，抬起右腿，就意味着左腿单独来承当。这右脚抬不起来呀，起来左腿就撅折了呵。多亏小曲的双手助了我“一臂之力”，不然，不管怎样我都迈不出第一步。迈出右脚，再迈左脚就容易多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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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 着 - 急 – 呀 - 么 — 呦 - 嘿”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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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 - 呦”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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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心而又沉稳的号子……，“慢 - 慢 - 走 – 呀 - 么 — 呦 - 嘿”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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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 - 呦”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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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慢，一旦走起来，树木就会有节奏地悠荡着推人走。我只要抵抗住压力和脚下不出问题就行。然而，偏偏山地高低不平，树枝枯草羁羁绊绊，积雪松软一下踩不实，特别是遇到有高岗和上坡的地方，哪怕只是高出一公分，一脚踏上去，我也感到十分的吃力和骨节疼痛。我咬紧牙关，让自己的身体像一件机器，随着班长的号子声，机械地移动着。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脚下的雪地，生怕有一点闪失。左手的拇指和其它四指紧紧地扣着曲修联的双手，身体不自主地向他这边倾斜。小曲不断地在耳边鼓励着我，李琳和宝琪也拥簇着我，不知怎样帮我才好。刚开始憋得我喘不过气来，慢慢地将呼吸和脚步的节奏调整一致，就感觉好多了。我只祈求一路平顺，少些坎坷。百十来米的路，对我来说似乎是漫漫的西天取经之路 ……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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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楞堆，随着班长一声“哈 - 腰 - 落– 呀 - 么 — 呦嘿”我一下子如释重负，卸下杠子，只觉浑身松软，不由地一屁股坐在了树干上。大家一下子欢呼起来。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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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不可思议！连我自己也想不通。我力气没有他仨大，身体不如他仨成熟，筋皮骨又是三软体质，怎么就出人意料了呢？时至今日才渐渐明白，一是老蔡老董又让了杠，给我减轻了分量；二是双层垫肩之上又垫了一双棉手套，减轻了皮肉挤压带来的痛苦；三是小曲助我一臂之力；四是我下定决心尽一切努力去尝试，有这么一点点精神力量的支撑；最后一点是生理优势，我的骨头软成就了我。骨头软使我的锁骨具有弹性，就像扁担，有弹性的扁担负重就显得轻。这一弱势在这一刻成为了优势，这事当年完全不懂，纯属瞎猫撞上死耗子。但是，我这样莽撞冒险，事后多年每每想起都感到后怕，一旦重量超出生理极限，极容易发生重大事故。这就是我的性格，冲动起来拦也拦不住。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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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老北河于2021_12_31 10:12:11编辑 6park.com
贴主:老北河于2021_12_31 11:14:23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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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老北河于2022_02_12 2:57:04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