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回国，恰逢友人婚礼，广发英雄帖，我亦在列。
称是友人，却不熟悉，或者说，没那么熟悉，大概只是在同桌上吃过几次饭而结识，算名副其实的「酒肉朋友」。
中国人喜欢排场，多请几个人，既有场面，又赚礼金，何乐不为？一张红色请柬，便把我拉进一所富丽堂皇的酒店。
中国习惯是敬酒敬烟后奉上红包，我既不喝酒，又不吸烟，想说直接给红包算了，哪晓得新娘非要敬茶，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总以为是长辈才会有如此的待遇，可又推辞不下，只好硬着头皮从她手里接过一杯热茶。
新娘远看时很端庄，举手投足间，透着大家闺秀的样子；而近看时，上妆有些浓，把本来的相貌挡了个结实。我象征性地饮一口茶，遂将红包敬上。四手相交，耳畔突然听到一句，「好久不见！」我一愣，刚想仔细打量那张被脂粉包裹严实的脸，新娘已然翩翩而去。
坐回原位后，便在脑袋里翻腾了一遍已存信息档案，没找到新娘是哪位旧交。这让我很是恼火。通常，男性朋友记不太清楚有情可原，女性朋友基本都扎根在我脑细胞里，并随之融化在血液中了。我盯着不远处的新娘，尽全力在记忆里搜寻着残破的信息碎片，看着她不停地重复着敬酒敬烟的动作，并不时地被宾客要求做那些粗鄙的游戏，可直到婚礼结束，宾客们相继离去，也没想起她究竟是谁。
唉，大概老年痴呆前兆吧？我苦笑。正准备离开时，被新郎叫住。
「是京哥吧？」新郎的脸上洋溢着喜庆。
「恭喜恭喜！」我停下脚步。
「一会儿一起去ktv热闹热闹？」新郎把烟潇洒地丢向嘴巴，然后叼住，接着又递给我一支。
「早就戒掉啦。」我摆摆手。
「厉害！我也想戒，总是戒不掉。」他故意用小手指擦燃火机，然后重重地吸了一口，「去么？一会儿。」
「都谁啊？」我向他身后瞧了眼，没发现熟人。
「都是今天的伴娘们，一群美女，便宜你啦！」他眨眨眼，一副要关照我的意思。
「新娘去么？」
「这不是废话么！能让我单独和美女们一起潇洒？她不吃醋？」
「她去我就去啊。」此刻的心里话。
「什么意思？」一丝警惕从他眼中闪过。
「怕耽误你跟伴娘们的临别一吻！」真话假话相伴而行，效果蛮好。 6park.com
直到坐在ktv包房的沙发上，我依然不能理解，为何同行的就真的只有我和两位伴娘。新娘卸了妆，脸上施着淡粉，看起来有些眼熟，却仍旧想不起名字。听着新娘和两位伴娘把既不流行，又不经典的日文歌曲一首首不间断地唱下去，让我深刻地理解了前辈们总结出的经典语录，三个女人一台戏。
「说起来，你要算是我的前辈了。」新郎一边灌着啤酒，一边在我耳边讲话，目光却一直含情脉脉地锁定在新娘身上。
「我？你的前辈？」我虽然没喝酒，却好像有点醉了。
「你认识我老婆么？」新郎突然盯着我，眼中射出一道审判。
「看着面熟，不记得了。」我突然脸上发热，心里莫名有种愧疚的感觉。
「难怪你一直盯着她看。」
「有么？」我浑然不觉。
「知道为什么单单约了你来么？」审判的目光重新回到新娘身上。
「这一路我都在纳闷，」我用眼角瞄了下他，然后指着新娘说，「她不会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吧？」
「你有妹妹？」他一愣，好奇又期盼地看着我。
「应该有的，」他脸上认真的样子实在让我觉得好笑，「但计划生育残忍地杀害她们。」
「靠！」他仿佛有些失落。
「好啦，说正经的，为什么找我来？」
「因为我想找个人说说话，太压抑了！」他又灌了一口啤酒。
「不会吧！你没有别的朋友啦？」
「只有些酒肉朋友，酒肉过后，也就散了。」
「我不也是？」
「你？」他顿了顿，似乎在重新组织语言，「你算不上酒肉朋友。」
「喔！」我连酒肉朋友都算不上，他应该是这个意思。
「而且你在国外，几年也见不上一面。」
「喔？」我知道他要聊感情方面的事了，这是我最讨厌从男人嘴里听到的话题。
「今天我真开心！我竟然跟我老婆结婚啦！终于跟我老婆结婚啦！太不容易啦！」他把手里的罐啤一饮而尽。
我很想在此刻递上一句，「你怎么了？」或者「为什么这么说？」之类的话，可努力了半天，也没挤出半个字。我真的不愿意听一个大男人在酒后聊自己感情的心路历程，那太无价了，无价到让人懒着理会。
他放下空易拉罐，做出要「打嗝」时准备的样子，可等了半天，连屁都没有。不过，他的情感仿佛已经调整到可以倾诉的频段了。
「你知道么？我老婆不爱我！」他压低声音，看样子还没忘乎所以，「她爱着别人，从我认识她第一天起，她就告诉我，她爱着别人。」
「那有什么？还都说拜登伪造选票呢，人总统不是也当得好好的？」
「啊？」他一愣。
「我的意思是，看结果啊，老兄。她爱着谁又能怎样？还不是最后嫁给你了？」
「可是，我很痛苦！」他目光闪烁，仿佛含着泪。
「你不是娶了她么？代表你接受她爱别人啊！这么快后悔啦？」
「我不后悔！就是心里很苦！」
「她都嫁给你啦，你还苦屁啊！前男友这种事，初婚都没娶，二婚更不可能再娶啦！」
「不是前男友！他们没在一起过！」
「单相思？那不是跟喜欢歌星似的？更不靠谱，你痛苦个屁啊！」
「说得真轻巧！你结婚了么？」
「我孩子都很大了！」
「要是你老婆爱别人，你能接受么？」
「我靠，你不要伤及无辜，现在谈你老婆的问题！中国防疫是好是坏，不用跟外国比！我老婆和你老婆，是两回事，知道么？」我最讨厌企图从别人身上挖出点苦难来为自己舔伤口的人。
「所以你理解不了我的痛苦！」他又开始灌自己啤酒了。 6park.com
不记得我是如何把这个醉鬼扛回去的，只记得临到他家门口时，他吐了我一身。一位伴娘捂着嘴帮我擦去衣服上的秽物，另一位伴娘和新娘一起，把他搀进屋。
「进来吧！至少换件衣服。」新娘在擦到一半的时候跑了出来，面带愧疚地对我说。
「喔。」我随她进来，伴娘已躲出老远。
「真不好意思！我先生喝得太多啦！」她随手递过来一件宽大的T恤，让我换上。
「没关系！」我看了看四周，好像也没个换衣服的地方，于是一咬牙，脱光上衣，然后迅速把T恤套上。
「我帮你洗一下衣服吧！」
「不用啦，丢掉吧！妳这T恤还要么？」
「这是我爸的衣服，我不能作主。」
「那我回头给妳送来。」
「我去取也可以！」新娘歪着头看着我，「明天方便？」
「嗯！」我留下电话号码后立刻告辞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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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不记得我啦？」夏夜的风把她的话吹进我的耳朵，我仔细打量着那张白皙的脸，脑袋空空如也。
「那你记得这里么？」她指着河边的一条长凳。
「我都不记得河边有这种东西。」我尴尬地笑了笑。
「那一年，我坐在这里，看着河面，想跳下去。。。」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我想起来啦！」我突然头皮发麻，竟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不会啦！我不会再犯傻啦！」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后背。
「那就好，那就好。。。」我这才觉得有些失礼，连忙放开她的身体。
「十年前，谢谢你！」她平静地微笑，「也谢谢你劝我找个爱我的人，我想，我已经找到啦！」
「那就好，那就好。。。」
「爱情虽然痛苦，可生命是无辜的！」
「那就好，那就好。。。」
「T恤你丢掉好啦，我骗你的，我哪有爸爸！」
「那就好，那就好。。。」
「你傻掉啦？话都不会讲啦？」
「新婚快乐！」我仰起头，为了控制泪水，跟地心引力做最后一搏。
「我走啦！有缘再见喽！」
「嗯。」我依旧仰着头，冲着她的方向挥挥手。 6park.com
夜已深，电视塔上的灯光已经熄灭，我的泪终于流了下来，在滑过脸颊的瞬间，已经失去了温度。逝去的，不会再来，平添在心口那道疤，不管看不看得见，它就在那里。
「京哥，我老婆呢？」
「早回去了！」
「喔，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
「你们又去了电视塔？」
「你有病吧！死人的醋都喝？无聊！」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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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22 北歐 暴風雨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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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woshidayedi于2022_01_17 8:30:05编辑

贴主:woshidayedi于2022_01_17 8:54:08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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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woshidayedi于2022_01_18 2:13:41编辑楼主设置：谢绝布衣用户参与回复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