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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猎人宋老五(1)身世 6park.com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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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一年七月中旬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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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中午,我和明庆荣吃过午饭,靠在行李卷上,放下蚊帐搭在腰胯间,只罩住上半身,在那里迷糊打盹儿,弥补晚间因跳蚤的骚扰引起的睡眠不足。 6park.com
突然,虚掩着的木门被推开,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有人吗?”随着嘎吱一声,一个人推门陷进马架子,一团阳光紧随其后跌至屋内。我俩被这突如其来的景况吓了一跳。一位老人蹒跚地走进来,我俩一时惊呆竟说不出话来。实在想不出,在这野兽出没的深山老林里竟然还有人走动。 6park.com
看不清老人的面孔,从背面涌进的阳光可以显示,老人头戴一顶退了色的黄军帽,帽檐松软弯曲地向前斜倾着,帽箍里面围着一条分不清颜色的旧毛巾。他上身穿着一件棉劳动布工装夹克,身后背着一个帆布背包,背包上面还有一个单薄的行李卷。老人下身穿一条半旧黑色棉卡其裤,裤脚打着半尺高的绑腿,绑腿已有几处飞了毛边,脚下一双旧水袜子。老人中等个头,身材魁梧,略驼背,手里提着一根木棍。 6park.com
我俩忙招呼老人让坐在炕上,这才看清,老人只有一只眼睛,给人的感觉有点儿凶。他一边卸下背包,一边摘下帽子,拿下毛巾擦着几乎光头上的汗,一边喘着气说:“小同志呀,我来麻烦你们来了。我是西丰沟大队的社员,我叫宋老五……” 6park.com
小明子连忙说:“久闻您的大名!” 6park.com
“你是怎么知道我地名字地?”老人操着山东东三府的口音。 6park.com
小明子忙答道:“是听付长胜讲的。” 6park.com
“哦,介(这)就对(dei)了。”老人接着说:“我今年六十九岁了,是队里的五保户,好几年不干活了。前几天,大队长找到我,跟我说,大队在莲花泡周围捧了几坑鹿窖,要找个人遛一遛。派个年轻的吧,现在麦收,劳动力紧张。再说年轻人也不懂呀,没经验,出了事处理不好就白干了。队长问我,只是跑腿遛一遛鹿窖,啥也不用管,你能去不?我说,行,跑腿儿还跑得动。这样我就来了。我知道你们这个地场儿宽敞,我就住在你们这里行不行?” 6park.com
“行,行!”我俩爽快地答应。 6park.com
“那我睡在哪里呢?” 6park.com
“睡炕头!您睡炕头,宋大爷。”小明子热情地回答。 6park.com
宋大爷看了一眼炕头小明子的行李说:“我睡炕梢吧。” 6park.com
小明子说:“这炕头热,我正睡不惯呢,您睡炕头我俩往后错!”说着就把我俩的行李一搬,将宋大爷的行李放在炕头。 6park.com
宋大爷笑着说:“对不住,抢你的地方了。” 6park.com
“没关系,您别客气!” 6park.com
安排好行李,宋大爷拎过背包,从包里拿出十来斤玉米面,还有一小瓶豆油,说:“这是我的口粮,我每天自己开火。” 6park.com
我俩都乐了,齐声说:“您到兵团来还用带粮食?可惜您背这一道儿的力气。今后,您也不用自己开火,就就跟着我们吃,白面馒头您随便吃。除了菜没有,别的都不缺,这油和玉米面您还捎回去。”说着指指灶膛边立着的多半麻袋白面,少半麻袋黄豆和一小方桶豆油。 6park.com
宋大爷说:“那咱就搭伙吃吧。棒子面熬粥,菜,由我来解决。” 6park.com
“对,对,搭伙吃!”我和小明子拍手称好。 6park.com
老人走了一上午山路,累了,靠在行李上一会儿就鼾声大作了。 6park.com
原来,这个宋老五可不是一般的人物,赫哲族人付长胜经常和我们提起他。他是西丰沟方圆百里有名的猎户,山东文登人,以打猎为生。他的左眼就是打猎时被黑瞎子抓瞎的。由于宋老五是专门打猎,比赫哲族人夏天打渔冬天打猎更要专业得多。付长胜早年和宋老五一起打过猎,放过山。宋老五比老付大十九岁,那时他是把头,老付还是个小立笆。我们二十七连的人都知晓宋老五的大名。 6park.com
下午老人睡起来,整理他的工具与行装,准备明天一早去遛鹿窖。 6park.com
老人将所需用的东西拿出来打点。我俩一个坐在炕上,一个坐在对面的炕沿,在那里看歪脖楞。 6park.com
老人见我们感兴趣,就打开了话匣子。“这个背兜涅叫快当兜,吃山沟的离不开它。” 6park.com
快当兜是用白帆布做的,一尺二三宽,一尺七八高。下边两个皮包角,角上有绳套。背篼上口的贴边就是绳裤,有两个锁眼。一根绳穿进绳裤锁眼,再从另一个锁眼穿出。两根绳子头拴在下角的绳套上。把兜口收紧,绳子就有了冗余,正好穿进肩膀,背在身上。这种背篼自己做不了,是工业生产的,很标准结实,但很少有卖。 6park.com
“这斧子就叫快当斧。”老人从兜里抻出一把斧头向我们跟前送一下,然后放在炕上。 6park.com
快当斧是一把最小号伯利斧,斧顶二寸长,半寸宽,斧面四寸,斧刃三寸,圆刃,有刃唇,中间一根斧筋。斧头磨得全身通亮,没有一点锈迹和凿痕。雪白的小叶柞木把,把脊,握手,住手,线条流畅优美。握手不粗不细把紧,住手上一个圆孔,孔内拴着一根粗棉线绳套。斧头、斧把共一尺六长,放在快当兜里正合适。斧刃上套着一个用白棉线绳编织的精美绳套儿。绳套儿是用棉绳编成两根筷子头粗细的圆柱,两根圆柱相连处正好一道缝隙把斧刃套住。两头都甩有两根绳头,拴在斧把上。 6park.com
我忍不住问:“宋大爷,这是什么?” 6park.com
“这是斧刃锁套儿。” 宋大爷说着打开那个棉绳编制的绳套儿,一股青锋在斧刃上闪烁。他抬起斧头,用斧刃在自己的下巴下一刮,发出剃须刀刮胡子的清脆声。宋大爷的络腮上立即出现了一段青印。 6park.com
“好快的斧子!”我不禁惊道。 6park.com
“这么快的斧子,如果不上锁,快当兜不都让它割坏了?”宋大爷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6park.com
给斧刃上锁,我可从来都没听说过,更没见识过。那斧刃锁套儿设计得那么巧妙,编织得那么精致,不由得令人赞叹。 6park.com
“这是快当刀。”说着,老人抽出一把黄铜包角儿,黄铜箍儿、红木鞘短刀。红木表面灌满了包浆,就像打了蜡一样透亮。鹿角的刀把儿,也镶着黄铜箍儿、铜座儿。宋大爷把刀往外一拔,一道寒光,正碰到一掠阳光,屋顶立即一缕光影闪过。 6park.com
然后是火柴和白桦树皮。宋大爷看着我们疑惑的目光说:“每天走在大山里,虽然野兽轻易不会找麻烦,但是也要有提防。万一遇到特殊情况,可以点火驱赶野兽。” 6park.com
所有这些工具,他都没有让我们碰一下。我俩也知趣地动眼、动口、不动手。 6park.com
“木匠的斧子,瓦匠的刀,跑腿儿的行李,大姑娘的腰”四不摸吗。 6park.com
虽然这些工具我都使过,但那是后话。 6park.com
“宋大爷,干嘛都叫快当兜,快当斧,快当刀呀?”俩个懵懂的小立芭问。 6park.com
“叫快当就是图个吉利。我们走路拄的棍,也叫快当棍。我们腰里的绳子(不是腰带)也叫快当绳。”宋大爷如数家珍地教导我俩。 6park.com
“快当绳我们都有!”我俩得意地撩起衣服露出快当绳给宋大爷看。 6park.com
“唔,看来付长胜也教了你们一些东西。不仅东西叫快当,说话也是一样。俩个撵皮子的在山里、在甸子上碰到了,不是说,‘同志,你好?’而是说,‘快当,伙计!’你打到了‘物儿’,就说快当,没打到,就说不快当。这是山里的规矩。” 6park.com
“什么叫‘物儿’呢?”小明子茫然地问。 6park.com
“物儿,就是你打的猎物,不管是狼、狐狸、猱头、狍子、鹿等等,都叫做‘物儿’。还有个规矩叫见面分一半,不管认识不认识,两个猎人碰面,快当的要给不快当的分一半猎肉。所以有句话:见面儿分一半儿。”听了这些狩猎规矩,让我们心里对猎人充满了敬佩和新奇。 6park.com
宋大爷的快当兜就像一个百宝箱,装满了神奇和精妙。他又拿出一个葡萄糖瓶子来,满满地装了一瓶酒,里泡着人参、鹿茸、虎骨,一听说这三样东西我俩都想看看。东北泡酒的三件宝呀,只听说,还没见过呢。这次,宋大爷大方地将酒瓶递给我俩,让我们看个够。 6park.com
看到泡在酒里的人参,让我想起我们挖的“党参”。我对他说:“宋大爷党参能泡酒吗?我们还在山里挖了许多党参呢。” 6park.com
“党参?”宋大爷的话语中流露出怀疑的神情,“拿来我看看。” 6park.com
我扭头端来一报纸正在晾晒的“党参”给他看,这可是种土豆时和前几天找青菜时两次在林子里挖的,一共得有一斤多呢。宋大爷拿起一只往眼前一凑:“这不是党参。这是四叶参,也叫狗头参,还叫淫羊藿。这是壮阳地,是给病人用地,你们小伙子可千万不能用这个!”老人面部严肃地说。 6park.com
我一听此话,忙说:“没用过!没用过!”立即起身,端起报纸走出屋门,把那些所谓的“党参”全都掀入南边的草丛里。回到屋里后,宋大爷语气缓和地说:“山里的药材,不懂,可千万不能乱采乱用。你们没用,先问问人这是对地。”我俩像刚犯了错的小孩儿,连连称是。 6park.com
宋大爷操着一口山东方言,不时带有家乡的口头语“X养地”。他的口音与我连老职工的山东口音有明显的区别,我听着有些熟悉。仔细想来,不免有些可笑,原来是在文革前听刘宝瑞的单口相声《山东斗法》,孙德龙的口音与宋大爷的口音一模一样(把对读成“dei”,醉读作“zei”,声调好像三声连着四声)。对呀,刘宝瑞介绍孙德龙是山东东三府的人,青州,莱州,登州合称东三府,文登县应该就是登州的治下。 6park.com
拿来地图一查,一条“老母猪河”贯穿文登全县。 6park.com
我问老人:“宋大爷,您知道老母猪河吗?” 6park.com
“知道,知道!”老人兴奋而又惊奇地回答,“你是怎么知道地?” 6park.com
我告诉他是从地图上看到的。 6park.com
他说,“哎,有文化就是好哇!我从小每天就在老母猪河里洗澡(凫水)!” 6park.com
自从老人离开家乡,就再也没有人跟他提起过家乡的山水河流。如今近入古稀,一个外地小青年竟跟他讲起老母猪河。除了口中的嘘唏,老人的眼中浮起了久违的乡情。 老人有些颤抖地讲起了他小时候和老母猪河有关的往事…… 6park.com
老人家是贫苦人出身。人穷偏偏身体不穷,他的老娘有本事,一连生了九个儿子,宋大爷排行第五。山东自古人多地少,生活实在难以维持,大哥带头,哥儿九个陆续来到关东,落户在饶河县,以打猎放山为生。几十年来,弟兄们相继离世,只剩下三哥和五弟存活世上。老哥俩都没成家,无依无靠,相依为命。后来被大队定为“五保户”,老年生活算是有了保障。两位老人以前都有名字,但是乡里人都以他们的排行为名,时间一长连自己都忘了叫什么,也忘记了兄弟们叫什么,又不会写字,也跟着乡亲们一起叫起排行来。三哥七十多岁了,人称宋老三。听到宋老三这个名字,不由让人想起电影 《智取威虎山》里土匪唱的小调,“提起了宋老三呐,两口子卖大烟,……”不禁哑言失笑。 6park.com
通过老母猪河这件小事无形之中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老人的笑容逐渐温和、灿烂起来,一扫刚进屋门时给我留下的印象。 6park.com
这次西丰大队捧鹿窖,是因为大队养鹿场的鹿不断地流失减少,希望捕捉一些生鹿充实养鹿场。遛鹿窖就是每天或隔一天去鹿窖处看一看,窖着鹿没有。如果窖着鹿了,宋大爷就回西丰沟给大队送信,大队派车派人来捕获。这份工作其实只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半劳力即可,宋大爷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宋大爷平常就感谢大队给他们哥俩养老,这次队里能用上他,也十分愿意效力。正是这样的一个机缘使我们相识了。 6park.com
解放前,这里的人没有不抽大烟的,挣了钱都抽大烟了,这也和老人一辈子没钱娶媳妇有关系。由于使用大烟过久,即使大烟瘾戒掉了,还是有反应,特别是过去烟瘾大的人反应还比较强烈。老人怀里就揣着天津产的“双鱼牌”止痛片。不光是宋大爷,所有的老人,也包括老付在内,都身带止痛片,就像如今老人都身带硝酸甘油一样。止痛片里有吗啡,可以缓解烟瘾。对于这件事,这里的男女老少都心知肚明,但是都不会公开议论,即便谈论也是悄声细语,绝不大声嘈嚷。宋大爷曾私下悄声对我说,天津产的“双鱼牌”止痛片是质量最好的,是他的最爱,但是不好买,要买的人实在太多了。我听着老人的话,心中不由地升起一股怜悯之情。我表示愿意探亲时给他捎一些回来,可自己都不知将来何时才能享受探亲假,也不知将来我会在哪里工作,有心帮他,都不知能不能实现,说一说表示一下心意,给老人家一个心理安慰。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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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老北河于2022_01_21 9:33:36编辑评分完成:已经给 老北河 加上 100 银元!
评分完成:已经给 老北河 加上 100 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