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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猎人宋老五（2）猎熊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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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一年七月 中旬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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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完早饭，宋大爷便离开马架子开始他的工作。当他背上快当兜，提起倚在门口的快当棍，挥手告别时，我连忙说到：“祝您快当，宋大爷！”。 6park.com
宋大爷一怔，然后会意地笑了，忙说：“快当！快当！” 6park.com
宋大爷走后，我俩也带上蚊帽，拿起镰刀，到土豆地里拿大草。这是班长布置给我俩的任务。 6park.com
下午三四点钟宋大爷回来了，我俩齐声问道：“快当吗，宋大爷？” 6park.com
老人摇摇头说：“没动静。”进屋坐下之后，老人说：“没这么快。新捧的鹿窖，太生，物儿不会马上就到，要等一阵子，不着急。”宋大爷边说边卸下快当兜，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们说。 6park.com
什么也瞒不过老猎人的眼睛，他从两个年轻人眼神后面强烈的期盼可以看出，这太监比皇帝还着急呢。是呀，拿大草时，我的心早就跟随宋大爷的脚步跑进山去了。想象着宋大爷独自走在静谧的山路上，一个鹿窖接着一个鹿窖地遛……  6park.com
我俩不时抬头看看地头北边的小路，那是通往蜂场，通往山里的路。早晨宋大爷就是从那里进山的，真的希望宋大爷突然从那里出现，举手挥动着快当棍，冲我们喊道：“窖到了，窖到了！”然而，那条小道上静得出奇，除了阳光下郁葱的山林，连个人影都不见。 6park.com
老人不慌不忙地打开快当兜，从兜里掐出一缕青菜。“喔，这是山白菜、山菠菜和一点山韭菜，晚上做饭吃吧！” 6park.com
一股山菜的清香扑鼻而来。青菜对我们渔梁子的人来说那是太珍贵了。渔梁子没地方种菜，除了冬天可以从连队拉点萝卜、白菜和土豆子外，春、夏、秋都没有菜吃，特别是春天只能吃大酱。夏季鱼儿起浮了，有一顿，没一顿，也得靠大酱顶着。直到九月份打渔季节才到。虽然我们在莲花泡种了六垧地的土豆，那得等到成熟才能收获。现在土豆刚刚长成玻璃球那么大，远水解不了近渴。 6park.com
临从梁口来时，我问班长老蔡，能否带一张挂子网，有网就可捉鱼吃。老蔡说，不行，那是菜嘴子的水域，我们是不能下网的。 6park.com
好吧，土豆不能吃，鱼也不能捕，我俩每天唯一的菜就是黄豆芽。守着河边，生豆芽倒是方便，把黄豆装在麻袋里拴在河边，每天摇晃两次，两三天就生出水灵灵的黄豆芽，可是天天吃也腻呀。我俩也曾来到山边林子里，试图找点什么青色能吃的东西。戳薄时，我们到石砬子去运碎石，老付带着我们挖过野菜，山白菜啦，山菠菜啦，但那只是在休息时挖了几颗，印象并不深刻。现在面对满林子的绿色，哪个是菜，哪个是草全然不能分辨。我俩只挖了几根“党参”，就给蚊子咬得跑了回来，从此再也不愿意进山里去。 6park.com
今天宋大爷给挖了这些野菜，简直太令人高兴了，马上点火做饭，烙饼、野菜汤。野菜的清香此时赛过芹笋韭菠，赛过山珍海味，我俩胃口大开，食欲大增，连连夸奖宋大爷，“宋大爷，您真快当，快当！”老人喜得开怀大笑。 6park.com
宋大爷是绝对的山里通，山里的事没有不懂的，山里的山货没有不认识的。从此以后，我们起码每天可以吃一顿野菜。特别是雨后的日子，榛蘑、雷蘑、花脸蘑、椴树蘑、猴头、木耳……各种我俩叫不上来名字的蘑菇野菜，天天品尝，可惜许多名字我都未曾记得。 6park.com
开始几天，我俩等候猎获的心情比当事人还着急。看着宋大爷每次从山里回来豁达的样子，慢慢地知道这不是个急活儿，我俩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习常下来。看着老头儿一个人上山下山，也没只狗跟着，就问老人家：“宋大爷，您一个人上山就不害怕么？” 6park.com
“不怕。” 6park.com
“山里有野兽呀！” 6park.com
“那东西怕什么，你怕它，它也害怕你那。”老人看着我俩疑惑不解的神情说道：“动物和人一样，不认识的同类相见都是躲着走。异类相见只要不是天敌也是尽量避开。碰到人它们就更躲得远远地了。” 6park.com
“为什么呢，它们不想吃人吗？”在我们的童话世界里，野兽一定会吃人的，比如大灰狼之类。城市的娃娃都从图书上了解野兽，对于北大荒的现实就是一群无知。 6park.com
“这是因为人的身上带有烟火味，烧菜的葱姜味，抽烟的烟叶味……动物最怕这些味道。除非遇到以下情况……，” 6park.com
“什么情况？”我俩迫不及待想知道在什么情况野兽不避开人，并且会发生什么。 6park.com
“遭遇。人和野兽突然近距离遭遇，野兽以为人要伤害它，它要自卫，向人发起攻击。再有，野兽饿急眼了。还有一种情况不多，就是这只野兽吃过人，它吃上了瘾，见人就想吃。” 6park.com
我俩一听这话，吓得连问题都提不出来了。 6park.com
老人接着说：“遭遇，我有准备。时间来得及我就点火，时间来不及就掏出快当斧。X养地，别让我削上，削上就没它好果子吃！” 6park.com
宋大爷用快当斧刮胡子的一幕在我脑中一闪。 6park.com
“第二种野兽饿急眼不太可能，在这种山里，它们饿不着。”那时的人们还不懂得食物链，但是老人家凭经验就能得出判断。“吃过人的野兽么……，也活不长。”宋大爷眼神游离地说。 6park.com
“这是为什么？”吓傻了的我俩这会儿又清醒过来。 6park.com
“你们想一想，比方一只老虎吃过人，人肉多细多嫩，吃惯甜还想吃。它还会回到山里去吗？不会。它会留在屯子周围，等待过往的行人。人们发现有老虎在附近活动还伤了人，能不打死它吗？所以，凡是吃过人的野兽都活不长，人们想尽办法也要打死它。你们没听说武松打虎的故事吗？” 6park.com
“听说过！”“听说过！”可说到我们也知道的地方了，我俩争先恐后地抢答。 6park.com
“介就对（dei四声）了。”老人像是得到正确答案的老师，满意又得意。 6park.com
“就算后两种情况不存在。要是和野兽遭遇了，也够可怕的呀！”现实当中与野兽遭遇才是我最担心的。 6park.com
“这种情况不能说没有，但我一生也遇见不多。野兽鼻子灵，耳朵尖，离老远它就发现人了。当人还什么都不知道，它就蹽杆子了。” 6park.com
听到这里我才明白，老人独自上山，不仅仅是凭勇敢，更多的是凭对野兽习性的了如指掌。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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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饭，拾掇利索，爷儿仨在蚊子下山之前，钻进蚊帐。房门虚掩着，留出一道门缝，以供空气的流通。北大荒的夏夜是凉爽的，尽管我们躺在温热的炕上，身上还是要盖着被子。月光混合着蚊烟挤进屋内，温柔地泻在地上。清清木香蚊烟，被风猛然地吹进一股，吸进鼻腔有些浓呛，仨人不时咳嗽几声。随后，浓烟被稀释，一切又归于平静。 6park.com
我们爷仨躺在炕上聊天，每天多是我俩提问，老人回答。今天老人自己就聊起来了：“在咱这个地场儿，除了种地地，经商地，就剩下两种银：一种是吃河沟儿地，比如，付长胜和你俩。一种是吃山沟儿地，我就是吃山沟儿地。” 6park.com
我接过话茬说：“吃河沟儿就是打渔的，吃山沟就是打猎的吗？” 6park.com
老人说：“不全是。吃山沟儿不光是指山上，也包括草甸子。除了打围，定对、放山都算。先说打围吧，分打大围和打小围。打大围分骑马挎枪地和不骑马挎枪地；有带狗地，有不带狗地；还有带狗挑颜色地；还有打仓地等等。打大围都是专门打黑瞎子、野猪、猞猁、鹿、狍子等大物儿地。打狼都是除害性质地，因为狼皮不值钱，有的狼肉有毒还不能吃。” 6park.com
有的狼肉有毒这确实不假。听老职工们讲，有一年中梁子有人打死一只狼，大家就将狼肉炖了。以前吃过狼肉没事，谁知这次吃完之后全部食物中毒，所有的人上吐下泻，一个个拉得爬不起炕来。只有一位吃得少些，连滚带爬，勉勉强强回到九队送信，这才救了一渔梁子的人。 6park.com
“打小围也叫撵皮子，专门抓猱头、狐狸、黄皮子、水獭等细毛皮子，有只小母狗子就行了，没有狗差点，也行。打围是有条件限制地，不能打围地时候就去定对。定对就是下夹子、下拍子、下套儿、下地枪、下压排、捧窖、不只是鹿窖，什么物儿都能窖。夏天还去山里挖参。” 6park.com
“挖人参吗？”我惊奇地问。 6park.com
“是地。这，才叫吃山沟儿地。” 6park.com
老人家不愧做把头，这么高屋建瓴地一讲，才把吃山沟儿这个行业听明白了。自从来到渔梁子将近一年了，我从赫哲族人付长胜那里听到了不少关于打猎的知识和常识。但是他多讲具体的狩猎实例，很少讲狩猎的方法，甚至，你问他，他都避而不谈。他更不能像宋大爷这样系统地概括地讲述吃山沟具体的概念和各种不同的狩猎方式。老人一点都不保守，愿意与人共享他一生的理论与实践，有问必答。听老付和宋大爷讲打猎很有互补性，宋大爷注重讲归纳概括，很少讲具体的实例，老付侧重讲实例，而不会抽象，二者相得益彰。我本来就对打猎感兴趣，再得到他们二人的教导，可想而知，肚子里的货（he儿四声）也逐渐地丰满起来。 6park.com
下夹子、下拍子、下套儿都见过了，下地枪国家禁止了，捧鹿窖正在当时，这个问题有得是时间探讨。只有压排和打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说：“宋大爷，这压排和打仓是怎么回事？” 6park.com
老人起身喝了口水，躺下之后接着讲：“压排是定对的一种。定和对是两件事，对，是两个物件一合把物儿拿住。各种方法不离其宗，比方下套、下夹子、下压排、这些工具和设施都叫对，这个好学（xiao二声）。难学的是定。定，是你把这些工具和设施安放在什么地场儿。定的地场儿掌握不好，对做得再好也没有用。你们大概听付长胜说过卡口。卡口就是物儿走路时必经之地，这个东西在现场好说，在炕头它不好说。反正干时间长了就有经验了，就像你们下挂子网，不是得下在鱼道上，才能捉到鱼吗？一样的道理。”嗯……，鱼有鱼道，兽有兽道，道理是明白，具体的还是不甚明了。 6park.com
“压排其实很简单。秋天的时候找好了地场儿，必须面临一棵大树。上冻之前，伐一些小腿粗的硬杂木——柞木、水曲柳、榆木都行，截成一米二三的楗子，长一点也行，把它们埋在选定的地场儿。八十公分露在外，一根紧挨着一根形成两排，两排木桩的距离是大约三十公分。这两排木桩不是直竖着，而是向两边倾斜，上口相距大约七八十公分。就像一个喂马的槽子，上宽下窄。这个槽子要做成两米长，临大树一头儿堵死，就像一条死胡同。一定要选在堵头跟前有棵大树的地场儿。从木排豁口这边纵向三米埋设一根丫字形树杈不到一米高，这是压杠木架。等到即将上冻，每天给这些木排木架的地上泼水。等正式上冻后，木排、木架冻得钢钢地。下雪后，伐倒一颗大头要有四五十公分粗细的柞树，截成五米多的楗子，这就是压杠。压杠的小头放在压杠木架子丫岔上，大头吊在木排堵头前面的大树上，绳子头拴在木排堵头的消器儿上，堵头里面消器儿上拴着一条猪腿。大雪封山，食物难寻，只要物儿钻进压排去吃那条猪腿，就会触动消器儿，那棵粗大的柞木压杠就会迅速地落下来。无论那物儿有多大力气，连砸带压地又滑，量它也爬不起来。这个压排专打野猪和黑瞎子。狼和山大王都不敢来吃肉饵，它们看见那套东西就吓跑了。只有傻傻地野猪和胆子大大地黑瞎子，仗着身膀力壮什么都不怕，才敢前来送死。”老人坐起来，拿出烟袋锅，装上一袋烟，火光一闪，一股蛤蟆头像瓦斯一样冲过来，呛得我直咳。 6park.com
“咳，咳…… 压排原来是这样。看来狼和老虎都比野猪黑瞎子聪明。那打仓呢？这名字听起来好像也和打黑瞎子有关。”我正听得兴致勃勃，虽然咳嗽，还想接着听下去。 6park.com
“对，打仓就是打黑瞎子。黑瞎子到了九天就要蹲仓。打仓就是在三九严寒，黑瞎子在仓里睡得正香的时候去打它。介个事儿不要银多，两三个银就够了。先是找到一棵黑瞎子蹲仓的空树洞子，证实黑瞎子确实在里边睡觉。接着量好黑瞎子的脑袋距离舱口有多远，在舱外比这个距离高五六寸的地方做个记号，再在空树圆仓的对面也做个记号。做所有介些事儿都要悄悄地，不能惊醒黑瞎子。慌手慌脚地银，爱说爱笑地银，不带他干介个。然后用钻头在记号的周围钻眼，六分的钻头钻六个眼，中间那个木心一扣就掉了，就有了一个二三寸的圆洞，对面也同样钻一个圆洞。钻洞时要在钻头上经常抹油，少出动静，以防止惊动黑瞎子。干活时都不能说话，有事要说像哑巴赛的用手比划。两个洞钻好之后就穿上一根铁管，挡住黑瞎子，让它爬不出来。过去没有铁管就用硬木杠，木杠要粗些才好。这时就松了一口气，黑瞎子它跑不了了。再在估摸黑瞎子胸口的地方钻一个洞，这时离黑瞎子近了，有的黑瞎子就被惊醒了。黑瞎子醒了发现不安全了，就想往上爬，但是一根横棍挡在头顶，它无论如何都爬不出去。虽然它很有力气，但是树仓里地方狭窄，四肢都被挤住了，有力气也施展不开。等胸口的洞钻好了，两三个银端起一根大扎枪照着黑瞎子的胸口一扎，它就玩儿完了。等确定黑瞎子死了，就用快马子将树仓伐倒，黑瞎子就取出来了。” 6park.com
听完了老人讲压排和打仓的经过，真是石破天惊！如果说野猪和黑瞎子贪吃作死还算咎由自取，黑瞎子蹲仓丧命真是无端受害。哎，怎奈人是万物之灵，食物链的王冠，世上万物都要为人服务，被人驱使和获取。另一面又令人无法不佩服猎人们的聪明智慧、勇气胆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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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老北河于2022_01_22 9:12:27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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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老北河于2022_01_22 18:05:52编辑

贴主:老北河于2022_01_25 10:31:03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