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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吴老疙瘩之死
送交者: 有良知的疯狗[♂☆★★声望品衔12★★☆♂] 于 2022-05-22 18:09 已读 1868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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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supportLists]-->六、<!--[endif]-->吴老疙瘩之死

 

     如果说一个人疯了,这只是一个家庭的悲剧。倘若一个民族的人都疯了,这又会是个什么样的悲剧呢?历史倘若轮回到上个世纪的60年代,我们就会清晰地看到一个疯狂了的民族那些毫无理智的癫狂足迹。

     1959年的春天,已经升任百泉县副县长的冷雪梅又一次带领工作队进驻了赵荣海屯。冷副县长这次来的目的是要把赵荣海屯树立成大跃进的样板村。当时全中国大跃进的形势如火如荼,南方一些省份的农村不断高放卫星,已经频频传来亩产万斤粮的捷报了。东北农村虽然不能与一年收获两三季庄稼的南方省份相比,但绥化县的宝山乡也创出了亩产2000斤小麦的样板田。冷雪梅本来就是个不甘落后的人,她刚刚荣升为副县长,在她管理的土地上,如果不也放几颗卫星,又怎么能彰显出大跃进的大好形势呢?

     和土改时一样,冷雪梅带领工作队进驻到赵荣海屯后,就把吴强胜这个在屯里说一不二的地头蛇当做了自己的智囊。冷雪梅进驻赵荣海屯后实施的第一项举措就是学习先进地区“提前进入共产主义”的成功经验——创办共产主义大食堂。

   在中国历史上,曾经有一个元朝,这个元朝是由入侵中华大地的蒙古人建立的。这个元朝其实正是中国人被奴役被蹂躏的时代,是中国屈辱的亡国时代,也就是中华民族历史的断层时代。然而却有许多学者把这个元朝恬然地定位为中华民族历史上的一个正统王朝。时至今日,在许多文艺作品里,还在为元世祖忽必烈歌功颂德,好像元世祖忽必烈就是中国的拿破仑一样。

     据史料记载,在元朝,汉人是最卑微的贱民。蒙古统治者不仅可以肆意对汉人生杀予夺,还享有对汉人妻子的首夜权。为了防止汉人反抗,规定每十户才允许拥有一把切菜的刀,平时要把这把切菜的刀锁在井台上,各家切菜时,则必须要到井台上去切。

     历史进入了20世纪60年代,统治者对被统治的贱民们辖制的手段当然要进步和文明多了。最起码赵荣海屯的村民们不必再把首夜权奉献给蛮夷的外族人了。但是,和十户共用一把切菜的刀一样,有百十户人家的赵荣海屯倘若能只在一口铁锅里煮饭觅食,岂不是更容易辖制么?因为无论是何种凶猛的生物,只要是卡住了他的脖子,他就再没有了反抗的能力了。这大约就是当年提倡创建这种共产主义大食堂的真正意义吧?

     和当年搞土改的程序一样,方针和政策是上头制定,具体实施还是要由发动群众做起。吴强胜把赵荣海屯的村民们召集在一起,他郑重地宣布:“此次冷副县长带领工作队进驻我们赵荣海屯,是为推广共产主义大食堂先进经验而来的。县里把赵荣海屯确定为推广共产主义大食堂先进经验的试点村。这是县领导对我们赵荣海屯生产大队全体社员的信任和关怀。我代表大队党支部宣布。从明天起,全体社员一律到大队创办的共产主义大食堂里就餐。各家的老人和孩子们的饭食也要由大食堂按人口配给,可以从大食堂打饭回到各自家里吃。但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从明天起,各家的锅灶就不准生火做饭了。有那家不遵守规定,私自生火做饭,按破坏推广共产主义大食堂先进经验的阶级敌人论处!”吴强胜说话的语气很严肃,这番话把村民们说得面面相觑。
  会场静寂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胆大的村民说:“二大爷,照你这么说,今后这全村的老老少少就都在一个锅里搅马勺了,这就叫提前进入共产主义么?”这个率先发问的村民叫吴三楞是吴强胜的远房堂侄,他仗恃着和吴强胜沾亲所以才敢大胆发问。吴三楞开了这个话头,下面的村民便也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有人问“
|吴支书,今后吃饭也集体化了,那粮食从那出啊?是不是今后就不分口粮了?”吴强胜回答说;“现在是试点,粮食暂时由大队的储备粮里出,至于今后分不分口粮。那就看这试点成不成功了。”

     赵荣海屯有个绰号叫二楞八蛋的光棍汉,他在下面嬉皮笑脸地问了一句:“吴支书,这吃饭共产主义了,那睡觉什么时候也共产主义啊?我可是早就盼望着这一天呢。”

     二楞八蛋的这句话引得村民们哄堂大笑,有人调侃道:“二楞八蛋这是想老婆想疯了吧?在做美梦吧?”

“放肆!”吴强胜一声厉喝,会场刹时鸦雀无声。吴强胜面带愠色环顾会场,村民们都唯唯诺诺,甚至没有一个人敢和他的目光对视。吴强胜语气铮铮地说:“明天,我如果看到那家的烟筒冒了烟,他就是不折不扣的阶级敌人!”

   赵荣海屯的共产主义大食堂就这样顺利地创建起来了。然而,这一出跟风的闹剧注定是短命的。赵荣海屯的共产主义大食堂开张还不到十天,县委就又来了一纸红头文件,把共产主义大食堂叫停了。赵荣海屯消耗了上万斤储备粮搞的这个试点工程就偃旗息鼓了。

     但是冷副县长率领的工作队并没有撤离,在“人有多大胆,地就有多高产”的疯狂岁月里,赵荣海屯的农田在冷副县长和吴支书协力策划下,又怎么能不“卫星上天、捷报频传”呢

      虽然冷副县长带领的工作队在赵荣海屯尝试的第一项举措草草地收场了。但接下来的第二项举措却政绩斐然。在1959年的夏收之时,赵荣海屯就放出了亩产1200斤小麦的卫星。到了秋收时,更有了亩产2400斤玉米的高产田。当然这些都是虚报的。在神州大地大刮“共产风,大跃进风”的1959年,这种虚报产量的现象是司空见惯的。各地官员为彰显政绩,欺上瞒下。害苦了平民百姓。因为那时实行的是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各地农村,产量高了,征购公粮的标准也就相应提高了。各地官员横征暴敛,为了欺骗上级,哪管百姓死活,甚至将百姓赖以度命的口粮也充作公粮征缴。如此才造成了20世纪60年代的那场触目惊心的大饥荒。            

到了1960年的开春时节,赵荣海屯除了吴强胜等几个大队干部家之外,大部分人家都断粮了。到夏收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这几个月可怎么熬啊?俗话说:“民以食为天”普通老百姓如果没有了果腹度命的吃食,那就是像天塌了一样,人为了活命,什么样的事情就都能干出来了。

1960年清明节的前一天清晨,吴老疙瘩披着一件脏兮兮的褂子来到羊栏,他还没有进屋,就大声嚷道:“小羊倌,你这里还有什么吃的么?我他妈的昨天就水口没打牙了。”

赵宝财也是昨天断了粮的,清晨起来后他也没什么东西可吃了。羊栏的羊群还有点剩余的谷草和玉米秸可以度命,但羊倌赵宝财的米缸里却没有一粒米了。他正在屋里寻思着能到屯里的那户人家去讨口饭吃,吴老疙瘩就深一脚浅一脚地闯进屋来。

吴老疙瘩见到赵宝财一脸茫然的神色,便知道赵宝财这里也不会有他期望得到的食物了。吴老疙瘩颓然地叹了一口气骂道:“嗨!这他妈的算是什么世道?满洲国时遇上灾荒,还有开粥锅的赈济灾民,现在风调雨顺的,倒让种田的断粮了。真是他妈的造孽啊!”

“吴老伯,要不我们到屯里去转转,看看到那家还能讨口吃的。”赵宝财看着吴老疙瘩的脸嘟囔着说。

“那家还能有吃的?”吴老疙瘩说道:“我就是从屯里转悠过来的,除了吴支书家,就没有烟筒冒烟的,要讨吃的,我爷俩只有到吴支书家去讨。”

“去他家?”赵宝财怯懦了。自从十年前妈妈秀姑死后,那座深宅大院就成了赵宝财的禁地。这十年间他从未踏进那门槛半步。平时赶着羊群回屯,路过吴家大院时,赵宝财也是连往门里窥看一下的胆气都没有的。现在吴老疙瘩提起只有踏进那门槛才能讨到吃的,赵宝财那里能有这种胆气呢?

这时,屋外羊栏里的羊,“咩咩”地叫了几声。吴老疙瘩闻声眼神一亮。他走到赵宝财的身边,附在他的耳畔小声嘀咕了几句。

“啊!这怎么行?”赵宝财惊诧地说。“这要让吴支书知道了,他还不把你送到大牢里啊!”

吴老疙瘩嘿嘿一笑说:“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人要活命,就得非抢即夺。这不关你的事,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算了。我会找几个帮手和我一起干的。吴老疙瘩说完,头一摆就踢踢踏踏地走出了羊栏。

当天夜里,吴老疙瘩串联了屯里二楞八蛋等几个饥饿的村民悄悄地来到羊栏。赵宝财听到羊栏里有异常的声响,想推门出去查看,却被吴老疙瘩堵在了门口。吴老疙瘩压低了声音说:“你最好别出来,这件事你就不担干系了。我找的这几个人都是贫雇农,明天吴支书追查起来,你就推说什么也不知道。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明天你就等着吃羊肉吧!”

赵宝财知道这事他根本就阻拦不了,也就只好听之任之了。第二天凌晨,他到羊栏里去查看,发现少了三头羊。吃早饭的时候,吴老疙瘩端着一盆煮熟的羊肉来到羊栏,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赵宝财,接过这一盆羊肉。连汤带水一口气就吃了个精光。

吴老疙瘩说:“今天晚上还要继续,现在屯里能维持老少爷们度命的就只有这百十头活物了。能维持几时算几时,听说,东边的高殿元屯连拉车驾辕的骡马都宰杀吃了。这个贼头我是当定了。|”

这天夜晚,吴老疙瘩等人又弄走了五头羊。

赵宝财这两天一直是战战兢兢的,他阻止不了吴老疙瘩等人的行动,又提心吊胆地害怕吴强胜来羊栏查究。但他这次却是想错了。

第四天上午,吴强胜一个人来到羊栏。他先在羊栏前巡看一番,然后进了茅草屋,吩咐赵宝财说:“你去把吴老疙瘩和二愣八蛋两个人叫到羊栏来,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赵宝财心想,这下可大祸临头了,看来吴支书什么事情都调查清楚了。赵宝财来到大队部的东厢房找到吴老疙瘩。告诉他吴支书在羊栏的茅草屋内找他和二愣八蛋两个人问话。吴老疙瘩满不在乎地说:“这早晚也躲不过的,好汉做事好汉当!你不用去叫二愣八蛋了,这事我一个人担当就完了。”

赵宝财提心吊胆地随吴老疙瘩返回羊栏,来到茅草屋前,他怯懦地在门口停下了。吴老疙瘩一个人进了屋。赵宝财把耳朵贴在门缝上,想聆听屋内都说了什么。奇怪的是,他担心的那种场面并没有出现。只听到吴强胜笑呵呵地对吴老疙瘩说:“三哥(按排行,吴老疙瘩算是吴强胜的远房三哥)。你挑头干的事我就不细说了,你这个头挑得好啊!但是这百十头羊能够我们全屯的人度过饥荒么?咱们还得想想别的辙。我是大队支书,不能领头去干那违法的事,但全屯的老少爷们要活命啊!这熬到夏收,还要两三个月,没有口粮,全屯的老少爷们怎么活?”

吴老疙瘩见吴强胜这种姿态,恍然大悟。他压低声音说“|你的意思是到公社的储备粮库去……去抢?"

"怎么能说是抢呢?”吴强胜闪烁其词地说道,“可以去借么,度过了这饥荒,到秋后我们再还不就行了嘛。我觉得除此真的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吴老疙瘩望着吴强胜的脸,沉默了半晌,才一字一顿地说:“你的意思是让我领人去抢粮食?”

吴强胜也压低嗓音说:“不这样,咱屯的这几百口人能熬到夏收么?我是党支书,没法挑这个头,你就出头为咱屯的老少爷们找条活路吧。”

离赵荣海十几公里远的许家油坊,就是华光人民公社的储备粮库。吴强胜打的就是这个储备粮库的主意。当过海东青绺子三当家的吴强胜心里非常清楚,赵荣海屯要想度过眼下的饥荒,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但他不能挑这个头。这两天,吴老疙瘩挑头串联屯里的饥民宰杀了羊栏的羊,吴强胜对这件事是了如指掌的。因此他才选中了吴老疙瘩来做这头替罪羊。

吴老疙瘩拍着胸脯对吴强胜说:“兄弟,你就放心吧,为了咱屯的这几百口子老少爷们。这个贼头我当定了。今天的话你知我知,今后不论是谁来查究此事,三哥我绝不会透露半句,赵荣海屯只要有兄弟你主事,天塌下来三哥我来为你顶着。|”

吴强胜见吴老疙瘩已经被他忽悠得上了套,便用手拍了拍吴老疙瘩的肩膀说:“明后天我和大队的几个干部就都要到县里去参加“生产自救会议”,屯里就再没有主事的了。但你要记住,这件事不能公开串联,这羊栏里还有百十头羊。能维持多久算多久。另外,要分配得公平,谁也不能多吃多占。眼下咱屯几百口人也只有靠这百十头活物保命了。”

吴强胜说完了这一番话,便起身走了。他推开茅草屋的门,见到赵宝财怔怔地站在门外,眼神里立即就闪出一道凶光,他厉声喝问:‘你站在这干什么?”

“我?我没干什么。我、我什么也没有听到。”赵宝财惶恐地赶紧辩解。

“哼!”吴强胜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恶狠狠地说:“你要敢对什么人胡说八道,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吴强胜推开羊栏的院门走了。可赵宝财还是战战兢兢地站在茅草屋的门外。

这以后的一段日子里,赵荣海屯的主事人就变成吴老疙瘩了。既然支书吴强胜做了安排,吴老疙瘩等人也不需在夜里来羊栏抓羊了。吴老疙瘩安排人在羊栏的大院里搭起炉灶,架起了一口大铁锅,每天固定要屠宰5头羊,然后把羊肉羊骨头都一锅烩了。就像满洲国时遇到歉年赵宝财的爷爷赵传林开粥锅一样,全屯各家各户的老少爷们都依次来羊栏打羊汤。吴老疙瘩主事绝对公平,他亲自掌勺分发羊汤,每户人家按人口多少认领,他自己也绝不多喝一口羊汤。但是仅仅靠这羊栏里的百十头羊又怎么能让赵荣海屯这几百口乡亲熬过这饥荒呢?所以吴强胜点拨吴老疙瘩的那件大事,也在悄悄地筹划中。虽然吴强胜告诫吴老疙瘩要秘密地进行串联,但坛子嘴能扎住,人嘴是扎不住的。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形成了一股涌动的不可遏制的暗流。

1960年4月16日的上午,位于许家油坊的百泉县华光人民公社的储备粮库被数千名饥民哄抢一空。参与者不仅仅有赵荣海屯的村民,附近的几个屯落也几乎是倾巢出动,而且几乎都是由村支书、或村干部领头去干的。这次哄抢事件中,不仅几十万斤战备储备粮被哄抢一空,还造成了三死一伤的严重后果。(粮库的一名保安人员被饥民打伤,有两名老人和一个11岁的儿童在哄抢过程中被疯狂的人流践踏身亡)

这起哄抢事件发生后,百泉县政府立即采取了果断的弹压措施。从北安军分区调来一团解放军,对华光人民公社的十几个屯落方圆几十公里区域实行军事管制。对哄抢粮库的首要分子通缉追捕。在这份通缉追捕的名单上有高殿元屯的村支书高有志,王海屯的民兵连长王宝根和许家油坊的村长许明亮等几位党员干部。赫然列在这份共21人的通缉追捕的名单上第4名的就是吴强(吴老疙瘩的大名)。

吴强胜获知县政府即将对华光人民公社实行军事管制的消息后,连夜就从几十公里远的县城赶回赵荣海屯。他回到屯里后,连家也没回,就赶紧叫人把吴老疙瘩找到吴家祠堂里来。当时吴老疙瘩正张罗着让村民们藏匿好哄抢来的粮食。

吴强胜见到吴老疙瘩后,开门见山就说:“三哥,大事不好,你有挂头(土匪行话意为有麻烦)了。你得出去躲一躲。

吴老疙瘩满不在乎地说:“躲?躲什么?这年头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大不了就是蹲大狱,有牢饭吃也比做饿死鬼强。”

“不行!”吴强胜斩钉截铁地说:“你必须出去躲躲风头。”

吴老疙瘩似有犹豫,但在吴强胜严厉目光的逼视之下,话到舌边又咽了回去。

吴强胜把一叠钞票塞到吴老疙瘩的手里,又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三哥,这点钱先你拿着,你必须现在就走,到深山老林里去躲个一年半载的。等避过这风口浪尖,我会安排你回来的。但是你一刻都不能再呆在屯里了。等到明天一早,恐怕你想走都走不成了。”

“现在就走?”吴老疙瘩迟疑地说:“我总得要回队部收拾一下吧?”

“不行!”吴强胜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你趁夜深人静要马上走,不要让任何人看见,更要记住,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也不要透露是我向你透的风。”

容不得吴老疙瘩再分辨半句,吴强胜像押送瘟神一样,亲自把吴老疙瘩送到村口,看着吴老疙瘩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吴强胜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果然,第二天一清早,就有一连荷枪实弹的解放军进驻到赵荣海屯。马上屯里就戒严了。持枪的解放军战士按照那份通缉追捕的名单,挨门逐户地搜捕要抓的人。因为吴老疙瘩已经潜逃了,在赵荣海屯只抓到了二楞八蛋和几个积极参与哄抢的骨干分子。进驻赵荣海屯的解放军张贴告示,明码实字地把这次哄抢粮库事件定性为暴乱事件,并勒令参与哄抢粮库的村民要主动自首,并交回抢拿的粮食。但是没有一个村民来自首,也没有人交回一粒粮食。就和抗日战争时期的坚壁清野一样,村民们早就把这一点点保命的粮食藏匿得严严实实。当然进驻赵荣海屯的解放军也只是奉命行事,这些军人也都是有人性,有同情心的善良人,他们大多也都是穷苦人家子弟。见到赵荣海屯的老少爷们个个都已经饿得面黄肌瘦,连走路都打晃了,那还能像国民党的还乡团一样凶神恶煞地去收缴饥民们保命的那一点点粮食呢,也就是走走过场而已。

被抓的二楞八蛋和几个积极参与哄抢的骨干分子,当天就被押送到县城的看守所去了。因为哄抢粮库事件发生时,吴强胜人并没有在屯里,所以这次暴乱事件和他没有一点干系。吴强胜仍是赵荣海屯的党支部书记。但此时赵荣海屯的党支部书记和满洲国时的维持会长的职能也差不上许多了。吴强胜此时充任的脚色也就是像大日本皇军和良民之间的协调人一样,除了鹦鹉学舌一样向村民们传达官方的各种敕令、禁令之外,还要把老百姓的疾苦也上达视听。他多次向前来视察民情的冷副县长述说赵荣海屯的几百口人确实是断炊绝粮快一个月了。在吴强胜的积极争取下,冷副县长和进驻赵荣海屯的解放军刘连长联合给上峰打了报告,并很快就给赵荣海屯调拨来一批救济粮。虽然每户人家才分到了几十斤玉米,可这几十斤玉米可是保命粮啊!赵荣海屯的百十户人家,正是有了这几十斤玉米救济粮和哄抢粮库事件中抢拿的那些粮食,才熬过了这场饥荒。

突然发生的震撼事件是在解放军进驻到赵荣海屯的一个星期之后。

4月25日的凌晨,独自一人睡在羊栏茅草屋里的赵宝财刚刚睁开朦胧的睡眼,就听到村头响起几声清脆的枪声。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惊恐地披上衣服,走出房门去查看动静。外面的天色微明,只见有一队解放军战士持枪向村口跑去。因为解放军颁发的禁令还没有解除,赵荣海屯的所有村民,未经允许是不准出村的,所以村里的巷道上也没有一个人影。赵宝财更不敢走出羊栏的院门,他只能忐忑不安地去揣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大约过了一两个时辰后,他听到了村内巷道上的敲锣声,耳畔也灌入了吴三楞和锣声一样刺耳的公鸭嗓声:“各家各户都到大队部院子里去开会啰!解放军将有大事要宣布!全屯各家各户都要有人到场,任何人家都不准缺席啰!”

赵宝财随三三两两的人流来到大队部的院内,院子的四周都有解放军持枪的士兵把守,这几乎和大日本皇军扫荡冀中平原时没有什么两样的。所不同的就是在院子里主席台上正襟危坐的除了进驻赵荣海屯的军方最高指挥官刘连长之外,还有铁娘子冷副县长和赵荣海屯的党支书吴强胜。

当全屯的老少爷们都到齐了之后,吴强胜一脸凝重首先站起来讲话,他先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才语气铮铮地朗声说道:“今天召集全屯的老少爷们来开会,就是要宣布一桩可能让咱屯村民们感到惊震的重大事件。那就是煽动和策划4.16哄抢战备粮库暴乱事件的首要罪犯吴强林(吴老疙瘩),今天凌晨因为拒捕,已经被解放军战士击毙了!他的尸体现在就停放在吴家祠堂的后院里。咱赵荣海屯的民风一向很淳朴,几十年间几乎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吴强胜这样冠冕堂皇地说,似乎忘记了他自己曾经就当过海东青绺子的三当家)这次却出了个煽动和策划哄抢国家战备粮库暴乱事件的首恶罪犯,这是咱赵荣海屯的耻辱啊!当然了,这件事也是事出有因的,因此县政府没有深究参与这起暴乱事件的普通村民。而且还及时为咱屯调拨来几万斤救济粮。我首先代表赵荣海屯的全体村民向县政府给我们及时送来救济粮表示感谢!我也代表赵荣海屯党支部郑重宣布:吴老疙瘩被击毙是他罪有应得!他败坏了赵荣海屯几十年沿袭下来的淳朴民风,他死有余辜!下面就请刘连长公布击毙吴老疙瘩的事件过程。”

进驻赵荣海屯的军方最高指挥官刘连长是陕西人,他用浓重的秦腔语调叙述道:“今天凌晨,在村口守卫的哨兵,发现了吴强林鬼鬼祟祟地溜到了村口,哨兵喝令他站住,但吴强林不听哨兵的指令,而是企图继续逃窜,哨兵首先鸣枪示警,但吴强林这个被通缉追捕的罪犯,反而疯狂地朝村外飞跑。哨兵依照战时条例规定,便开枪击毙了他。这个罪犯是自寻死路,他的下场是他拒捕的必然结果。我们的哨兵是严格执行战时条例规定的,他只是履行了一个战士应尽的职责!”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刘连长说完这番话停顿了,他用犀利的目光巡视场下的百十号村民,似乎是想观察一下村民们都有些什么样的表情。然而,被四围都有荷枪实弹的哨兵团团围在大队部院内的赵荣海屯的村民们,此刻有的只是恐惧,他们甚至连刘连长用浓重秦腔说的这番话都没有完全听得明白,那里还会有什么不良的反应呢。但是站人群最后面的赵宝财倒是感到了一阵心悸肉跳。吴老疙瘩是自从刘爷爷驾鹤西去之后,赵荣海屯里最让他感到亲近的人。这个人一个星期前,还好好地活龙活现地在他的面前,一眨眼间,一个欢蹦乱跳大活人就变成了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赵宝财怎么能不心悸肉跳呢?

刘连长巡视一番之后,又接着说道:“当然了,这仍然是一起意外事件。我与冷副县长还有你们的吴支书和我们来此执行军管任务的所有战士都不希望这件事发生。但是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们就有必要开诚布公地把这起意外事件说清楚,这不仅仅是对赵荣海屯的老百姓有个交待,也是要对地方政府有个交待。”

刘连长讲话完毕,铁娘子冷副县长也代表县政府讲了一番话。但是冷副县长具体都说了些什么话,赵宝财是一句也没有听清,他的眼前总是晃动着吴老疙瘩的身影,有时是怒目圆睁,有时是披头散发,他就像是被吴老疙瘩的冤魂附了体一样,会场上有什么人在说什么话,已经无法灌输进他的耳膜了。赵宝财只觉得有一股冷气直袭胸臆,冷得他直打寒战,心抽搐着,身体也几乎要缩成一团了。好在赵宝财是站人群的最后面,他脸上的任何异样表情坐在主席台上的人也看不到的。

吴老疙瘩死后的第二天,刘连长就带领部队撤离了赵荣海屯。军管也随即宣布结束了。过了不到半个月,赵荣海屯被抓走的二楞八蛋和几个积极参与哄抢的骨干分子也被释放回来了。这起哄抢粮库事件的21名首恶分子,除了吴老疙瘩死了,只有高殿元屯的村支书高有志,王海屯的民兵连长王宝根和许家油坊的村长许明亮等几位党员干部受到刑事处分。高有志判得最重,也不过是有期徒刑5年。这起哄抢粮库事件的首恶分子为什么没有受到严厉制裁?村民们议论说这是和吴老疙瘩的意外被击毙有关。因为吴老疙瘩根本就不是因为拒捕被击毙的。

至于吴老疙瘩究竟是怎么被击毙的,后来民间流传的一种说法,可能更贴近事实。

这个传言是这样叙述吴老疙瘩被击毙的详细情节的:吴老疙瘩潜逃之后,他并没有逃向深山老林,他一直就在赵荣海屯附近的草滩上躲藏着。他白天不敢回屯里,只有夜间才能回屯里找点吃的。那天凌晨,吴老疙瘩就是想回屯里找点吃的东西,不巧他刚要潜回村里,就被在村口站岗的哨兵发现了。更不巧的是这个哨兵是个新兵蛋子,他第一次独自一个人上岗放哨,心里十分惶恐,当他发现有个黑影鬼鬼祟祟地要潜入村子,便持枪喝问口令,哨兵由于过分紧张,持枪的手下意识就扣动了扳机,这一枪正射中吴老疙瘩的心脏,结果致使吴老疙瘩一枪毙命。这个新兵蛋子见自己打死了人,心里害怕得不得了,便又鸣枪示警。当时他并不知道自己打死的是什么人。后来经吴强胜辨认,才知道了死者就是通缉抓捕的吴老疙瘩。部队的刘连长和吴强胜经过一番商议后,才有了吴老疙瘩拒捕被击毙的说辞。就是刘连长在村民大会上说的那番话。其实这个主意还是吴强胜想出来的,刘连长乐得推卸责任,所以两人一拍即合。

民间流传的这种说法究竟是不是事实的真相,现在已经无从考究了。但有目共睹的事实是赵荣海屯后来厚葬了吴老疙瘩。吴强胜拍板决定由村里的公积金出钱,为吴老疙瘩购置一副上好的棺木,并把他安葬在屯西头的吴氏家族的坟茔地里。并且有村民亲耳听到吴强胜私下对人讲过这样的话:“咱赵荣海屯在这场大饥荒中,没有饿死一个人,这是吴老疙瘩的一条命和百十头羊救了咱屯几百口老少爷们的命啊!”

吴老疙瘩是个光棍汉,父母早亡,他在赵荣海屯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他的亲人了。对于他的死,最震撼最伤心最难能忘怀的就是赵宝财了,以至于多少年后,重执牧羊鞭的赵宝财都从来不把羊群赶到吴氏家族的坟茔地附近的草滩上去放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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