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小记6⸺不为内战扰,成家在沪上
一九四六年二月 陆军卫生勤务训练所奉命迁往上海。贵大闻此,对余曾再三商挽,允予专职加薪。余对贵大同仁及环境虽均有好感,但两地却难兼顾。亦只有婉言谢绝,内心不无歉疚。复员时,乘木炭汽车,从贵阳出发,经玉屏,入湖南芷江至长沙,改换机帆拖船直达上海。途经岳阳,曾登岳阳楼一游,时值民国三十五年岁次丙戌正月初一也。除夕夜仅以面包咸蛋充饥,洞庭湖上度岁。汪洋烟水一片,千思万念,尽上心头。此中滋味,难以咀嚼。 现正值大量复员之际,但后方交通运输均极因难。公路只有少数木炭汽车,而湘黔公路又多盘山陡峭险道,沿路土匪出没无常,尤以鹅翅膀一带,最为出名。车有落入山涧之险,人有遭受洗劫之虞。乘客均视为畏途。水路偶有大木帆船,由小轮船拖拉,但亦有因载人过多而翻船之事发生。今能平安抵沪,足堪庆慰矣。 洞庭度岁 风顺湘江入洞庭,烟波浩淼少舟行 娥英二妃今何在,云水君山妄有情 又 岁末年初一夜分,声声鞭炮碎湖心 洞庭八百迎春日,苦笑行僧未进荤 登岳阳楼 城东堞上岳阳楼,景较梦中逊几筹 怀念范公忧乐论,登临纵览洞庭愁 复员抵沪 复员仰仗老爷车,公路盘旋多险坡 难忘魂惊鹅翅膀,未畏胆丧大江河 沪滨虽有悲凉由,华夏竟无胜利歌 万里跋涉人亦苦,欢呼四海罢干戈 一九四六年四月 卫训所迁沪,实乃接收此间日本第一军医院全部设施而改名为上海国防医学院者也。原日本医院规模较大,占地亦广。目前住院伤兵,为数无几。日战俘现正分批在附近集中,由江湾码头乘船遣返。全部战俘遣返工作全系由日本人管理,秩序井然。但面部均有痛苦惭愧的表情,当年堂堂皇军,今日茫茫战俘,理应如是。自作孽不可活也。余因穿军官服,在附近地区每与日寇原军官相遇时,彼等均予立正行注目举手敬礼,盖表示战败国官兵对中国军人之尊重也。我对日寇的滔天罪行,仇恨之心虽有余,但作为接受战败国军人敬礼时所应具有的自豪之感则不足。盖日本之投降也,系慑于美国原子弹的威力,而非由于国军节节败退之所使然也。但无论如何,我们忝属战胜国,并列为世界四强之一,理应有光荣感而挺胸焉,希望今后天下能真太平,国民能真安居,则天下幸甚,国民幸甚矣! 感怀 芦沟岁月几寒冬,一旦艳阳积雪空 日寇侵华无忌惮,战俘遣返有羞风 五州渐少黄烟滚,四海却多紫气生 借问天公今后事,和平应似泰山松 一九四六年六月 日本投降快十个月了,江大队长为了纪念,教我学开吉普车,把手一一指点,一个小时,开停进退快慢,转弯抹角,似乎均已应手。我甚高兴,不时在广场兜圈,间或到马路上遛弯。谁知昨日独自开往虹口公园途中,险此肇事。因我车速较快,渐靠近前方联总车,我本意减速,尾随其后。岂料脚未轻抬,反而重踩油门,立刻冲击前车后体。幸联总车身坚固,两车均无硬伤。该车司机下车察看,车即未损,面前又是军人军车,一言未发,转身登车继续前行。我犹豫片刻,掉头悻悻而返深感失误。今后做事应细心审慎好自为戒。 学开吉普车 路坦人稀天气清,前车无故受虚惊 若非军用小吉普,难免风波就地生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 友人约余去苏州过冬至节,饮冬阳酒。并谓外乡人能在苏州巧遇此节,实属不易,应称快事,余欣然从命。该日早点后,友人陪余出闾山,沿山塘小街,信步去虎丘寒山寺等地。偶见路旁竖有石碑一块,上刻‘愿天多生好人,愿人多做好事’十二个大字,十分醒目。余以为再加上‘愿事多如人意’岂非更妙哉! 翌日曾去拙政园一游,水廊山缠,亭台起伏,确具江南风光古代园林之美也。闻该园为明代御使所购建,园名系借用晋代潘岳《闲居赋》中,‘灌园鬻蔬,是以拙者之为政也’之意。余以为拙者为政,何来巨全,购筑是园,如非沽名钓誉,即是自欺欺人,岂士大夫或布衣之辈敢梦寐而购得者耶。 姑苏作客 小巷朱门庭院深,谁知微饮竟醺醺 姑苏作客千祥集,冬至佳阳百运臻 近水远山情脉脉,左招右待意殷殷 彩云易散天无际,但愿他年话旧音 虎丘 虎丘不似古林园,吴主当年谁悯怜 剩得剑池水色碧,千人石上好空谈 赴寒山寺途中 劝世刻石通庙门,乐赴寒寺献白银 曾经十载辛酸路,几度秋凉遇好人 游拙政园 身居拙政赋幽闲,岂能无金建是园 水影山光树蔽日,姑苏城内印华年 一九四七年五月 自‘八一五’胜利以来,和平气氛日增,闲情逸趣渐有。最近曾与同事数人前往叶家花园与江滨作暮春之游。天南海北,笑语联翩,不胜忘我之至。昨晚品茗赏月,益觉仙然。 江湾赏月 月映江湾花有缘,琼楼玉宇桂宫寒 人间天上溶溶夜,满口清香是雨前 一九四七年七月 近偶购星体图说一册,阅之甚感兴趣,全天星座共八十八座。余已能认识二十六座,参考国内外对诸星的神话传说,更饶诗境。上海国防医学院位于江湾,宿舍玻璃宽大,户外平旷,最宜眺望星空。下书七律中,女指织女星,属天琴星座。郎指牵牛星属天鹰星座。心属天蝎星座,为黄道第八座,昴属全牛星座,斗指北极星,属小熊星座,轸为二十八宿之一也。天狼与大角皆为一等星,分属大犬与牧夫星座。天狼星之光辉为天体群星之冠。英仙似跪于其妻仙女星座之前而求情焉。 望星空 穹空星座自成形,女弄天梭郎担迎 十二宫区黄道内,廿八角宿位分明 东心西昴永相峙,北斗南轸互依凭 冬看天狼夏大角,英仙长跪最痴情 一九四七年十月下旬 回忆十年来,生活动荡,工作难安。韶华虚度,一事无成。惟对苦难岁月之体验,堪称真实而丰富耳。故来此虽已将两易寒暑,宿舍内仍是行李一套,图书两箱。此外空空如也。因年内拟结婚,始购置牛皮箱牛皮飞机包各一,西装一套及零星用品等,稍为点缓,略掩寒酸。但依旧环堵萧然,遍地塌塌米而已。 本年度国防医学院无课。乃应南通医学院教授之聘。每周前往授课四小时,十分轻松。并定婚后即迁入通医新居,明年暑期拟返东北,不知能否如愿。 本月中陈女士自重庆飞抵南京。余前往远迎,陪同来沪,共行筹办结婚事宜。始觉有生气,陈劝余购买呢大衣一件,益感温暖。陈于新新公司选购胸饰一枝,图案为双叶伴葡萄,叶色翠绿,葡萄系用红色闪光石榴石镶嵌,雅致大方。惜佩带未一日,即行遗失。陈殊赧然,余乃重购一枚慰之,陈方释不悦之色,亦趣事也。 上海市区嘈杂,除虹口及法国公园,尚可散步外,几无去处。偶尔到国泰或大光明影院,欣赏银屏,共议长短,消遣时光。我等均喜听京戏,时正值梅兰芳老板在天蟾大戏院登台,曾同往观其霸王别姬拿手好戏。梅年过半百舞剑姿态幽美,加之夜深沉伴调动听,精彩万分。确有此戏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观之感。 陈喜食此间烹炸大虾炒鳝糊以及桂花年糕大排面等小食。对南京蟹黄馅小笼蒸包叉烧肉及鸭肫肝等亦均感兴趣。 在京曾游览金陵胜迹,秦淮河淤泥见底,夫子庙尚属繁荣。酒楼茶肆饭庄比比皆是。摊床林立,游人如织。雨花台光秃秃,土坡上偶见雨花石,弯腰可得。玄武湖空荡荡,五州景色,可资观赏者,实属寥寥。最为壮观者厥为钟山南麓之中山陵也。该陵建筑宏伟,规模壮丽。游人至此,不禁油然生敬。陵园树木繁多,极为幽静。漫步其间,心情愉快,较花溪霸上,别具潇洒情怀。 喜迎接 笑眉千里会京畿,烛影摇红亦有期 环堵萧然昨日事,于今万象具生机 游览南京 六朝无处不芳尘,世代沧桑难访寻 深惜秦淮失魅力,金陵秋色最宜人 谒中山陵 敬仰先生一代骄,庄严陵墓伴青霄 吾民享有治学日,誓教锦标天下飘 京沪小吃 美哉鸭肫味,蟹黄小汤包 月并火腿馅,四季美叉烧 焦鲜猪排嫩,年糕桂花香 烹炸大虾段,鳝糊透青椒 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中旬 上月二十八日,余与陈琪女士于上海杏花楼举行婚礼。招待上海国防医学院及在沪友好。翌日去杭州旅游,寓湖滨路西湖饭店。良辰美景,赏心阅目。除雷峰塔已荡然无存外,西湖胜迹皆尽观览,杭州名肴,亦均品尝。诚属人生一快也。本月九日返南通,倍受医学院师生热烈庆祝,可谓十年来最愉快之岁月也。 永遇乐 流浪十年,历经八省,今日一笑,烽火可停,民心稍定,喜事方登报,沪上华筵,杭城双侣,还算仲春年少 任道遥,专品名菜,遍览平湖风貌,态然返院,重排席宴,老酿碌醅绝妙,桂子犹香,西楼新饰,好运才高照,亦谐亦和,融乐共济,佳誉满园称道,从今后,相扶相助,白头互靠 畅游西湖 西子径堤分五湖,环山选翠百般涂 虽说晴雨总相宜,应是阴雪不入俗 孤岛易临多胜景,双峰难步少修行 慈杭有意留佳侣,无奈杏坛候慧徒 风味打趣 糖醋鲤鱼绝妙,油焖春笋清淡 砂锅鱼头豆腐,乾隆亲题皇饭 一九四八年二月 今年寒假,天少寒意。曾与陈去无锡,饮略太湖风光。特别梅园赏梅,令人十分陶醉。小吃以五香酱排骨与面筋丸子汤最为可口。 咏太湖 湖内有湖山外山,舟帆点点水云天 风光最是鼋头好,香雪梅园花气鲜 浣溪沙 一片香凝雪海寒,云天漫漫报春还,佳期雅兴赏梅园 小楼双窗映月影,瓶枝无语自消闲,愿与冬君订金兰 一九四八年六月 南通菜市场距医学院不足半里,该市场肉禽及蔬菜供应,均较及时。尤其小食铺及饭庄各有风味,颇具诱力。余等常往食羊肉糊饽,或购买云片糕及麻片糖。犹记与明夫兄细品鲥鱼之美,与运明兄共嚼湖蟹之鲜,其乐无穷也。虽系一时之兴,却含永念之意,此时此景,似已难再矣。 南通菜市场 鸭肥鸡嫩九斤黄,羊肉糊饽麻片糖 春季鲥鱼秋季蟹,应时鲜味供君尝 6park.com==============其他部分链接============== 6park.com浮生小记1⸺自序、请愿从戎 https://club.6parkbbs.com/pk/index.php?app=forum&act=threadview&tid=1457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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