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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烟记事(356) 学问
送交者: 烟斗狼[♂☆★★我写故我在★★☆♂] 于 2023-06-30 20:08 已读 2651 次 4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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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65年起,我的生活将会发生很大变化。

在工作上,国家连续第三年给我场投资500万元。计财科要不仅要完成预决算,还要准备全场三级干部会议,从上年11月一直忙到本年2月,之后便是分组下基层。那时正值“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总场部经常派工作组到下边搞“四清”。摸清家底以后,就搞生产责任制——此乃“刘邓路线”的看家法宝,在垦区已经遍地开花。我的蹲点单位是867最东边的五分场,3月初去的头一回。

在各分场中,五分场面积最大,可是因为地处偏远,开发也最不充分。场内地形起伏较大:南边属于完达山脉,郁郁葱葱,没法种庄稼;中间是低洼地,有条七里杏河从中穿过;北边为岗坡,是耕地集中区域,但沟汊纵横,地块破碎。因为自然资源过于丰富,这个场五业俱全,拥有4个农业生产队,一个畜副队,一个渔队,和一个林队。但是它的交通很不便利。七里杏一发桃花水,中间的洼地就会与西边的胡里洼连成一片,到总场的路往往被冲断,五分场于是形同孤岛。建场初期,这里曾被围困过好几个月,连盐都是背进去的。所以五分场向来农闲不得闲,一入冬就大搞农田水利建设,不光要挖渠,还要造桥。不过正因如此,这里的先进事迹也层出不穷。那会儿正宣传“农业学大寨”,五分场一年到头与天斗、与地斗,最符合大寨精神,很受总场重视。我这次下去,回来是要写大报告的,全面介绍五分场的经营管理经验。如有可能,还要往总局推。

与我同行的三个人里面,有一个是财务副科长曹世平。老曹人很随和,一路上和我唠家常。其中最有意思的,是说他岳母很会照顾小孩,能通过哭声准确判断孩子的心理,如饥、渴、睡、痛等,并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各种哭声。我们由此谈到任何现象都有规律可寻,这种规律性的知识即所谓“学问”。结论是:我们要向基层干部虚心学习,“下边有专家”。

11点抵达分场部。这是一座“半永久性住房”:四墙为土坯砌就,但有水泥墙柱、毛石基础和铁皮顶,故称“穿靴带帽土坯墙”。比起从前的“披头散发土草房”,它的框架结构要牢固得多,但造价仍然低于砖瓦房。当时建材中最难搞定的就是砖。高寒地区对砖的质量有特别要求,材料和工艺都得过关,否则烧出来的砖不抗冻,一个冬天就会碎裂,还不如土坯好使。总场的砖窑是请农垦局的技术专家经过反复试验才建成的,五分场哪来这个条件?事实上,除了土坯之外,这座房子的其他几样主材都是从总场成套运过来的。

由于场长程万全率领分场工作组去水利工地了,分场部只有场长秘书洪平川带着会计和核算员接待我们。不过这位洪秘书并非打杂之流,他对分场工作了如指掌,讲起话来头头是道。后来得知,他实际上是五分场的大总管,这两年搞的“五好总评”和“包定奖”都是他主抓的,所以由他来介绍五分场的经营管理再合适不过。

当时垦区正在推广曙光农场的“班组核算”,其中的核心就是定额管理。每项作业都有定额:锄地2.5亩,泥墙60平米,脱坯140块,伐柴2马车,砍柱条20根……这些都是一个农工一天的定额,值10个工分(机务工的日工分是13个)。我在一本《工作手册》中,详细抄录了近两百项这样的定额,用于研究生产队的作业计划——当时总场部要求“解剖麻雀”,我的两只麻雀就是五分场一队和畜副队。不过农事受自然条件影响很大,在实践中还需要根据具体情况对定额进行修正。

不管怎样,生产队必须通过定额把所有任务分解到每个人头上,才能完成全年目标,这也是责任制的要求。由于平时劳动都是按照班组进行的,所以班组成为基本核算单位。每天收工以后各班组都要开会,评议各人表现,再把各人完成的定额按照作业质量和物耗水平分为甲乙丙三等,转化为对应的工分,登记在工分本上,这一环节就叫“评工记分”。一个农工一年累积的工分,是他获得年终奖的依据——当然前提是生产队完成了承包指标,拿到了利润分成。

班组核算听起来很不错,但并不能包打天下,原因在于班组核算不是财务核算,从中只能看到实物指标(亩、平米、块、马车、根……)。而生产队承包的指标(如产值、成本、工资总额)都是财务指标(元)。全年财务计划必须首先分解到各个地号,地号计划再分解到不同的农业阶段(如春播、夏锄、秋收);阶段计划还要按照主要工作(如播种、施肥、灌溉),分解为小段计划,才能与班组作业计划搭上——但这两个计划所包含的财务指标和实物指标没法一一对应,因为核算对象不同,编制方法也不同。

底层的班组核算与上层的财务核算无法打通,这让生产队的领导不能清楚地知道成本和作业之间的关系,难以准确把握目标的实现情况。洪秘书在座谈会上向我讨教办法,我却无解。其实这问题并不新鲜,陈其得曾组织计财科拿出一个解决方案来,折腾了几个月也没结果,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至少在现阶段,财务核算还够不着班组——除非每个生产队成立财务部,每个班组配一名会计,两边天天对账。”

有鉴于此,洪秘书认为“曙光经验”宣传过头了,“以班组核算为主”的提法是不妥的。事实上,一味强调班组核算,会出现意想不到的结果。他举了个实例:一队包车组某日的作业,是到9号地上重耙两遍、轻耙一遍。出车的司机还算有良心,发现这块地轻耙一遍就可以达到播种状态,于是向队长提出建议并获得采纳。这样做节省了机耗和油耗,但是该司机当天却未能完成定额。由于队长介入,最后司机倒没有吃亏。

洪秘书说:“不必要的耙地,会造成土壤水分蒸发过快,影响作物生长,所以这还不单是个成本节约的问题。可要换一名觉悟不高的司机,只顾完成定额,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这种情况的出现,就在于班组核算与财务核算脱节。生产队的成本收入指标既然没有分解到班组,自然也不能指望班组为这些指标去奋斗——他们对自己的工分更加在意。”

我承认洪秘书说的不无道理,但班组核算必须推行下去,这是计财科的一大工作重点——王婆既然卖瓜,怎能吆喝自己的瓜不好?于是试图把他拽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班组核算还是重要的,否则总场也不会力推此事。你举的这个例子,我觉得症结不在班组核算与财务核算脱节,而在班组计划有问题。在制定小段作业计划时,生产队长应该召集包车组和农工班共同研究。农工班通常知道自己的地号需要耙几遍,这样就可以避免无效作业。如果生产队长还不放心,完全可以多找几名有经验的农工把各个地号跑一遍,这也是备耕的常见做法。班组核算虽然不是财务核算,但只要做得细致,仍然能够看出作业与物耗之间的关系,对于基层搞‘增收节支’有很大作用。当然我不是说光靠班组核算就够了,生产队还有‘包定奖’、‘五好总评’这些手段,都要结合起来用才行。”

洪秘书反应很快,赶紧打舵:“是是是,你说得很对。去年分场搞了大半年的班组核算,后来因为秋收太忙,半途而废,非常可惜。但职工们已经尝到了甜头,纷纷要求恢复班组核算,今年一定搞到底。上个月程场长专门让我下到各队,把所有班组长召集到一起,开动员会、进行集训,要求在备耕阶段就开始班组核算。由于去年积累了经验,掌握了大量定额,今年难度会小许多——群众心气高,领导又重视,没有干不成的事,对此我很有信心!”】

2021-12-31


贴主:烟斗狼于2023_07_03 4:12:10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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