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身馆二三事

健身馆二三事

廖康

我们的健身馆很大，而且和保健诊所连在一起，所以有个巨大的停车场。在停车场我经常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某人开着车转了一圈又一圈，或者在路边等上好一阵，就是为了找个离大门近一些的停车位，少走两步。好不容易他才心满意足地走进健身房，踏上我身边的跑步机，一气儿跑上半个小时。遂冲我炫耀：今天跑了六千米了！不是笑话别人啊，我也这样干过。意识到这荒唐后，才述而不作了。

游泳池不算大，只有四个泳道，每个有两米宽。但游泳的人不多，我经常能够一人游一个泳道。如果来了新人，一般都会问：“我可以跟你分享这泳道吗？”或者“我可以用泳道的这边吗？”我们都是会员，有同样的权利使用这里的设施。人家那样问是客气，是打个招呼，不是获取你的同意。有个老太太，不太客气，她总是问：“你游哪边？” 好像你占中了，有点让你靠边的意思。两人分享一个泳道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问题，几乎跟一人一泳道一样。我总是等另外那人快游到我这头时才出发；我游得比他们快多了，毕竟咱年轻时在大学游泳队里混过，绝无被追上的可能，所以基本上还是一人一泳道。我爆发力好，但耐力不够，游到头需要休息一下，正好等那人游过来，快到头时再出发，从来不跟别人并排游泳。 

个别人，极其个别的，不打招呼就进入同一泳道。有的是缺乏礼貌，看着你在边上也不说一句。有的是没耐心，等不及你游过来，就下水了。对于前者，我不在乎。用当前的时髦话来讲：“言语一声是礼貌，不言语是本分。”只要知道有人在泳道那边就行了。但后者不同，有冲撞的危险。最近我就碰上这么一主儿，可能隔着二十来米呢，他等不及就下来了。我这近视眼，压根就没看见他，正游得欢呢，手脚配合得恰到好处，节奏也赶上趟了，嗖嗖地往前蹿，跟鱼雷似的，“咣”一下就撞上了。感觉是我的肩膀撞他胸膛上了，软软的。我道了声歉，他那边一声没发。我回头一看，妈呀，他沉下去了。我赶紧翻身游过去，抱住他脑袋往上托。他是个大块头，要是在陆地上，我肯定托不起他。话又说回来了，要不是在水里，我托他干什么呀？这都是后话，当时我真怕他淹死。就那么一托，他头出水了，大叫一声：“我没事！”原来他戴了个浮漂，不是游泳圈，而是像鱼鳔似的那么个玩意，被我撞坏沉下水，他刚捞到了。我马上就松手了，生怕人家说我骚扰。他重复了一遍：“我没事。”扑腾，扑腾地游起来，头也没有回。我觉得他是不好意思，我可没犹豫，噌噌两下到了池边，一扭身跳上去，走也。临出游泳馆时我撇了一眼，只见他扶着对面泳池边，站在水里，背朝着我，低着头。肯定是没事，就是有点累的样子。我还真有点后怕，万一要是撞上个女的，或者身材弱小的，那后果可不堪设想。以后一定得看清楚对面是不是有人游过来。 

可别小看女泳者。第二天我就见识到一位。她挺客气，入水前跟我打了招呼。一下水，排开的涌浪差点呛到我。那块头，中国人中极少见。说是鲸鱼可能夸张了点，而且用英文这样说人家可是很侮辱人的，但比喻为海豚绝对恰当。游泳衣纤细的带子勒入她壮硕的后肩，鼓出一个驼峰。脸入水了，驼峰还在水上。我可得躲她远点。趁她还在适应，我赶紧游走了。没想到她游得挺快，而且是蝶泳，跟在我后面，也就是差个两米。到头时，她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蹬壁，一下就超过我了。这位当年是个专业运动员吧？蝶仰蛙爬，样样精通，而且不带停的，一趟趟接连不断地游。半小时后，出水走人。摘下泳帽，一甩短发，海豚可没有那么潇洒！ 

淋浴区有个甩干机。洗完澡后，人们都把自己的游泳裤扔进去甩干。但绝大多数人都使用得不正确。他们总是不等机器完全停下来就急匆匆地提起盖子，哐哐的山响，经常致使甩干机不转了。得等一会儿，让它缓过气来，才能再用。有时则造成永久性的损坏。我虽然不是学工科的，但年轻时在工厂干过七年，具有使用机器的基本常识，嗨，哪怕没在工厂干过，就凭本能也应该知道不应该在机器还转得那么快时就猛然停下。那噪音！明摆着是机器在怒吼嘛。要是自己家的，绝不会这么糟蹋。可人呢！自己的时间就那么宝贵，一点儿不为公家的东西着想。

前天，一位瘦小的老先生，看着挺温和的，却也没耐心。弄得甩干机不转了。我走过去时他说：“它不干活儿了。”我回答：“不一定，我试试。”我故意放慢动作，为的是等一等，然后放进游泳裤，轻轻按下盖子，甩干机转起来。我仿佛自言自语地轻声说：“温柔地对待它”(Be gentle with it)，为的是不让老先生觉得我在教他。不一会儿，咯噔一小声，运转的动力停止了，但惯性使机器继续转动。我按着，一直等到甩干机完全停下来才放开盖子。自始至终，声音柔和。老先生大概是好奇，“这小子怎么能让甩干机工作？”一直看着，最后称赞：“干得好！”(Well done) 今天，我看到他也这样使用甩干机了，对他说：“干得好！”

2025年4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