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澎湖人潘安邦，祖籍浙江永嘉，在一九八一年唱了一首民謠大師葉佳修創作的歌曲《爸爸的草鞋》，轟動了全世界的每一處華人圈子，但這個圈子卻不包括中國大陸和中國臺灣，前者的限制容易理解，后者把它作為違禁品，則是出于黯淡敗亡的無奈。這首歌，遠遠沒有其歌詞字面上所能讀出的那么簡單，說其斑斑血淚，一點都不過分。潘安邦以他自己的身世，是最適合唱它的人，寫過《橘子紅了》、《錢塘江畔》和《琴心》的位列臺灣十大女作家頭把交椅的琦君（潘希真）是他姑姑，潘安邦的父親潘時驊，是參加過抗日戰爭的國軍少將，官拜李登輝時代的總統府會計長，而潘安邦的爺爺潘國綱（字鑒宗）更是赫赫有名，是段祺瑞政府的陸軍上將、執政府參議，因身體原因并厭倦軍閥混戰而退隱浙江……而今，重聽三十年前的一首老民謠，懂得那段歷史的海峽兩岸人，還是潸然淚下，我就是其中之一。

 

一位中國老兵的孩子寫了一首關于國民革命軍第五十二軍辛酸歷史的歌，交給了另一位老兵的孩子去唱，于是就有了一首乍聽不出苦厄辛酸的《爸爸的草鞋》……葉佳修和潘安邦的歌詞如下：爸爸有雙草鞋，擱在鞋柜上，他常默默盯著它望，仿佛注視著茫茫大海里的一艘船……不覺，一顆淚滴到鞋上，映出這段往事，好長……好長……草鞋是船，爸爸是帆，奶奶的叮嚀載滿艙，滿懷少年時期的夢想，充滿希望地啟航，啟航。船兒行到黃河岸，厚厚的黃土堆上船，夜來停泊青紗帳，天明遙遙山海關。草鞋是船，爸爸是帆，奶奶的叮嚀載滿艙，一股離鄉的惆悵噎滿腔，驀然回首又要啟航，啟航。一路跋涉到江南，洞庭湖景無暇看，峨眉山下好荒涼，不堪回首淚暗彈。草鞋是船，爸爸是帆，故國的叮嚀不敢忘，強忍無奈小別的悲傖，信誓旦旦又將啟航，啟航。船兒行到澎湖灣，多了媽媽來操槳，深情款款升起疲憊的帆，又沖破了許多風浪。草鞋是船，爸爸是帆，遠遠的故鄉在召喚，滿載半世紀漂泊的滄桑，倦航的船兒快來靠港，靠港……

 

一首湝的歌，卻唱著濃濃的五十二軍戰史，葉佳修無疑是通曉其來龍去脈，所以幾句歌詞，兩段簡單的反復旋律，由軍人之後潘安邦娓娓道來，更是相得益彰，唱出了在無數次戰爭中打得悲壯而慘烈卻代表了中華民族威武不屈精神的五十二軍，注意歌中的幾個地名，那就是五十二軍的軌跡：長城抗戰、保定會戰、徐州會戰（即臺兒莊大捷，對手日軍板垣征四郎將軍曾稱五十二軍抵得上十個普通“支那”軍）、武漢會戰、令人深嘆的長沙會戰（這場戰役中有段可歌可泣的戰斗，五十二軍第一九五師一一三一團第三營全營官兵五百余人，由營長史思華率領在草鞋嶺以區區一營兵力抵住了日軍五千多人的集團輪番沖鋒，這個營的主要任務是遲滯敵軍掩護主力部隊機動，師長覃异之的最終命令是“不得已時可撤”，營長史思華和全營幸存戰士只用了一句話回答“軍人沒有不得已的時候！”，隨后在激戰中五十二軍的這個營上自主官下到馬夫全部陣亡，日军支队长奈良晃少将在占領陣地后，畢恭畢敬地向這些勇猛的中國軍人鞠躬致敬）、而后又是滇緬戰役……抗戰勝利後，由滇南駐地赴越南北部接受日軍投降，後從海防由美軍船咔鼗蕧u，一路沿北寧鐵路經山海關攻入東北，此后的內戰，不堪回首，五十二軍被调往東北戰場即参加與林彪率領的東北人民野戰軍的內戰，自此兄弟相煎大打出手，五十二軍在擊敗林彪所部接收瀋陽後，進軍安東。在東野展開反擊開始進行遼瀋戰役時，五十二軍經國民政府東北剿總司令衛立煌許可，未隨廖耀湘兵團西進解逯葜畤??炊?舷鹿?I口，後來經海路全師而退至葫蘆島，再船咧两?险?a。淮海戰役之后在解放軍全面進攻中潰退，一九四九年在軍長劉玉章率領下五十二軍先撤到舟山後至澎湖駐扎馬公島，隨后再撤回臺灣，是少數能保持完整戰力去臺之部隊。澎湖，是潘安邦的出生地了，他該是親眼目睹了那些老兵的滄桑和思鄉……以上，是我盡可能簡略地依據史實資料而敘述的五十二軍戰史，太粗糙，該是一本書呢，可是，又哪里寫的完呢……沒法再多說了，好好聽歌。

 

有一位今年已經九十一歲的老者不得不提，他就是國民黨敗亡去臺偏安海島后曾經的金門防衛司令部司令官、陸軍總司令、國防部參挚傞L、國防部長、行政院長、國民黨副主席、一級上將郝柏村先生，之所以提到他，因為他是去臺整編后的五十二軍軍長；因為他是個繼承了五十二軍愛國愛民傳統的標準軍人；因為他堅持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因為他的一身正氣和錚錚鐵骨；因為他曾經在接受立委質詢時因為對方失態叫囂并掀翻桌子而讓軍警把這人架著拖了出去，那個被拎出會場的無賴立委，名字叫做陳水扁；因為他在受到李登輝卑劣奸詐的政治迫害時振臂高呼“中華民國萬歲！消滅臺獨！”；因為他是率領國民黨退役將領最早回大陸省親之人；因為他曾和兒孫晚輩們一起在家鄉江蘇鹽城郝榮村當地政府為其重修的故居前熱淚盈眶長跪不起，當時他身邊跪著一個相貌和他極相似的年輕人，他的兒子，也就是后來擊敗民進黨候選人勝利當選至今穩坐大位的臺北直轄市市長郝龍斌先生，在決定從政之前，郝龍斌是任教于臺大的一名憨直文雅的書生，在他親眼看見電視機屏幕上父親被迫辭職而高喊“消滅臺獨”的時候，他看著父親孤獨的身影哭了，毅然決定走出象牙塔從政。此后他爸爸在他咨詢決定參選臺北市長時淡淡地對他說，“如果你決定參選，就去給我把山頭攻下來。”這就有了郝龍斌擊敗謝長廷順利成為臺北市長，在慶祝晚會上郝龍斌對他爸爸說：“報告總長，我把山頭攻下來了！”這個山頭到現在依然牢牢掌控在國民黨手中。我很喜歡這位來過南京的將門之後，因為可親可近，因為對于主義和原則的毫不動搖，因為他在陳水扁主政期間沒讓他在臺北過過一天消停日子，他以他獨特而詼諧的搗亂手腕和起哄方式總是讓那些民工進城黨們別扭著，卻又是正義凜然，呵呵。那么，《爸爸的草鞋》如果由郝龍斌唱給郝柏村先生聽，會是怎樣的情景？

 

也許在華語歌壇惟一能夠與鄧麗君女士享有共同美譽的，只有潘安邦一個人，就連劉文正及后輩童安格、周華健都無法企及他的貢獻，且看下面一長串的歌名：鄉間的小路、外婆的澎湖灣、紛紛飄墜的音符、年輕人的心聲、故鄉的風、陽光與小雨、恰似你的溫柔、思念總在分手後、聚散兩依依、云知道她是誰、大海邊、別了故鄉、天涼好個秋、單戀、故鄉的老酒、我們擁有一個名字叫中國……我的天啊。

 

不過是一首聽起來并不沉重的歌（如果以忽略那段歷史為前提），在兩岸隔閡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因為雙方統治集團意識形態的對立，直接影響到了民間的文藝作品。報刊書籍且不說，連娛樂性質的流行歌曲也不能例外。當年，作為共產黨國歌的《義勇軍進行曲》在臺灣是絕對不能唱的，且不論歌中的義勇軍其實包含了英勇抗擊日寇的國共兩軍；同樣，鄧麗君唱過的，有著“你是我的國花”這樣直白歌詞的《梅花》和莫名其妙的《在水一方》，很長時間在大陸也是被電臺及一切媒體禁播。還有一首比較著名的被唱濫了的就是《綠島小夜曲》，臺灣人至今提起綠島還是略帶隱痛的，原因多種多樣，這里不去多說。關于《綠島小夜曲》，謠言和謬傳很多，因為其歌词的敏感，“這綠島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搖啊搖”，被共字頭地下尖兵們搞得神經過敏的當局軍警就認定了歌里唱的綠島就是臺灣，臺灣是搖啊搖快要搖翻了的船？是說中華民國要完蛋！“姑娘啊你也在我的心海里搖啊搖”，嗯，這姑娘看起來是大陸啊！你敢對大陸滿懷深情？想造反吶？！其實當局的猜測完全正確，并沒有冤枉作者，詞曲作者是隨國軍遷臺的兩名中廣電臺工作人員，潘英杰和周藍萍，首唱是與他們同樣遷臺的南京人胡以衡（藝名紫薇），創作并成曲發行年代是一九五四年，其間被那些綠頭蒼蠅們又弄了個烏煙瘴氣，直到七年前，當時已八十三歲的潘英杰才承認歌詞寫的就是身在臺灣懷念故土，與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把這首歌歪曲理解為他們那個黨團聖歌毫無關聯！周藍萍于一九七一年逝世，紫薇在一九八九年與人間告別，潘英杰則往生于二零零四年，在周藍萍先他一步而去的時候，潘英杰送去的挽聯上寫著：低吟綠島小夜曲，永懷家在山那邊。這，說的還不清楚么？

 

而《爸爸的草鞋》這首歌，我很欣賞花蓮人葉佳修把那么澀的歷史編成了相對輕松的歌詞和曲調，并由潘安邦用毫不做作的嗓音娓娓道來，但即便把“歸航”的思鄉情義藏得那么深，還是能被兩蔣“戡亂戒嚴”時代的千里眼和順風耳偵得，認為這支歌里的歸航“靠港”，就是黃植占苤鴩?姰敃r極其寶貴的美制F5戰斗機起義飛回和林毅夫徒手游過海峽登陸那樣的“投铡保?欢入y逃被查禁；隨后再經那位不折不扣的、連自己姓什么都搞不清楚的亂臣僮永畹禽x搗亂，和大貪污犯陳水扁所謂“去中國化”邉樱?@歌又成了制造“外省人”和“本土人”之間族群分裂的工具，又遭受了那些臺獨勢力的憎恨，除了大陸給予的寬容，這首歌哪兒都不招人待見……政治，有時很丑惡，其帶來的一些負面的扭曲的壓抑的感受，確實很悲哀，可嘆為觀止。

 

寫下這篇文字的動機是家里有一方蟹殼青澄泥硯，沁陽特產。我大概是從四歲起開始用這方重硯寫字，上刻有四行字：不曰坚乎？磨而不磷。陣利鋒銛，橫掃萬人，前兩句出自于《論語·陽貨》，后兩句估計是題款者自編，其義也不難理解。此硯不必深究來源了，我知道它曾經的主人，是抗日英雄、陸軍中將、國民革命軍第五十二軍張耀明軍長，他也是國民黨在大陸的最后一任南京首都衛戍總司令、繼蔣介石和關麟征之後的第三位中央軍官學校（黃埔軍校）校長。戰功卓著的五十二軍（與整編之前的張靈甫七十四軍同列國民黨六大主力王牌軍之一），其歷任軍長除了張耀明以外，還有關麟征、杜聿明、鄭洞國、趙公武、梁愷、覃异之、劉玉章等，這些人清一色都是抗日戰場上的主力猛將，在最后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浪潮中卻下場堪悲，不是被俘就是逃亡，除了覃异之。

 

想對馬英九先生說，據稱令尊馬鶴凌先生為您起名原為馬膺九，取陸游“但悲不見九州同”詩意，膺者，胸臆也，或言承當，好一個炎黃漢子之名！您這樣的名字，于我這樣的南京市民，就有了個殷切而論吹南Ｍ??晕宜???伯a黨自周恩來毛澤東始，幾乎所有領袖，都曾論吹刂]中山之陵，而歷任國民黨主席，自蔣中正以降，張靜江、胡漢民、蔣經國、連戰、吳伯雄，只除了一個葉利欽（你們稱為“葉爾岑”）式的共產黨叛徒李登輝（該叫他巖里正男），沒有一個未曾不在、未敢不在南京中山陵那尊手展建國大綱目光遠望臺海的大理石像前垂淚鞠躬，那么您呢？盡管大搖大擺地來，相信共產黨的總書記一定有這樣的氣魄與度量，與您攜手并肩走上中山陵那三百九十二級臺階！

 

但悲不見九州同的沉沉缺憾，別再留給馬唯中和馬元中兩位淑女了，當爸爸的，現實和潮流注定您無能力對中原完成“王師北定”（這大概是您想都沒想過的），但恕我冒犯，未來可能的“家祭無忘告乃翁”，總該能避免了吧？或者，目前來說您要考慮的是兩年后的大選，无暇顾及這些“黨忠”和“家孝”之事，那么能否請當眾與一位名叫潘安邦的歌手和名叫葉佳修的作者聯袂攜手，演唱一曲簡單好聽的《爸爸的草鞋》？應該說您的經歷與您的副手蔣孝嚴和歌手潘安邦、市長郝龍斌以及您新近任命的“大內”國安會秘書長、胡宗南將軍的兒子胡為真這幾個是類似的，這，總不難吧？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我的這篇因歌而起的小文，也就收手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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