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开森其人其事
                
曹 晨 6park.com



▲福开森 6park.com
李安导演的电影《色戒》中的最后一幕：放走了“老易”的王佳芝叫了一辆黄包车，说“到福开森路去！”编剧将张爱玲小说中的“愚园路”改为“福开森路”，不无道理。在历史上，福开森路确实存在过。这条以福开森命名的路位于上海繁华地带徐汇区，始建于1907年，至1943年改名为武康路。它曾是旧上海法租界花园住宅区的代表性路段，民国时期的达官贵人、社会名流，如宋庆龄、黄兴、巴金、郑君里、赵丹等，都曾故居此路。此外，这条路还发生过著名的唐绍仪遇刺案。
可以说，福开森路浓缩了上海的半个百年的历史。那么这条路究竟是什么来历呢？为什么会以福开森命名呢？
福开森（John Calvin Ferguson），1866年出生于加拿大安大略省，其父是一位教会牧师，福开森出生不久后，便举家迁往美国定居。1886年，20岁的福开森从波士顿大学毕业，获文学学士学位。当时美国基督教新教兴起了所谓的“社会福音”的自由主义神学主张，即鼓励向世界各地传扬改造社会的福音，福开森正是受此感召来到中国。从1886年新婚不久的福开森夫妇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到1943年被日本遣返回美国，福开森前后在中国生活了57年之久。期间他以传教士、教育家、新闻出版商、慈善家及文物收藏家等身份跻身于上流社会，与清朝、北洋及国民政府的政要显赫过从甚密，都曾担任过政治顾问。他在中国的传奇经历使得他名列《影响中国历史的一百个洋人》一书。
一、与两所大学的渊源
1886年，福开森来到中国后，先在镇江学习汉语。第二年来到南京，在自己家中开课传授《圣经》。1888年，美国美以美会传教士傅罗在南京创办汇文书院，邀请福开森合作并推荐其担任院长。从1888年到1897年，福开森担任汇文书院院长时间长达9年，对该院的创立和发展贡献颇多。汇文书院是南京第一所高等学府，也是中国最早的大学之一。书院的办学宗旨是“教授高级科学课程，以便在中国知识界获得一席之地”。书院内设博物院（文理科）、医学院（医科）、圣道馆（神学），并设有附属中学、附属医院等。汇文书院第一幢建筑为一座三层楼洋房，又称钟楼，由福开森亲自设计建造，因当时楼房尚属罕见，所以时人称之为“三层楼洋行”。之后，书院又陆续新建了礼拜堂、青年会堂、教室、宿舍等。汇文书院为后来的金陵大学奠定了基础。1910年，汇文书院与宏育书院合并，扩充为金陵大学，即今天南京大学的前身之一。 6park.com

▲福开森路 6park.com
1934年，年近古稀的福开森接纳了时任金陵大学校长陈裕光的建议，本着“得之于华，公之于华”的心态，将自己数十年收藏的上千件中国文物捐赠给自己创办的金陵大学。在这批捐赠的文物中，其中最重要的文物有：一、殷墟甲骨。是福开森得自刘鹗的藏品。刘鹗是甲骨的收藏和研究大家，著有《铁云藏龟》。福开森捐赠的殷墟甲骨还曾由金陵大学的商承祚教授研究，并著有《福氏所藏甲骨文字》一书。二、南唐画家王齐翰的《挑耳图》，又名《勘书图》。画上盖有南唐后主李煜的“建业文房之印”，并有宋徽宗赵佶的题字。画后还有北宋文学家和书画家苏东坡、苏子由兄弟和王晋卿等人题跋，为当代画卷绝品。清末由两江总督端方收藏，1911年端方在辛亥革命中为起义新军所杀后，辗转流入福开森之手。三、王羲之《大观帖》。此帖为北宋大观年间，以内府所藏王羲之真迹摩勒上石后的原拓本。此石刻毁于宋金战乱，故原拓本流传极少。后经清代金石学家翁方纲长期揣摩考证、清末状元张骞等题跋，故为传世碑帖中的精品。四、小克鼎。为福开森捐赠品中最为珍贵的一件西周青铜器。克鼎原为一套，计有大鼎1件、小鼎7件，是西周孝王时期的青铜礼器，因其规格上的差别，便分别被称作“大克鼎”和“小克鼎”。大克鼎与其中一件小克鼎现藏于上海博物馆，为该馆的镇馆之宝。而藏于南京大学的这件小克鼎，带有铭文70余字，有着极高的研究价值，堪称南大博物馆中最具分量的一件西周青铜器。五、周尺。1933年洛阳金村周墓中曾出土一铜尺，被福开森购得。据福开森描述：“其形如西域所出之木简，一端有孔，可以系组，分寸刻于其侧，惟第一寸有分，其余寸无之，当五寸之处，并刻交午线。”福开森捐赠大批文物这一善举得到舆论媒体和社会政府的一致好评。当时的《大公报》对此事便做了全程的大篇幅报道，并给予高度评价。然而，由于接收方金陵大学不具备保管条件，所以福开森与北平古物陈列所协商，由其先行代为保管，并公开展览。1949年10月新中国建立后，福开森捐赠的这批文物才得由金陵大学图书馆馆长李小缘一行人清点后收藏于金陵大学。1952年金陵大学和南京大学合并，这批文物便收藏、陈列于南京大学考古与艺术博物馆。可惜的是，这批文物一直没有对外开放。直到2002年南京大学百年校庆之时，这批文物公开展出，受到中外学者的高度关注。
除了与南京大学有着深厚渊源，福开森还曾担任过上海交通大学的前身——南洋公学的监院。1896年，清末洋务派大臣盛宣怀拟在上海创建南洋公学（后改为南洋大学，即今上海交通大学），为培养新式技术人才，诚聘福开森担任南洋公学监院一职，参与创建工作。监院相当于现在的教务总长，在校地位仅次于校长，但薪水却是校长的几倍，当时福开森每月的工资是350两银子，而校长仅为100两银子。福开森上任伊始，先把学校校址选定在徐汇区，用官价向上海道台购买了120亩土地用于学校扩建。为方便师生出行，福开森又自费修建了一条马路。开始的时候，这条路并没有名字。后来因法租界与宁波同乡会“四明公所”发生冲突，又与英、美、俄等国发生矛盾，福开森居中协调，出力甚多，最终将矛盾妥善化解。为答谢并纪念福开森，当地民众给这条马路取名为“福开森路”，此即该路得名由来。
福开森在南洋公学致力于校舍建设、设备选定、课程设置、教师聘用，并亲手设计该校最早的两幢建筑物——中院和上院。确定校址后，福开森着手设计校舍。为降低房屋造价，福开森设计的中院摒弃了华丽的外表，力图朴实、坚固。公学设立之初，有师范院、中院（中学）、外院（小学）。福开森上任之后，规定学科，按班授课，一改师范院没有课程表、教员不知何时到校何时授课的无序状况。与金陵大学不同的是，南洋公学是中国人自己创办的一所学校，聘用了当时国内知名学者，如吴稚晖、章太炎、蔡元培、张元济等。为加强英语教学，福开森还特意聘请了外国人薛来西、勒芬尔、乐提摩等人来校任教。此外，福开森主张学生全面发展，提倡学生参与体育运动，1898年南洋公学举行了第一次田径运动会，是我国体育史上最早的运动会之一。从1897年到1902年，福开森担任南洋公学监院有5年之久。南洋公学创办不久即在国内拥有良好声誉，与福开森的努力和贡献是分不开的。 6park.com

▲南京大学藏小克鼎 6park.com
二、中国古物收藏第一洋人
除了在教育界地位显赫，福开森还是一位知名的文物鉴定家和收藏家。福开森不仅喜欢收藏古玩，而且对中国古代文物的研究造诣极深。操一口流利汉语、身穿长袍马褂、布鞋白袜的福开森，是北京著名的文物一条街——琉璃厂的常客。他被称为旅华洋人中“中国古物收藏第一人”，也是古物陈列所（后并入故宫博物院）文物鉴定委员会中唯一的“洋委员”。福开森有着一套独特的文物收藏方法，即对于每一器物皆有四项登录：一、原物均有拍照；二、可拓的均有拓片；三、有文字描述，如玉质、铜质、长、高及形态、颜色等；四、有考证，每一器物多曾经过海内知名金石学家、文字学家，以及收藏家的研究，福氏再对其年代、出处等做最后的判断。此外福氏还对各器物的既往收藏者，在可能范围内给予记载。同时，各器物均有英文说明。福氏的这种收藏方式接近于现代考古的收藏方法，科学严谨，井井有条，与当时中国的老式收藏法不可同日而语。福开森还利用美国退还的庚子赔款，即文化基金资助，聘请多位中国文物专家共同编撰了《校注项氏历代名瓷图谱》《历代著录画目》《西清续鉴乙编》《历代著录吉金目》《艺术综览》《紫窑出土记》《得周尺记》等专著。这些专著既为研究中国文物提供方便，也为西方国家了解中国文物提供导向。 6park.com

▲中国艺术讲演录 6park.com
福开森的后半生致力于中国文化和艺术的传播与推广，1918年，福开森在芝加哥艺术学院作了6次关于中国艺术的演讲，演讲内容于次年出版，是为《中国艺术讲演录》。书中对20世纪初西方研究中国艺术中存在的“重陶瓷而轻书画”的误区进行了纠正，分别介绍了青铜、玉器、石刻、陶瓷、书法与绘画，大致涵盖了中国艺术的主要类别，对中国艺术进行了全面深入的分析讨论。尤为可贵的是，福开森借鉴和分析了东西方的艺术研究成果和方法，由此产生了许多独立观点。比如，当时美国学界更多采用比较研究的视角，习惯于把中国艺术放在亚洲艺术的大环境中，与印度、波斯、日本艺术相关联。但是福开森指出，中国艺术有其独特性，民族交流所引起的互动，对中国艺术的发展并没有产生太大影响：“固守并延续一种艺术生命，将之系于其最初的民族传统，中国是唯一的活例。”他建议摆脱“美术”这个近代才引入中国的概念，而是以古代“六艺”来探寻中国人的艺术观。福开森针对西方学界的纠偏，同样也开阔了中国人的视野。2013年，美国出版了一部研究福开森的博士论文集——《永恒的热情：福开森及其对中国文化和艺术的追求》，高度评价了福开森对传播、研究中国文化艺术的贡献。
福开森旅华57年，因其学识和声望，多次受到名人政要的重用。1898年，受聘为两江总督刘坤一的顾问；1900年起又兼任湖广总督张之洞的顾问；1901年，盛宣怀委派福开森赴美，交涉有关铁路事务；1902年至1903年，福开森曾奉派参与修订中国对日对美条约；1903年至1906年，福开森被盛宣怀聘为督办铁路公所的洋顾问，后又被聘为邮传部顾问；民国初年，福开森曾历任袁世凯、黎元洪、段祺瑞、冯国璋、徐世昌等总统府、总理府的政治顾问。福开森还是一名慈善家，担任过华洋义赈会会长。1910年，中原大旱，时任会长的福开森以其影响力募得赈灾金约100万美元，清廷为此封赐其二品顶戴。此外，福开森在新闻界也小有名气，1899年，福开森买下《新闻报》的产权，从此开启了福开森时代。直到1929年，福开森主宰《新闻报》长达30年，把新闻的重点放在经济方面，吸引了大批读者，在国内成为可以与《申报》齐名的大报。抗战期间，福开森还帮助过爱国将领张自忠逃离日本的追捕。1943年12月，福开森父女乘上美国接俘船回国，两年后去世。
斯人已逝，但是其对中国的教育事业、新闻事业、中美文化交流都有一定的贡献，对当时及今后的中国社会产生了颇大的影响，也是当今两国友好交往的榜样。 6par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