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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
送交者: 我有仙心一颗[☆★三清馆道士★☆] 于 2019-10-31 9:20 已读 2552 次 1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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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年代久远,除去山东孟府以外,曾祖父以前各代先祖的老宅已无可考证。我知道的确切的老宅是曾祖父那一辈在老垛村的宅子。
   老垛原是硕项湖边上的一座荒垛,后来黄河夺淮,河道淤积,荒垛与湖岸连为一体成为良田。我的祖上是到荒垛定居垦田的第一批人。到我曾祖父那一辈,由于人丁比较多,通过勤劳和节俭,逐步积累了一些家产,购买了部分土地,并在最高处建设了住房。这就是我知道的最早的祖宅。我只是知道老宅的大致地点,没见过老屋,但在我印象中,我小时候曾看过庄上唯一仅存的老屋,很厚的土墙,在墙的四周留有鸡蛋大小的洞,那是防范强盗入村的枪眼。屋顶上是用泥巴沾住,一层一层地往上盖住的茅草。在屋脊,往往还长着几棵毛狗草。我想我曾祖父他们的房子可能也只不过如此,不过可能比我看到的房子高大一些,多一些,有家院的那种土房。我听老辈人讲过,以前一到雨季,村四周都是水,只有高高的老宅浮在水面上。
   祖宅建好时,曾祖父当时一定很满足吧,毕竟通过自己的辛劳,为后世子孙置了点养家糊口活命的土地和遮风挡雨的房子。我只知道我曾祖父名字叫孟宪本,庄人称为本二爹。因为没有留下画像,也不知容貌。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他,他说我的曾祖父整天都是笑呵呵的,很乐观,好像从来没有心事盘。在那个年代,没做官也没做强盗,没有雇工也没有去剥削别人的农民,靠勤劳和节俭聚下一点家产真的还是很不易的,其间的艰辛是无法想象的。殊不知,他置下的这点家产,倒成为了他后代受罪的根源。他老人家要早知道,又何必省吃俭用置那点家产呢?
   由于以前的老垛村地处偏僻,土地贫脊,也没有产生特别有钱的人家。但是,那时自有那时的政策,再穷的地方比较而言总有人家有比较多的家产。我们家那时就被定为富*农。听我的祖母讲,当时后期复议,认为我们家不够富*农的标准,因为人口多,所有家产平均到人头就少了。但不知是哪个长辈,认为既然不够富*农的标准,那么应该把财产退给我们家,就去找人家。而我的祖父意思,只要不定为富*农,家产就不要了。最后,因为家产已经被分了,又如何退呢?还是定为富*农吧!定为中*农还要退家产。
    现在回忆起曾祖父的老宅,没有别的意思,一切早已时过境迁。有人类以来,就是王侯将相的家产也不知几易其主了,何况普通老百姓呢?但是,总会引起我的一些思考: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感觉就是不断劫富济贫的历史,当然不得不承认为富不仁者也有不少,那就应该劫。但也不可否认,靠自己辛劳和节俭而有节余者也很多。综观几千年来的农民起义,大多都有“均*贫*富”的口号,中国的历史就是不断均贫富的历史,而且在每一次均贫富的过程中,都造成了短期社会生产力的巨大破坏。如何保证原国家领导人邓*小*平说的“实现共同富裕”真的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历史课题。我又想到,现在为什么中国很多有钱人都跑到国外去了,为什么有一部分人仇官仇富?实际上,均贫富的民众心理惯性不容忽视。
   思绪还是回到老宅。在老宅,祖父们跑过散(战争期间,有敌人来了,把家里吃的藏起来,人分散跑到村外躲起来)。淮海战役的时候,祖父支过前。那年,发大水,颗粒无收,没有办法,祖父和祖母只得告别老宅去逃荒。
                                 二
   逃荒,逃荒,顶风冒雨,饿着肚子,祖父挑着担子,一路向南,只为生存下去,没有别的理想。最终,祖父母到了宝应兴化一带。
   在逃荒中,祖父学会了柴编柳编手工技术。我推想,祖父母逃荒的时候,不是纯粹的要饭,而是依靠手艺生存。我记事之后,祖父常常为庄邻打请工编席子篮子等。我常常惊叹于祖父粗糙的双手怎么那么灵巧,一根根芦柴,一捆捆柳条,到他手里,半天就变成了有各种花式的美观的日用品。要留到现在,也可以称为工艺品了。可惜我当初没有学这两门手艺,不然也可以称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了吧?
    逃荒归来,一切都已变得陌生。原来熟悉的庄邻,一部分已变成了熟悉而又带着那个时代烙印的陌生面孔。曾祖父建的祖宅——祖父母原来的家也已被分掉,换成了新的主人。祖母告诉我,一家人站在村路上,不知该往哪里去,祖母的泪水流满了脸庞…
    在村头地势低洼的地方,有一间门朝东的丁头屋,面朝荒塘。最终,祖父母得以在这间丁头屋安顿了下来。这就是祖父的老宅了。这个老宅,承担了太多痛苦的回忆。那时日子的艰难是现在的孩子们难以想象的,葫根子七角菜我们那平原上长得最多的野菜,最困难的时候那是主食,特别是葫根子,吃得多了人全身浮肿。但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祖父母还是想方设法让我的父亲到县城读书。听庄上和父亲的同龄人讲,我的父亲小时候成绩特别好,在班上都是数一数二的,那一定是祖父母内心的骄傲了!再苦的生活,也不能丢掉希望!父亲读好书那时就是祖父母的希望吧!直到灌南县中搞校庆,印出了历届县中学生花名册,我查了一下,才知道父亲是县中第二届初中生。
   提到祖父的老宅,就不能不提到“文*革”。“文*革”造成的灾难我想可能一点也不比日本侵华给中国造成的灾难小,“文*革”对中国的政治经济都造成了无法估量的损失,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优良传统以及人的精神层面造成的负面影响时至今日也没消除,可能要影响很长时间。
  “文*革”把一部分人变成了老虎变成了狼变成了鬼。祖父母原来帮过的人,对祖父母知根知底的人,有一部分戴上了面具,有了一副可怕的嘴脸,这样的嘴脸在中国的历史书中我见得很多。在祖父的老宅,祖父一次次被带去批*斗和吊打。我不知道祖父母他们是如何熬过来的。祖母是一个善良而又肯盘心思的人,稳定是整天战战兢兢以泪洗面地活着。我最原始的记忆,就是祖母整天和我念叨,什么时候能把富*农帽子脱掉就好了。祖父后来对那段往事从来没有给我提起过,感觉他是那么的平静,我想祖父当时能坚强地活下来,也许和他属虎的属相有关,和他饱经风霜的经历有关,可能更多地是为了父亲他们。祖父被批*斗的直接结果,就是让父亲看不到未来和希望,最终放弃了学业。
    当然,现在的我们也早已释然了,那是时代造成的,是一个人人自危的时代造成的。中国不是我们一家,而是很多很多的家庭遭受了苦难。如何不让苦难再次发生,我们要告诉现在的年轻人,要告诉我们的后代。
    祖父的老宅最后被父亲刨了,原因是村里给放了新宅基,我们那叫出宅。为了建新的房子,只得把原来的老屋刨掉,用其墙土,那是熟土,是建土房的好材料。拖墙土的时候,我跟着车跑,印象还捡了几块好看的瓷片。在刨掉老屋前后,印象有人挨家挨户搜查某大人物的像。当时很好奇,搜这个画像是干什么的?
    随着老屋的倒掉,社会环境已宽松多了。实际应该说,是社会环境的宽松,促成了老屋的倒掉。 6park.com

                                  三
    建新房了,这就是父亲建的第一所老屋。
    把墙土敲碎,加入生土和草木灰,反复搅拌,然后做成土块垒墙。每垒有尺把高,要让土墙干一干。而且在风干的过程中,要用棍棒敲打墙体,把墙体敲实。在半干时,再往墙体上浇水,再用棍棒敲打,这样反复几次后墙体就结实了,然后才能接着向上砌墙。
    新房要上梁了,按照当时庄上惯例。要准备几个菜,买点酒,招待帮助建房打请工的庄邻。听母亲讲,头天晚上,父亲和我母亲商议招待事情,可哪来的钱?都是穷亲戚,都是穷庄邻,大家都一样穷,到哪去借?第二天早,天麻麻亮,父亲就带着鱼网外去捕鱼,心里暗暗盘算,能多抓几条鱼。天无绝人之路,那天早上,父亲捕了好多鱼,换来了酒菜。
    在父亲建的老屋中,我上学了。那时小,我们很贪玩,为此有时会被父母责罚,这时候祖母就会护着我们。比如有一次,父母说不许吃饭,站在那。祖母说:“打罪骂罪,不该饿罪”,就把我解脱了。不过有一次叔叔被祖父处罚,祖母没拉。那是叔叔逃学,被祖父找到,被祖父断跪在老屋正中的毛*主*席像前,不许吃饭。我印象中祖父从来没有那么严厉过。
    那时候,每逢我读书参加考试,在头一天晚上,祖母和母亲都会想方设法包碗把饺子,第二天早上我去考试之前下给我吃,寓意弯弯顺,考试会考出好成绩。后来,我的儿子每次考试,只要有机会,我们也都是包弯弯顺。
    在老屋,对祖父还有一次印象。祖父一大早到外村卖豆腐,被一条狗咬了,但没有主家愿意承认,祖父一气找了一把草叉,带伤追到狗,把狗刺了一叉,放倒在地。祖父剪了一点狗毛,烧成灰,上在伤口上。那时还不兴狂犬疫苗,我们那民间土办法,都认为被哪条狗咬了,就要用哪条狗的毛烧成灰治疗伤口,也不知是从哪代传下来的办法。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个方法有没有科学性。
    忽如一夜春风来,国家取消了成份论,祖父母们放鞭炮庆祝。老祖母好像一下子年轻了许多…
   后来,叔叔大了,我们也大了,老屋住不下了。我的父亲和我们搬到了新宅,而老宅就留给了叔叔。现在,原来的老屋早已被叔叔改建成了楼房,祖父也在80多岁时离开了我们。祖父早上还好好的,感觉不舒服,到中心卫生院挂了瓶盐水就回老宅了。进屋时还关照父亲不要把门口树撞了,想不到进屋就走了…
                               四
   新的屋是土墙瓦扇,根基下下了很多石头。那石头是专门从大沂山拖来的,那时还有不少赶着小毛驴车专门拖石头贩卖的人。
   建新房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块石头,上面是海草和一朵象太阳花的那种小花。当时觉得好看,想放在旁边,但我搬不动。后来才知道那是化石,但怎么找也没找到,估计是砌墙里了。
   在父亲新的房子里,粮食越来越多,日子也越来越好。父亲会经常哼几句京剧,我感觉父亲唱京剧的水平还可以。那一年我参加高考之前,父亲说:“今年我家祥闪要考上学校,我八月半买几十元钱鞭放放。”那时几十元钱要买好长好长鞭炮。那年八月半,我的父亲果真买了全村最长的一挂鞭放了。那挂鞭炮的响声,常常响在我的梦里…
   如今,儿子大学毕业了,工作了,结婚了,有孩子了。他们是决意留在大城市了。为了帮他们带孩子,我也远离了老宅。在过几十年或者上百年,后代的孩子们还能找到老宅吗?
   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我回忆着老宅过去发生的一切,想象着老宅现在的样子:今年新栽的几棵银杏应该放出了美丽的叶子,梅花每年春天会开的,桂花在秋天也会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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