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几天里，一直在平复心情，终于决定说点什么。
 
然而怎么可能平复呢，相伴十四年的小猫，还是离我而去了。人力终有尽时，命运总会鸣钟。
 
本来并不想传达哀痛给其他人，也无法描述那些煎熬的日夜，也不奢望人人都可感同身受。可对于生命，对于告别，对于失去，这真是一个最漫长艰难的功课，写下来，算是一份纪念吧。也感谢小猫这么多年的陪伴和爱，她教给我的，比我给她的要多得多。
 
而且我知道，很多很多人爱她。庄小biu，biu酱，“这女的”，biu婶儿。每个人都在叫她不同的名字，这篇文章，也算是她对大家的告别吧。



 
我一直觉得，猫是这世上的神迹。他们无所不知，却无动于衷，带着来这世界上历劫的是使命。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可以奇异的安慰很多人的心。那毛茸茸软乎乎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慰藉。若肯显露一两分灵与智，明白一切但也愿意爱你的那个时刻出现，人就会感觉得到救赎。
 
更何况那么多孤独的人啊。是他们陪伴我们度过了漫长的日日夜夜。
 
十四年，在猫的一生中，并不算短。在人的一生中，也算得上半生缘。刚开始，她是一个小小猫，慢慢的，她变成了家人。有她在阳台上睡着，就很安心。
 
这只小小的土猫，品种驳杂，体质也并不好，这么多年过去一直都是小小的一只。脾气却很坏，从不肯让我之外的人轻易摸到抱到。即使是对我，撒娇之后也会假装突然恼羞成怒的咬一口，仿佛并不愿意承认爱意一样。看起来总是不太高兴的，我总是忍不住问她到底在想什么。然而当她温柔起来，就会觉得全世界都变成了糖。她是一个刚烈的小猫，却已经尽力忍耐把有限的爱意都给了我。
 
我有时总是在想，她算不算命运多舛。从两岁时就遭遇过重大的难关，失去了一条腿，后来又陆陆续续得过两场病，每次都惊心动魄，都以为即将撑不下去了，最后也幸运的撑了下来。直到去年十一月肿瘤确诊、手术，今年五月再次复发扩散，终告不治。她的一生中也是吃了很多很多苦的。每次朋友们都劝解我说，她已经算是幸运，因为一直有你不离不弃、不眠不休的照顾。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命运可以少一些戏弄就好了。而既然是家人，她若还在，无论是病弱还是残破，家也依然有家的样子。所以我根本没法轻率的说，她的一生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们都是彼此踉踉跄跄撑着度过了这些岁月吧。
 



我越来越相信猫是所有动物里唯一主动选择和人在一起生活的。他们小的时候天真顽皮，随着年纪变大，越来越洞明世事。就像传说中和人结成良缘的狐狸一样，慢慢开了灵智，在自己的历劫簿子上打下了一个对勾。看着她的眼神你就知道她什么都明白，只是傲娇的自我会摁住她表达，依然假装不理你、看不起你。
 
到后来，其实小biu 和我都柔软起来了：她每天会过来拍拍肩膀，跳到我的怀里找个姿势舒服的躺着；我只要轻轻的拍拍床和沙发，她会从远处阳台上温暖的猫窝里跑过来，主动依偎着我再找个姿势躺下。在最后的几年里，我们拥有了默契，大家都找到彼此最舒服相处方式，除了她不会开口讲话，但我们完全可以明白彼此。
 
从她十岁之后，尤其是病过一场以后，我经常凝望着她熟睡的样子在想：求求你活得久一点，多陪伴我两年。
 
凝望着她的时候有时我会有负疚之情。作为一个小猫，她的感情需求实在是太强烈了。她要过来亲脸、蹭鼻子，拍肩膀，要抱抱，晚上睡觉的时候经常用两个爪爪抱住胳膊，然后满足的把头枕在我的手上。她要更多的陪伴和沟通，而我有时给不到那么及时、那么多。
 
有感情需求的话，心里经常会感到孤独吧。我经常跟她聊天：你为啥不能跟人家大橘学学，傻吃闷睡，整天乐呵呵的多好，为啥有那么多内心戏啊。然而她也并不告诉我答案，有时还动不动就哭一下，看我收拾行李也哭，等我出差回来也哭。朋友们说，你别给她吃那么咸，或者上点眼药水儿什么的。我说我又不傻，她真的是个会哭的小猫。
 
这时候就需要长久的抱着，让她摸脸，让她亲鼻子，让她抱着胳膊用后腿蹬几下。然而有太多情感需求的小猫，心里可能真的还有另一个我不了解的世界吧。可是我了解人啊。人要是对另一个人也有强烈的感情需求，心里始终会觉得苦涩的。我多希望她依然是小时候混不吝的小恶魔，不高兴就摔个杯子，还要选贵的摔。
 
明明是一只小猫，为什么要去体会人间的苦呢。



 
她的脾气真的是坏，或者说是很刚烈。我们俩就算玩笑打闹，也要以我假装失败结尾，要不她能自己生气很久。她不喜欢别的猫，也不喜欢说话声音大的人，我的朋友们只有极少数几个得到过她的认可。在别人看来，我对她无条件的溺爱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我说你们不理解，我好怕她生气啊，怕她生气伤身啊。反正也不指望她考大学和养老，溺爱就溺爱吧。
 
然而坏脾气终究是自苦。生病的时候去医院，她的床位上要特意标注出来：凶，特别凶，凶++,凶∞……打一次针，要气得三天不吃饭，无论我怎么跪求，都执拗的把头扭到一边，等自己慢慢消了这口气。
 
那个时候我还是想和她聊天：你为啥就不能跟人家大橘学学，没心没肺的，打完针吃个罐头就好了呀！但我想她是真的生气的，那种对命运的愤怒：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命运要这么拨弄我。
 
因为这个坏脾气，真的是吃了很多额外的苦呀。我感慨万千，但我想想，自己不也是这样吗？那些拧巴，那些自苦，那么心里过不去的坎儿，和猫打完针气得不吃饭又有什么区别。然而人有人的因果，猫不应该有，猫是无辜的。所以我不知道她的坏脾气何处来，何所去，束手无策。
 
我说她教会我的，比我给她的要多很多，这可能就是其中的一部分，我学会了不再用生气惩罚自己，也知道何时应该放软身段、软下心肠。





也许，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坏脾气都是因为知道，你可以没有底线的包容吧。或者说，我们人类的误区就是，在那么多坏脾气之后的温柔，就格外珍贵。我也知道她有时会敷衍我：比如不想被抱的时候，依然能象征性的被抱住一会儿，给了点面子再不耐烦的走开；或者假装躺在我的旁边睡觉，默默观察一会儿，以为我睡着了，立刻轻手轻脚的走开。如果跟我打闹闹急了，也会嗷呜一口咬住我的手，咬住了之后感觉不对，立刻假装热情的舔起来……这些细节在脑海中轮流播放，我哪里在乎这一切。
 
因为她的病情漫长，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陷入了艰难的心理建设，反复的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道理我都明白，但告别永远是这世界上最艰难的事。
 
小猫终于离开了。
 
我的朋友说：她这一世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可以变成个好看的小姑娘，还是这个脾气，劲劲儿的，到处去走，看看世界，可高兴了。
 
然后我们有一天，还会和她遇见的。



 
在过去的几天中，我终于明白了生命和死亡的意义。那就是，悲伤和痛苦，都是留给活着的人的。那是经年累月的爱，与欢乐，还有温暖，你得到过的，现在你要还给她们了。这是生命要承受的一部分爱的代价。
 
而死亡的意义，就是虚无。是“空”。她离开之后，哀伤稍事平复之后，蔓延上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空虚：那些软绵绵的猫窝已经空了，显得屋子大了不少。房间里比平时感觉要冷一点。坐在沙发上总觉得惴惴不安，好像又什么未竟事宜没有完成一样。传来任何响动的时候，会条件反射的喊一声小biu。推开门回到家的一瞬间，突然意识到再也没有小猫跑过来迎接了。她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而我要用漫长的时间去忘记。
 
可生命的意义，不就是在这短暂的未成空的时间里饱满的拥有彼此吗。我想我不会忘记这一切，我另一个朋友，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只要还有爱和思念，生命就不会消失”。
 
再见，坏脾气小猫。等着遇见看花花世界的你。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照片。在过去的十四年里，换了无数个手机，留下了几万张她的照片。还有很多朋友给她的画像。它们都在提醒我，就算死亡的意义是虚空，而爱还可以填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