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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东北自然灾害与女真族的崛起——王景泽
送交者: 手术刀[★品衔R5★] 于 2019-10-19 10:10 已读 1128 次 1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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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卷第4期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7月Vol.34No.4JournalofSouthwestUniversity(SocialSciencesEdition)July,2008 6park.com

明末东北自然灾害与女真族的崛起 6park.com

王景泽(北华大学东亚历史与文化研究院,吉林吉林市132013) 6park.com

摘要:学术界普遍注意到了自然灾害与明朝灭亡的关系,然对与女真族兴起的关系却关注不够。事实上,明末东北地区自然灾害频仍,促使女真族内部相互攻掠,建州女真乘机兴起。灾荒也成为努尔哈赤起兵反明的因素之一;政策失误与自然灾害交互作用,亦使进入辽东的后金陷入困境。皇太极统治时期灾害不断,他除了调整政策、发挥八旗的作用、逼迫朝鲜提供经济支持,便是大规模掠夺明朝,既削弱了对方,也有助于渐渡危困。但无论明朝灭亡抑或女真族兴起,自然灾害的作用皆视乎王朝政治与人类社会基本状况而定。关键词:明末;东北;自然灾害;女真族兴起中图分类号:K248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9841(2008)04004806 6park.com

①本文于此用“自然灾害”而不用“灾荒”,是要突出自然力的作用。
②因辽东将专论,此不举。收稿日期:20080120作者简介:王景泽(1963),男,吉林白山人,北华大学东亚历史与文化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明清史、中国东北史。 6park.com

近年来,一则消息在史学界逐渐引起兴致,即太阳黑子活动与明朝灭亡的关系。据媒体刊载:“香港旅美宇航科学家翁玉林认为:1644年明朝灭亡,与太阳黑子消失关系密切。翁玉林指出,黑子出现会改变紫外光和能量,黑子愈多紫外光愈多,黑子愈少地球天气愈寒冷。他发现,在明朝灭亡前后约70年,太阳黑子消失。那时候欧洲出现小冰河时期,中国则气候突变,天灾令农作物失收。‘若非明朝末年天灾,农民不会因小事而造反。天灾同样在满洲出现,迫使满洲人四出讨伐,既为土地也为食物。’他相信,在复杂的政治氛围外,太阳黑子引发的气候巨变,是促使明朝政治巨变的幕后原因之一。”[1]从科学角度来说,翁氏所言是否完满准确,非本文所能讨究,然有学术研究成果为之遥证。据专家称,1400-1900年间,各地极端初霜期较现代明显提早,内蒙古和东北大约比现代早30天以上,1620-1720年是寒冷冬季,按世纪划分则以17世纪为最冷[2][3]。另有学者综合了已有相关论述,指出:研究表明,明清时期中国的气候十分寒冷,有称“明清小冰期”。特别是15世纪至17世纪寒冷特征最明显。有的专家认为,16世纪至17世纪这个小冰期是受整个银河系、太阳系、行星处于不同位置而引起的引力、电磁场、宇宙线、宇宙空间物质密度变化等变化而来的,故又称这个时期为“明清宇宙期”。“在传统社会里,低温会使农业生产受到致命的影响,自然灾害的频发则影响农业生产,民生日苦,同时也直接加剧社会矛盾,影响社会稳定,进而造成引起中国传统社会剧烈的社会动荡,形成大迁移、大移位、大战乱。”明清时期中国北方地区游牧民族一直处于一种高压状态;女真族一直呈现往南迁移的趋势;黄河流域农业经济进一步衰落,沙漠化进一步向南拓展[4]第一章第六节。明史学界的相关研究也证明:“无论从灾荒总数,还是成灾频度,以及灾荒的破坏力,明代的灾荒都是空前的,仅以灾荒频度而言,明代也首当其冲。”这其中,北方地区是高发区[5]5,11①。究之史实,结论是可信的。然而,更加严重的是自然灾害的破坏程度。明代社会经济发展严重失衡,区域差别悬殊,尤以西北、东南鲜明。北方以粗放式农业为主,长期的开垦耕种,导致水土流失,生态环境破坏比较严重。九边镇的大部分地区,因兴屯田,率皆如此。于是偶一逢灾,便致重荒。至于说到王朝后期自然灾害频仍,非绝对频仍也,实政治败坏、民不聊生而予之醒目。明朝是最典型的。明朝后期并不是自然灾害频度最高期,但破坏力却异常强烈,北方地区最甚。自万历至明亡,北方地区的天灾主要是水、旱、寒、蝗。仅以明后期破坏最严重的旱灾为例,以《明史·五行志》为据,罗列如下,以观其概[6]第2册②。(1)万历四年十二月命礼部祈雪。十六年、十七年、二十九年、三十七年、四十七年,亦如之。 6park.com

崇祯五年十二月,命顺天府祈雪。六年、七年冬,无雪。(2)万历十二年秋至十三年四月,京师不雨,河井并涸。十四年三月,以久旱,命顺天府祈祷。十八年四月,旱。二十六年四月,旱。二十七年夏,旱。二十九年,畿辅、山东、山西、河南旱。三十年夏,旱。三十四年夏,亢旱。三十七年,河南、山东、山西、陕西皆旱。三十八年夏,久旱,济、青、登、莱四府大旱。三十九年夏,京师大旱。四十二年夏,不雨。四十三年三月,不雨,至于六月。山东春夏大旱,千里如焚。四十四年,陕西旱。四十五年夏,畿南亢旱。天启元年,久旱。五年,真、顺、保、河四府,三伏不雨,秋复旱。崇祯元年夏,畿辅旱,赤地千里。三年三月,旱。六年,京师旱。十年夏,京师及河东不雨。十一年,两京及山东、山西、陕西旱。十二年,畿南、山东、河南、山西旱。十三年,两京及登、青、莱三府旱。十四年,两京、山东、河南及宣、大边地旱。十六年五月,祈祷雨泽。以上只是自然灾害之一种,而且多有失载。如崇祯十三年,“山陕河南大旱蝗起,冬大饥,人相食,草木俱尽”[7]142。能够记入正史的灾害,应当是破坏惨烈、为害严重的,失载者尚且“人相食,草木俱尽”,记载者又能到何程度?明朝后期北方地区之社会状况,仅从灾异角度即可见一斑。在此需要注意的是,旧史所载自然灾害,基本局限于王朝直辖之地,对边疆少数民族地区,鲜有顾及。大自然降灾,是从来不考虑政治格局的。明朝后期长城以外,包括东北地区,同样遭受着自然灾害的频繁摧残。从蒙古草原的“赤地千里”,到辽东女真的“漂没人畜”,其受灾程度未必亚于内地,只是因为人口密度的关系,灾民少于中原而已。那么,具体到明末女真族崛起,与自然灾害到底有什么关系?笔者草撮零散资料,期能简予素描。 6park.com

关于明末女真族地区自然灾害状况的史料少之又少,但明朝和朝鲜方面,以及后金建国之后,还是提供了可资参考的片言只语,将其萃集,尚有一个粗略的线索,作为探寻的踪迹。清朝《太祖实录》、《太宗实录》,是研究清入关前史的重要资料,但其多为彰显帝王创业事迹,于自然灾害少有录及。不过,间接的载记仍透露出些许信息。例如《清太祖武皇帝实录》记载:甲申年(万历十二年,公元1584年)五月某夜,有贼入努尔哈赤庭院,被其击昏,亲族至,皆言杀之。努尔哈赤道:“我若杀之,其主假杀人为名,必来加兵,掠我粮石,粮石被掠,部属缺食,必致叛散。部落散则孤立矣,彼必乘虚来攻。”[8]307此段话说明,努尔哈赤存粮不多,而粮食关系到部落聚合离散;同时可见,掠夺经济盛行于女真族中,掠夺经济的存在,正是生产力低下的倒映。再如《满文老档》载:癸丑年(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以若征国人粮赋,则国人受苦。遂令各牛录出男丁十人、牛四头,始于荒地耕种之。自是免征国人粮赋,国人遂无忧苦。粮储转为丰足,于是建造粮库。此前从无粮库。”乙卯年(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诸贝勒、大臣请出兵征明,努尔哈赤不允:“今若征明,义在我方,天佑我也!天既佑我,或有所得。即有所得,则其所得人畜何以养之?我等尚无粮库,养其阵获之人畜,则我等原有之人均将饿死矣!乘此闲暇,宜先收我国人,固我疆土,整修边关,垦种农田,建仓库以积粮。”[9]上册,19,32由此可知,努尔哈赤建国前夕,建州女真尚无规模粮食储备,并非粮食丰足无需储备,而是至多仅供食用无余粮可储备;同时,或许其中暗示着农耕歉收或遭逢自然灾害。明朝和朝鲜史料,对此有所补益。万历十四年(1586年)夏,辽东大水;八月,辽东巡抚等请急赈恤;九月,辽东水灾,十二月,“辽东抚按会题:辽镇今岁雨水风虫相继为灾”[6]第2册,453[10]四,94,100。据金人后来回忆:“昔明辛卯年大涝,山为之崩,人亦漂去”[9]下册,1325。辛卯年为万历十九年。这一年,建州攻取了长白山鸭绿江部,而朱舍里、讷阴部亦联合叶赫部劫掠了建州所属山寨。自然灾害又使女真族互相攻伐。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朝鲜南部主簿申忠一奉使建州,其与建州人对话有言:“往在戊子年间,你国地方饥馑,饿莩相望,你类归顺望哺于满浦者,日以千计。”[11]20戊子年为万历十六年(1588年)。是年,努尔哈赤与哈达部联姻;而叶赫部“歹商、猛骨孛罗告饥”,明朝“各予粟百斛”[12]147。“时有酸之酋长葛儿气唆儿戈率本部军民归,太祖以其子非英冻为大臣。又东果部酋长克辙孙呵呵里,亦率本部军民归,太祖以长公主嫩姐妻之,授以大臣之职。又鸭里古酋长胡喇虎,杀兄弟族众,率军民来归,将其子胡里罕赐姓觉罗,为养子,亦授大臣之职。太祖遂招徕各部,环满洲而居者,皆为削平,国势日盛。”“与大明通好,遣人朝贡,执五百道敕书,领年例赏物。......互市交易,照例取赏。”[8]312这场饥馑,当然是自然灾害造成的,而努尔哈赤正是借助着“饥馑”,迫使周边各部“归附”遂日益壮大。他度过灾荒的办法,是与明互市、“借食”朝鲜,同时对未归附部落进行掠夺与征服。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十月,朝鲜《李朝实录》载:“时西方失稔,虏地尤甚。老酋遣人来言于满浦曰:‘我境年凶如此,明春难以生活,闻朝鲜多有蓄积云,幸相赈救’云云。兵使李箕宾驰启曰:‘往年胡地失稔,故去春胡人之取食满浦者日数百人,仅以支过。今年比往年尤甚,明春之胡人取食满浦者必加于上年,未审何以处之乎?伏望自朝廷预为指挥’云云。今年江边赤地千里,土民皆怀流散,而官无储谷,赈救无策,加以胡地又如此,明春窃发之患,极可虑。”[13]第7册,2683是年,曾被建州灭亡而努尔哈赤迫于明朝压力又不得不使之复国的哈达部,“国饥,人皆无食,向大明开原城祈粮,不与,各以妻子奴仆牲畜易而食之。太祖见此流离,仍复收回”[8]321。可见此次旱灾波及较广,而且是连年灾害。为整合力量,努尔哈赤于当年编定了40牛录①(万历三十年十一月,巡按御史何尔键疏中谈到辽东灾况:“迩来雨不时,年岁不登。悬磬枵腹,十人而九。先是四五月,青黄不接,所在嗷嗷,菜色遍野。......及至六月以后,阴魔为难,霪雨时行。兼以辽河大泛,所在为鱼,漂庐损舍,毁木伤稼。”《按辽御书稿》,中州书画社1982年版,第40页。)。 6park.com

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朝鲜文献称:“今秋失稔,北道尤甚”;辽东巡按御史报:“建州联西虏暖兔伯,缔昏忽剌温,借粮朝鲜,声势叵测。”[14]271[15]123海西女真辉发部于本年亡于建州。三十六年,辽东巡按赵楫言:“边地灾伤,无处不苦,宁远、前屯一线通关,地尤沙碛,开原、铁岭三面环夷,民乏恒产。”建州的动向则是攻掠乌拉部的一个山城,“杀千余人,获甲三百副,尽收人畜而回”,同时向明朝示好,沿边界立碑[10]四,311[8]325。三十七年,辽东又逢大水灾。四十一年(1613年)九月,辽东大水,次年明朝官员称:对建州“令其粮饷不敷,如遇饥荒叩关乞衰,于清、抚之市暂准各籴,如四十一年故事,以彰我生养之德”[6]第2册,454[16]547[17]第2册,179。知建州曾遭大灾,努尔哈赤只得求助于辽东地方当局。他遣众越界耕种,明朝官员认为:“奴酋擅貂参海珠之利,蓄聚綦富,独其地颇硗瘠,粮料时苦不给,欲为广垦储粮之计。”[18]第4册,2107看来建州地区地瘠产低,粮食匮乏,最易遭致饥荒。四十三年,辽左旱灾,“处处灾旱,司农告乏”[10]四,481[15]118。四十五年二月,朝鲜地方官驰启:“建卫住胡罗可多等十一名归顺来到,女真训导河世国探问,则言唐人五十名铸铁于阳堡近处,奴酋闻之,发军捕杀。天朝亦发怒,拘留向化,废去场市。奴酋反有降志,代送胡人四十余名,故复令开市。且言上年水灾,胡地尤甚,饥寒已极,老弱填壑,奴酋令去觅食云云。许多群胡逐日出来,则供给之物,想必浩大。”[14]277。由此观之,刚刚建立的后金国家,遭遇的自然灾害是比较严重的。而明朝当局在处理与女真关系时,动辄以闭市相要挟,双方矛盾不断激化。多种因素综合作用,把努尔哈赤逼上了反明的道路。努尔哈赤于灾害之年建国,藉以鼓励士气;亦于灾害之年发动对明战争,其初始目的是经济掠夺,度过饥荒,防止人心瓦解。万历四十六年(后金天命三年,1618年)四月,八旗兵占领抚顺,揭开了明、金战争的序幕,也使辽东地区在一段时期处于自然灾害与战争人祸的双重笼罩之下。同年六月,“辽东饥,议开登莱海运,召商募舟”;“夏大旱,赤地千里,米一石银四两,粟二两,刍粟空竭,人马倒死相枕藉”;第二年冬,“辽地大雪,多冻饥”[19]第5册,5073[12]20,19。而泰昌元年(天命五年,1620年)灾害更加严重。“辽东旱,巡抚周永春以援兵四集,籴买维艰,请旌劝本镇输助官民”;“辽东旱,木株尽萎,巡按御史陈王庭疏请济发。略云:......奈河西宁锦一带自春徂夏,?时不雨,千里已成赤地。河东开铁诸处早为戎马之场,独辽阳海盖春初稍沾雨泽,禾苗尽出,满拟有秋之望。不意六七两月旱魃为虐,炎热若焚,辽阳禾穗未秀而枯,刍谷尽槁,即泽草木亦皆焦枯”。后金方面,据熊廷弼疏称:“贼中部落无食无盐无布”[16]587[10]五,251[20],139,所以,努尔哈赤抓紧了对明朝边境地区的劫掠。同时,河西地区大旱受灾者也包括东蒙古诸部。“蒙古诸部大饥,多入塞乞食”。明朝户部郎中傅国反对经略袁应泰大收蒙古饥民,认为:“西夷所以荒者苦二三千里之旱也。即我辽左亦然,天未斗割也。唯我以天下全力注辽,故辽千里之旱不觉耳。奴之荒则与西夷共之矣,闻矣病饥甚,自赡不足。”[16]590[8]156自然灾害并不顾及政治疆界,所以在辽东,明、蒙、金皆受到灾害的侵袭。明朝因抗金而“天下全力注辽”,故而未觉灾重。后金摆脱困境的方式,主要是掠夺明朝。天命五年六月,后金军队“入抚顺路,直至沈阳城外十里处,杀明兵百人,俘获四千,掘取窖粮载归”[9]上册,146。蒙古方面因受灾较重,且内部政治分裂,情况复杂,有入塞乞食于明、请求封赏者,有投金、附金者,有趁火打劫掠夺明朝者,亦有与后金争夺者。如天命四年后金与札鲁特蒙古盟誓结好,“盟誓期间,蒙古国因无粮谷,屡至开原、铁岭掠粮。或掠粮而去,或被擒拿,夺其牲畜,凡有七八次,获牛计千余”[9]上册,126。辽东地区的政治关系,受饥荒影响而更加复杂化。天启元年(天命六年,1621年),久旱[6]第2册,485。持续的自然灾害必然加剧饥荒,也加速了后金征明的步伐。是年,八旗兵以摧枯拉朽之势,连破沈阳、辽阳及河东70余城;次年克广宁及河西40余城堡,山海关外几乎尽为金有。只是努尔哈赤收缩战线,并避免与蒙古冲突,下令退守辽东,明军方构筑起宁锦防线。占领了富庶的辽东,后金应当增强了抗灾能力,稍纾困顿。然而,首先由于努尔哈赤政策失误,激化了与汉族的民族矛盾,以及先后迁都辽阳、沈阳,大兴土木,导致民生凋敝,民怨沸腾,社会动荡不宁;其次是蒙古地区饥荒严重,许多蒙古贵族投金,努尔哈赤为推行联蒙政策,“恩养”来者,经济负担加重。因此自入辽东,后金并没有出现经济繁荣,反而长期徘徊在崩溃的边缘。天启六年,又一场大灾难降临,“霪雨为灾,山海关内外城垣倒塌,兵马压伤”。后金无详细记载,但称:“时因粮荒,逃叛者纷纷作乱。”[10]六,509[9]上册,631面对灾荒和反叛,努尔哈赤恼羞成怒,却无计可施,遂以疯狂的屠杀恫吓汉族民众,又发动对明战争谋求出路,大败而归。其结果,后金在大厦将倾的危局中,结束了努尔哈赤时代。 6park.com

皇太极统治时期,后金(清)仍时常遭受自然灾害的侵扰。皇太极即位伊始,一面改善对汉族政策,以缓和矛盾,发展生产,一面继续以战争手段寻求缓解饥荒。天聪元年(天启七年,1627年),后金兵发朝鲜,迫使对方订立城下之盟,而跟随大军的,是上万人就食朝鲜[21]178;随后进攻宁、锦,大挫。据刘兴祚秘示朝鲜:后金“近日之势,已为穷寇,攻宁远不下,则欲敛兵无食,再攻不能,又不知将何往乎?”《满文老档》于天聪元年六月亦载:“时国内大饥,其一金斗粮价银八两。民中有食人肉者。彼时国中银两虽多,然无处贸易,是以银两贱而诸物昂贵。”[13]第8册,3349[9]下册,857雪上加霜的是,受灾的东蒙各部,原仰赖明朝岁赏为济,而崇祯元年(天聪二年,1628年),明廷尽革之,加速了草原穷黎投金,却使皇太极困窘空前。翌年二月,仍是“年逢凶荒,边内边外,窃掠公行”。后金出逃者不绝于途。皇太极无奈,只好求助于朝鲜:“我国不必借粮于尔国,只缘近日蒙古人民尽为归顺,因借粮饷,欲为赈救之计”[22]第一辑上册,37[12]316。但朝鲜迫于压力不情愿提供的些许“援助”,至多可稍解燃眉。皇太极遂断然以破釜沉舟的姿态,冒险西征,越明朝北部长城,入掠京畿。此举虽有阿敏之败而使八旗兵未能在关内立足,却开辟了另一条攻明路线,拓宽了掠明途径,也予明朝以沉重打击。这种一箭双雕的行动,后来成为皇太极的习惯,金人中也盛行了“去抢西边”的说法。但武力抢掠是要付出许多代价的,且非久远之计。而后金的窘迫一时难以摆脱,皇太极绞尽脑汁,采取“八家”分承经济负担、要求朝鲜开市贸易等办法,以期度过艰难。然而自然灾害频频降临,考验着满洲贵族。天聪六年(崇祯五年,1632年)“六月十二日,发大水,各路近水田禾淹没者半,其嘉禾间有为虫食者”,“沈阳南关外民舍淹没颇多,野兽蛇蟒亦漂去”[9]下册,1325。相公孙应时奏称:“惟是年来,国用不舒,仓廪空虚,民众地薄,生养不足。况又遭今年这场灾异,桑田尽成沧海,闾阎十室九空,百姓不足矣,君孰与足哉。”臧国祚亦有“我国地窄人稠,衣食甚艰”之语。皇太极也承认:“北边地苦寒,民无生业,吃瞿麦,衣狗皮。”朝鲜情报:“虏中饥馑颇甚。”[23]19[24]第一本,22[13]第9册,3492,3506这场洪水泛发时,皇太极正在亲征察哈尔途中。此次战役,又有大批蒙古族或降或附,来到后金。天聪七年四月,孔有德、耿仲明率官兵及其家属1万4千余人降于后金;次年二月,尚可喜亦率部降。人口骤增,生计愈形维艰,后金只得再向朝鲜求助:“我国受天之佑,阿奴车讫罗两国归顺者甚多。又毛兵投降者至于数万。无以接济,愿得粮饷。”[13]第9册,3516“阿奴”即阿噜,“车讫罗”即科尔沁。皇太极又令后金官员依其级别出资周济来降者,致使“旧官”牢骚满腹:“我国地窄人众,去年水潦,金汉官员糊口最难。”[23]59除此之外,皇太极的杀手锏便是继续掠夺。天聪八年金军出掠宣府、大同、山西地区;九年,多尔衮奉命远征,收察哈尔残部。崇德元年(崇祯九年,1636年),清军再次破长城入掠内地,掳获人畜179820,及其他大量物资[25]392。崇德年间,清朝境内的自然灾害似乎甚于天聪时。崇德元年十月皇太极谕:“尔等有粮之人藏粮,必待粮价腾贵方肯出粜,此何意耶?近当各计尔等家口足用外,其余粮即往市粜卖。恐有粮之家拒不粜卖,先令尔八家各出粮百石于市口发卖。”显然系粮食歉收,民生不足。翌年二月又谕:“去年春寒,耕种失时,以致乏粮。今春又寒,然勿以寒而误农时,俱著早耕,预先耘治。......若不勤督耕耘,致废农事,则依法处之。”[9]下册,1643[26]上册,254连续两年春寒之后,崇德三年,“辽阳旱蝗,秋禾豼尽”。是年九月,清军复掠内地,兵锋南达济南府,克70余城,掳人口462,303[27]上册,330[25]601-602,其他财富珠宝尚不与焉。而后,崇德四年,“辽阳复旱蝗,秋稻靡遗”;五年,“辽阳大饥,父子相食,斗米一千二百,值银一两七钱”;六年,“麦大熟,百姓稍苏,而洪承畴提兵东征矣”[27]上册,330。质于沈阳的朝鲜世子等,证实清地逢灾属实。崇德六年十二月,“衙门使郑译来言,皇帝以为朝鲜王子入来今迨五年,不可年年给料,自明年耕作到秋谷成,当撤料,以八固山农田折给千日耕......此事以连年凶歉,八固山供料为难,诸王定议于帝前,以为蒙古王及诸部来属者,则或一年二年给料,而其后则皆给田自食”;“此处亦患年荒,且尚神祀”。为朝鲜馆服务的清朝通事也说:“年事凶荒,国用算计,则仅支明年五月。使群下扶助,吾亦纳米二十一石”。到七年五月的情况是:“此地饥荒太甚,谷价腾高,一斗之价,大米则二两,田米则一两半,贸得极可未易”,春夏干旱严重,五月下旬始有雨泽[28]第4册,2798[29]311,334,386,389。崇德六年四月至七年三月,正是明清松锦决战时期,清朝精壮投入战场,农事偏废,虽遇丰年,终因人祸而成饥荒。松锦大战结束,清朝除了增添人马、武器,而于生活资料并无收获,经济拮据再次凸显。皇太极只能重演故伎,于崇德七年十月命将出师,入掠明朝内地。此次计掳掠人口369000,牲畜321000[25]889。皇太极于国家经济崩溃、军事受挫、人心近乎瓦解的危局中,接手了乃父的大业。虽然他始终未能使国家经济、民众生活彻底改观,但却躲过了一次次天灾的威胁,不断取得对明朝和蒙古的军事胜利,为清朝入关取代明朝,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6park.com

明代,中国边疆地区的社会经济较内地落后许多,北方地区(含东北)尤其如此。大致来看,东北地区南部,主要是辽河平原,因气候适宜,农业经济比较发展,其中辽东半岛的金、复、海、盖四州卫,堪称东北的粮仓。辽东都司的主体居民是汉族,其外则北部为蒙古,东部是女真。蒙古族以游牧为主,接近汉区者兼事农业。女真族虽然人口不繁,分布地域却较广,受自然环境影响,社会经济形态差别较大。野人女真或濒江海或处山林,过着渔猎、采集的生活;海西女真地接蒙古与汉区,故受不同的影响,叶赫部偏重游牧经济,哈达部农耕经济突出。建州女真居于长白山区,靠近辽东汉区和朝鲜,农耕经济有一定的地位,但山区的自然环境与地理条件,对农业的限制不可忽视,且农耕并非建州女真的传统,所以对其农耕收获不应估计过高,否则我们无法解释渔猎、采集对他们经济生活的补充作用。关于农、牧、渔猎之间的差别,陈述论道:“根据收入的稳定性即依靠自然的程度来看,手工业胜于农业,农业胜于牧业,牧业又胜于渔猎。但手工业是附于农牧的,牧畜、渔猎的生产,在很大程度上,依靠外界条件,狂风暴雨都摧残牲畜;农业也有水旱虫蝗等自然灾害,但比较牧畜渔猎要稳定。”[30]41此系确论。但这里所指的农业,应是中原内地发达的农业,而非技术不精、产量不高如建州女真那样的农业①(建州女真农业之落后,学术界有论述,本文从略。参见栾凡:《一种文化边缘地带的特有经济类型剖析》第六卷《明代后期女真社会的农耕经济》中的有关内容。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所以,东北边疆少数民族的经济基础是脆弱的,其抗御自然灾害的能力自然较差,更何况在他们之中,尚不存在仓储与赈济制度。既然农业经济优于牧业、渔猎,发达的农业肯定胜于不发达的农业,他们的抗灾能力是有差别的,那么,第一,为什么明中期自然灾害的频度高于后期,而后期的灾害却与明朝灭亡相联系?第二,面临着同样的自然灾害,为什么农业经济发达的明朝却灭亡了,而经济落后的女真族却能够崛起?明朝地域辽阔,又逢天文变化时期,东方不灾西方灾,此处旱赤彼处涝,有灾不足言怪。天灾实自然现象,时密时疏,灾频亦不足称异。问题是,同样地区发生同样规模的自然灾害,基于不同的历史时期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却轻重有殊。此中因素很多,然天力仅居其次,最关键者在于人类自身。如生态环境的破坏,使灾害加重,乃至成为严重的饥荒,明末西北地区即是如此;再如社会生产力的摧残与社会政治黑暗,致使抗御灾害能力下降,遂呈饿殍遍野惨状,崇祯年间河南之情景给人印象尤其深刻。明末逢灾必饥,应主要是后者使然。明末灾害之所以醒目,实人类社会助虐。明末北方地区自然灾害严重,其破坏尤烈,不仅仅是造成经济困境与民生凋敝,亦不只是引起一般性或局部的社会动荡,而是加强了对王朝命运的挑战。但这种挑战,并非由灾害引起,自然灾害只是起催化与推助作用。对此,计六奇给了我们提示,他“论明末致乱之由”,于当时可谓鞭辟入里。其文曰:
明之所以失天下者,其故有四,而君之失德不与焉。一曰外有强敌。自辽左失陷以来,边事日急矣。边事急,不得不增戍。戍增则饷多,而加派之事起,民由是乎贫矣。且频年动众,而兵之逃溃者俱啸聚于山林,此乱之所由始也。二曰内有大寇。使东师日迫而无西顾之忧,犹可以全力稍支劲敌,而无如张、李之徒又起于秦、豫矣。斯时欲以内地戍兵御贼,则畏懦不能战;欲使边兵讨贼,则关镇要冲又未可遽撤。所以左支右吾,而剧贼益横而不可制。三曰天灾流行。假流寇扰攘之际,百姓无饥馑之虞,犹或贪生畏死,固守城池,贼势稍孤耳。奈秦、豫屡岁大饥,齐、楚比年蝗旱,则穷民无生计,止有从贼劫掠,冀缓须臾死已矣。故贼之所至,争先启门,揖之以入,虽守令亦不能禁,而贼徒益盛,贼势益张,大乱由是成矣。四曰将相无人。当此天下交困之日,必相如李泌、李纲,将如汾阳、武穆,或可救乱于万一。而当时又何如也?始以温体仁之忌功而为首辅,继以杨嗣昌之庸懦而为总制,终以张缙彦之无谋而为本兵,可谓相有人乎?至如所用诸将,不过如唐通、姜砡、刘泽清、白广恩之辈,皆爱生恶死,望风逃降者。将相如此,何以御外侮、除内贼耶?
计六奇将以上四方面关系,喻作人身有疾,“东师者腰背之患也,张、李者腹心之患也,水旱螽虫者伤寒失热之患也,一身而有三患,势已难支,更令庸医调治之,其亡可立而待耳”[27]下册,682。他对“君之失德”这一重要因素不肯多揭,以“不与焉”三字巧妙带过。外患、内忧、天灾、乏人,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计氏的分析是比较清楚的。在此,天灾只是其中之一,且属“伤寒失热之患”,其要者在于人事、人为。不过,当社会紊乱近于崩溃时,自然灾害肆虐无疑雪上加霜;而当社会失衡时,自然灾害又会将大厦推向坍塌。天、人关系之微妙,尽在其微、其妙。计六奇论天灾、人事,只是限定在明朝所辖州县之地,或者说,他是以民族来分内、外,而于边疆,却没有涉及。他解答了明朝为什么灭亡的问题,而没有探讨同样遭逢天灾的女真族为什么能够崛起。明末女真地区与明朝一样,都是在社会动荡中经受着自然灾害的考验。不同的是,分崩离析的女真族各部,面对灾荒的相互厮杀过程,也是大浪淘沙的过程。努尔哈赤能够成功,是因他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四处杀掠,与“草头王”式的其他女真族豪杰不同,他很富于政治意识。对本民族,他采取远交近攻、先袭弱后击强的策略;对明朝,他忍气吞声,利用明朝边政失误和辽东当局的腐败,尽力表示忠诚,以待时机。当明朝廷意识到建州的强大时,努尔哈赤羽翼已经丰满,在天灾无情降临和明朝步步紧逼面前,毅然对明宣战,依靠掠夺辽东财富,成功地度过了一次大饥荒。因此,自然灾害不是建州女真起兵反明的根本原因,但具有推动作用。在努尔哈赤那里,首先考虑的是明政府“摧强扶弱”政策对他的威胁;他的势力日益强大后,野心愈益膨胀;他对辽东地区形势的认识,并对能否胜利作出判断。当然,还有积压心底的民族复仇心理。总之,自然灾害逼迫着努尔哈赤,而努尔哈赤不得已利用了自然灾害。就是这样一种逻辑关系。 6park.com

皇太极在政治策略上,较其父成熟得多。与努尔哈赤一样,没有因为饥荒而排斥蒙古族,相反,利用天灾积极拉拢度灾艰难而又乱作一团的蒙古贵族,在与明朝的争夺中,将多数蒙古部落化为羽翼。皇太极更加聪明的是,他比较成功地解决了与汉族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争取到了辽东汉族的支持。人心向背对他越来越有利。后金(清)在有一定凝聚力中克服天灾,明朝则在人心思变中迎来了灾荒。还有一点,努尔哈赤、皇太极都在继续着女真族的掠夺习惯,只是他们制止了个人掠夺行为,而实行集体掠夺。掠夺的结果,不仅度过了天灾,争取了合作者,而且削弱了明朝,最终取代明朝。 6park.com

所以,自然灾害在历史上的作用,视乎王朝政治而定,视乎人类社会基本状况而定。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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