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随笔一篇 6park.com
中国人估计都听说过“杯酒释兵权”的故事，窃后周之国的赵大和统兵将领一起喝了顿酒，就把兵权收回了中央，自此中国大地进入了大一统时代，大分裂的时代彻底成为过去，让人津津乐道。 6park.com
稍微听过几句历史的人也肯定都知道唐朝安史之乱，以及之后百年的藩镇割据。 6park.com
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为啥唐朝后期的皇帝，不能请这些藩镇节度使一起喝顿酒，然后收回兵权呢？ 6park.com
这就得从中国兵制开始说起了。从古到今，对于军队，中央政府最希望的是同时达到两个条件：
1. 政府控制的军队越多越好，装备越精良越好，训练越专业越好
2. 政府的支出越少越好 6park.com
不用仔细看，也明白这两个条件从根本上就是相互矛盾的，一分钱一分货，出不起大价钱自然出不了精兵，可是所有政府财政收入都投入军事也不行，民生呢？这就是传说中的“穷兵黩武”了。 6park.com
所以，从古到今历代中央政府都在两者权衡间走平衡木，让统治者伤透了脑筋。平日不练兵养兵，国家再富庶也只是别人眼中美食，穷兵黩武，国家最终也只会在内乱中覆灭。 6park.com
春秋时，齐国相国，窑姐祖师爷管仲第一次全国推行了“半农半兵”的制度，简单来说，国人农时为民耕种，战时为兵，试图在军事和财政上取得某种平衡，这个策略也被诸侯各国竞相效仿。 6park.com
这个制度在诸侯纷争的时代还行得通，可是随着秦汉大一统时代的到来，战争的时间越来越长，行军作战的距离越来越远，半农半兵的制度也就失去了实施的现实性——想象一下，一个农民参加了一场奔袭千里，持续数年的战争，就算他能侥幸全身而退，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的农田肯定也是长满野草彻底荒芜了。 6park.com
随着西汉豪强的崛起，部曲（私人武装）开始出现，它的特点是地方豪强以军事编制部勒所属的宗族、宾客、子弟等，组成武装力量。到东汉末年黄巾军大暴走的时候，部曲已经替代中央正规军，开始履行国家军队的义务。于是，除了政治金融资源外，国家武状力量也被贵族世家豪强掌握，这也是为什么三国两晋，五胡十六国，南北朝的皇帝就如同走马灯一样换来换去，而且绝大多数都死于非命，没几个能得到善终。 6park.com
北魏统一北方之后，随着定海神针尔朱荣的死去，分裂为东魏和西魏，也就是后来的北齐和北周。西魏权臣，同时也是北周太祖文皇帝的宇文黑獭，对军制做出了调整，建立了“府兵制”的雏形，之后再隋和唐朝初期发扬光大。 6park.com
“府兵制”不同于“部曲”的私人性，府兵是轮班倒的兼职军人，而且是由中央政府控制，而不是只效忠于某人。宇文泰在建立府兵的同时，由建立了“八柱国”的军事机构，直接管理府兵，之后的北周、隋、唐虽然是三个朝代，但是本质上只是北周八柱国十二大将之间轮流坐庄（他们之间又往往相互联姻，来巩固之前的联盟关系）。 6park.com
府兵的供养在朝代建立初期是高效的，朝代初期往往有大量无主荒地，所以政府需要做的只是把无主土地分给府兵兵户，并且免除其徭役和部分赋税即可，这个过程中政府几乎不存在大规模的支出，而且在朝代初期因为商品经济尚不发达，所以土地和粮食就是最有价值的生产资料，所以这是一个政府和府兵兵户都收益的时代。 6park.com
府兵制的优势还有很多，比如可以将府兵的范围缩小到国家特定范围的特定人群，这些人虽然仍然要自己劳作，属于兼职部队，但是所有财产都通过军事行动来获取和扩张，而且府兵的家庭的选取，保证的都是有产，家庭富裕，子孙众多的家族，世代为兵，从而保障了整体的专业性。 6park.com
由于府兵是兼职军队，平时轮番宿卫京师和边防重镇，战时轮番出征，其余时间则居住在地方的折冲府机构务农。唐朝可考折冲府共627个，其中488个环绕首都，其中131个直接就驻扎在长安附近，这就造成了唐初内重外轻的军事结构，地方州县兵马，团练，边疆守军，外族雇佣兵都无法和府兵抗衡，这也就保证了中央的权威性。 6park.com
当然最重要的优点就是中央政府对府兵的掌控。府兵作战一般是五班倒，有时候甚至是八版倒，甚至是十班倒，换句话说，府兵虽然是兼职军人，但是他们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折冲府务农，他们的后勤和奖励，主要来自于政府授予的土地和相关赋税的减免，所以这支军队的后勤和财政，就牢牢由政府掌控，任何个人无力染指。只有在战争的时候，军队的军事组织和战斗指挥权，才会交到将领（职业军人）手中，可是由于府兵不是常备军，他们无论是宿卫还是出征，都是轮番和临时性的，就不可能和军队的将领建立起身后的私人感情和人身依附。 6park.com
府兵的管理系统将军队的经济、训练、组织、装备与指挥的权利，各个分割开来，从而保证军队的独立性和国家化。它的出现，基本上结束了过去数百年的私人部曲制度，地方无力挑战中央，保证了中央的权威性。 6park.com
可是，府兵制也不是完美的，它也存在缺陷。府兵是兼职军人，可是一个帝国在很多时候还是需要常备部队，也就是职业军人的。所以，除了府兵外，唐朝也存在常年备战的职业军人，只是人数远少于府兵。 6park.com
拿中央禁军举例，就分为府兵为主的南衙十六卫，和职业军人为主的北衙禁军。中央政府可以通过各种手段控制府兵，但是对职业军人却无可奈何，原因在于唐朝时期政府的收入和分配方式，仍然是实物为主，这就给政府的放权与抓权带来了很大无法跨越的障碍。在一个实物收入的时代，就意味着政府往往缺乏通过货币和社会分工，专业民间乃至商业部门参与的能力，实际上这些后勤都需要通过政府来解决，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大政府模式，经历过计划经济加国有经营的方式的人，都应该明白其中的问题，那就是效率奇低，进而造成职业军人，尤其是战时的职业军人无法履行自己的职责。 6park.com
北衙禁军始终由大将军或其他贵族集团掌控，这支部队的人事组织，平时的训练生活，团队管理，到军队的调遣和战时状态的指挥，这些权利都是高度集中的。这样高度集中的军队日常活动，就必然导致士兵和将领之间建立起私人联系甚至是附属关系，从而不断向私兵化演变。 6park.com
这也是为什么，安史之乱前的唐朝政变，处处都有北衙禁军的影子——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一举夺得皇权，靠的是左右屯营，也就是北衙左右羽林军的前身；张柬之发动神龙政变， 逼武则天退位，靠的是北衙左右羽林军；玄宗皇帝斩除姑姑太平公主靠的还是北衙左右羽林军。 6park.com
可是，如此强大的北衙禁军却依然受南衙府兵的牵制，这也就让其威胁程度大大降低。往往那些本身就战功赫赫，出身高贵的皇族贵戚，北衙禁军才会支持其政变行为，而站在一旁，虎视眈眈又人数众多，由政府文官集团控制的府兵存在，保证了唐前期的政变，往往只是在皇族人员内部调节，而不是王朝彻底的颠覆。 6park.com
可是随着唐朝社会的发展，府兵制慢慢崩溃了。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随着社会的稳定和发展，无主土地越来越少，而已经开垦的土地随着官僚系统的扩张而不断被兼并。另一方面，商品经济的发展，造成了“钱贵物贱”，府兵拥有的为数不多的土地也疯狂贬值，造成了府兵兵源的消失——府兵相对于普遍民众，在生活上的优势越来越小，甚至反而沦入社会底层。 6park.com
到了玄宗时代，府兵彻底崩溃了，南衙十六卫对中央禁军的制衡一下子就失去了，文官集团也失去了对抗北衙禁军的资本。玄宗皇帝对于宰相尤其是首相的各种权力一再扩张，希望以此保持平衡，可是没有了军事实力作为后盾，宰相其他权力再强，也无法对抗禁军。所以为了维持皇权的稳定，唯一的方法就是削弱北衙禁军。玄宗具体的措施就是一再的坐视中央禁军的不断缩减、腐化，同时不断把原来由豪门功勋后代和府兵之精选者组成的禁军，越来越充填各种从京城色役里招募的市井之徒，坐视禁军越来越演变为仪仗队。 6park.com
皇权被颠覆的潜在危险被抹杀了，但是唐朝的军事开始从“内重外轻”到“外重内轻”转移。 6park.com
按照地图唐朝疆域在公元650年左右达到巅峰的1100万平方公里，但是它的主要敌人也变为了西部的吐蕃（文成公主与松臧干布），以及北方的东突厥和契丹人，到玄宗时代，府兵已经彻底形同虚设，名存实亡，面对已经开始进入农耕文明和中央集权的外族文明，玄宗唯一的选择是在西北和东北建立巨大的军事集团，也就是后来的东北集团（安禄山，史思明）和西北集团（郭子仪，李光弼）。 6park.com
边镇军队做大的同时，中央禁军却不断衰落，玄宗开始了刀尖上跳舞的平衡游戏。可是安史之乱宣告了这种轻视中央禁军，把中央直属部队整成了毫无战斗能力的仪仗队的玩法，是行不通的。唐帝国也第一次面临职业军人的直接威胁。于是，神策军组建了，帝国重新拥有了一支强大的禁军。 6park.com
可是，能够制衡禁军的府兵已经不存在了，该怎么办呢？如果帝国仍然将禁军交给亲王，交给大将军们去节制，那么唐帝国只怕就会迅速在不断的内讧，皇族和大佬间无休止的大战中，走向衰微乃至灭亡了。所以唐帝国的皇帝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帝国仍然组建强大的中央禁军，但是禁军的权利完全交给了宦官。 6park.com
于是，宦官权力最大的时代出现了，唐肃宗后十三个皇帝，除了唐宪宗外，全部为宦官所立（唐宪宗是被宦官杀的。。。）。可是有意思的是，宦官的力量如此强大却没有威胁到皇权，唐朝中后期的绝大多数皇帝又都是实权皇帝，恰恰是因为藩镇、禁军、和文官系统之间形成了微妙的平衡，皇帝在其中可以左右逢源，游刃有余。 6park.com
从这个角度来看，唐帝国最终把军队交给宦官还是明智的——宦官无法依赖血缘关系组建自己的小团体，所以集体决策也能相对冷静的阻止某个疯子带领大家作死的行为，同时宦官集团也只能依附皇权为生，一旦被皇权抛弃，连身家性命都有危险，所以在唐朝中后期，虽然宦官各种专权，但是和皇权的联盟却异常紧密。 6park.com
五代是中国古代史上最后一个大乱世，它的混乱程度不说后无来者，但肯定是前无古人了，可是它的时间又很短——五代加在一起才53年，其中最短的后汉才4年。 6park.com
五代之所以混乱，就是因为随着唐末各种折腾，贵族政治已经彻底被摧毁，但是纯粹的文官体制又没有建立起来。中国人都知道科举是隋唐时代开始的，但是唐朝状元154人，其中身世可考者75人，大族贵族出身就超过60人，依然留有贵族政治的影子。 6park.com
于是，在贵族政治瓦解，文官政治尚未建立，宦官政治被消灭，这个青黄不接的年代，军人政治就成了舞台上的主角。五代十国开国君主，无一不是职业军人出身（其中混杂着大量的流氓、无赖、底层人士和社会不安定分子）。 6park.com
五代十国混战的几十年中，藩镇被军事战争彻底推翻，宦官政治也慢慢走入历史，庞大的禁军再也没有能够制约其的对象，所以五代后期，只要能掌控禁军，就可以黄袍加身，登上皇位（后周郭威，宋赵匡胤）。 6park.com
随着北宋的建立，国家经济得到迅速的发展，货币经济开始代替实物经济称为主流，货币的信用开始建立，中央政府也终于有了分割职业军人机构的方法，随着对中央禁军的分割，军人政治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贴主:北冥巨鲲于2019_08_03 16:27:36编辑
评分完成：已经给 北冥巨鲲 加上 300 银元！
评分完成：已经给 北冥巨鲲 加上 300 银元！
评分完成：已经给 北冥巨鲲 加上 1000 银元！
评分完成：已经给 北冥巨鲲 加上 1000 银元！
评分完成：已经给 北冥巨鲲 加上 500 银元！
评分完成：已经给 北冥巨鲲 加上 300 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