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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2009,我的沧桑五十年(六)
送交者: 北冥巨鲲[★★★士大夫你快滚★★★] 于 2019-08-27 15:18 已读 130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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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1959~2009,我的沧桑五十年 作者:八爪章鱼 由 北冥巨鲲 于 2019-08-27 15:11

三花死了以后,我才开始真正反省自己,不是领导要求的那种反省,他们其实不需要你反省,只需要你老老实实乖乖听话就行,反不反省管他们鸟事。我需要反省的是为什么在我身边的人都要倒霉?我的家庭倒了霉,我的朋友倒了霉,这是怎么回事?我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看来我需要回去问问我妈生我那天有没有夜梦扫帚星入怀了。
  说实话,一直以来我对知青生活并没有多大反感,我的日子过得挺逍遥,不错,在这里我吃不饱,可是在家我也没吃饱过几回,在这里人家看到我们知青跟看见狗屎一样,捂着鼻子躲远远的,可是在家我们是黑七类,出门照样人人喊打,所以这里并没有比家里差多少,而且在这里我有自由,不用一天到晚被我妈骂,不用一天到晚看我爹半死不活的样子,我没有像其他知青那样渴望回城,渴望回家,我喜欢一切顺其自然,就像一片叶子飘到哪是哪。可是三花死了以后,我突然很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很想回家,家里人不会欺负我,不会这样对待三花,我妈会打赵跃进,可是不会用枪打,我爹半死不活,更不会扒了三花的皮吃狗肉。就算受了委屈,至少也有个地方哭去,不必像现在这样,眼睛里流出来的不是眼泪,而是血。
  我去找过两趟老勒刀,家里没人,不知道老勒刀去了哪里,可能是去看小黛农了。我就想去看看赵跃进,跟他商量商量怎么才能回家。赵跃进当时还在医院,刘副连长害怕赵跃进要她的命,早就转到勐养农场医院去了,赵跃进一个人医院不知道怎么样了,他知道小黛农被抓走了吗?他想回家吗?我要去问问他,在这里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我到医院的时候,赵跃进正趴在床上眉飞色舞地跟病友胡吹:“…我抱住GOU日的脑袋就一阵啃,就跟啃红薯一样,把Gou日的啃得嗷嗷叫,最后都让我给啃晕过去了。GOU日的沈干事没种,愣是没敢开第二枪。”赵跃进的病友跟听评书似的,一个个张着嘴瞪着眼,好像赵跃进整个一个武曲星下凡一样。
  我在门外听着赵跃进吹牛,心里不禁苦笑,看来他还不知道小黛农的事,否则不会这么得瑟,我得告诉他。
  “五哥。”我进门喊了一声。
  “小六,你咋来了?赶紧过来。”赵跃进招呼我,又转头跟那几个病友说:“这是我六弟,也厉害着呢,差点拿砖把刘翠花拍死,虽然比我差点,但是也够神勇的了。”那帮病友看着我连连点头打招呼,那眼神好像我是来拿砖拍人的一样。
  “我不想搭理他们,直接问赵跃进:“五哥,你知道场里的处分决定了吗?”
  “不知道啊。”赵跃进摇摇头说:“没人告诉我啥决定啊,就前几天姓沈的畜生来了一趟,还假模三道的让我好好休息,我跟他说你赶紧滚,要不我把你几巴捏下来。”众病友齐声说:“就是就是,赵跃进就是这么说的,把那小子吓得脸都黄了。”
  我看着赵跃进得意洋洋的样子,心说老五啊,你啥时候能不这么得瑟啊,“五哥。”我打断众人的话,正色告诉赵跃进:“我被勒令检查,你被禁闭三个月,过几天就要回养猪场,三个月不得离开一步,小黛农被公丨安丨局抓走了,听说要判刑。”
  赵跃进登时像被雷劈了一样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说:“小…,小黛农被抓了?”我点点头。赵跃进突然蹦起来就要往外跑,刚下床就摔在地上,我赶紧把他扶起来,他抓着我说:“你去跟连长说,是我赵跃进干的,不关小黛农的事,要抓就抓我。”
  “我早跟连长说过了。”我摇摇头看着赵跃进,又把我和连长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小六你想想办法,你主意多,你想办法把小黛农弄出来,让我去顶罪吧,我求求你小六。”赵跃进此时已经泪流满面。
  
  我摇摇头。
  “没办法了?”赵跃进看着我说。
  “没办法,咱们玩不过刘副连长和沈干事。”我低下头说。
  赵跃进也低下头,眼泪一滴滴流下来,打在床单上,一会就湿了一大片。屋里没人说话,一片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抬起头看着赵跃进说:“五哥,咱们回家吧。”
  赵跃进点点头,沙哑着说:“对,咱回家。” 6park.com

可是这个家却不是我们想回就回得了的。当时知青回城无非几条路,参军(转业回城),招工,上学(当时尚未恢复高考,指的是工农兵学员,需要推荐),病退回城(后来恢复高考又加了一个考学),这些都是有名额限制的,这些名额就捏在场长书记和连长手里,他们捏着名额,就像捏着知青的小命,靠着这些名额,他们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被赵卫国砍死的连长方喜,就是晃着手里的招工表格去强奸女知青的,可笑的是,直到他被赵卫国砍死那天,也没给一个他强奸过的女知青办过回城。再说句老实话,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只要能回城,就算刘副连长要来强奸我,我他妈的也认了。可惜刘副连长想要的不是我的人,而是我的命。
  我和赵跃进是黑七类,参军和当工农兵学员上大学就想也不用想了,招工我们家啥门路也没有,场里也不会推荐我们这俩闹事的知青,我们连招工表格啥样都没见过,当时还没恢复高考,就更不用提考学了,唯一有点希望的路就是病退。
  所谓病退的希望,只是说这是唯一一条我们可能走得通的路,可是当真走起来却谈何容易,因为这个病退一定得是大病,病到丧失工作能力才行,小小感冒发烧月经不调就想也不用想了。当时装病的方法何止百种,一众知识青年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各逞奇智,跟农场干部和医生们斗智斗勇已经很多年了。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肺穿孔”法,照X光的时候弄一小片锡箔贴到背心,X光一照,好家伙,一个大黑点,眼看活不成了,病退吧。可惜这个办法很快就不灵了,原因是大夫一认真,让你换个方向再照,立即露馅。或者是抽用碘酒泡过的烟,肺里也会形成阴影,但这么干有时候会真得上肺病,弄不好还没回城就先挂了。还有个办法就是吃麻黄素片,血压会急剧升高,心跳加速,其症状酷似风湿性心脏病,但是这个办法有两个缺陷,第一是麻黄素不好搞,麻黄素是治哮喘的,你得先把自己弄成哮喘,然后才有麻黄素片给你。第二是服药剂量比较讲究,服少了不行,心跳是快了,可快几下就恢复正常了。服多了更不行,心跳也快了,可跳着跳着就停了,那可就出人命了。
  这些办法很快就被农场大夫识破了,这些大夫们医术不怎么样,要是真有病让他们治,治好的把握不大,治死的概率挺高,但是大夫们长年战斗在医疗第一线,经验何其丰富,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职业精神,与妄图病退回城的知青们顽强战斗,一个个练就火眼金睛,是不是装病基本上一眼就看个八九不离十。当然不是说当时所有的农场大夫都是这样,有些还是很有同情心的,即使看穿了知青是装病,看着他们可怜兮兮的份上也就高抬贵手了,但是这样的大夫太少了,要碰上一个比彩票中奖的几率还小。而且知青严重减员,也不利于“扎根边疆,建设边疆”的政策,所以这些大夫一旦被发现帮助知青假病退,是要受到严厉处罚的,结果大夫们也就人人自危,不敢轻易放手了。 6park.com

日期:2008-8-5 14:15:02
  装病很快就行不通了,可家还是想回,怎么办?他娘的,假的不行咱就玩真的,于是众知青出工的时候就玩起了工伤(注意,必须是工伤才行,像赵跃进被刘副连长的耗子老公给了一枪,对不起,那是你自找的),有的故意往山下滚,摔个断手断腿,就能病退回城,这个办法一度很流行,一到山上众哥们一个个跟保龄球似的排着队往山下滚,有个兄弟很不幸,从山上滚下来以后,手也没断腿也没折,脑袋撞到一块石头上,直接回了天堂,连手续都省了。这个哥们出事以后,这种方法试的人就少多了,实在是运气成分太大了,从山上滚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摔轻了鼻青脸肿,第二天还得上工,摔重了就像前面那哥们,想上工以后都没得上了。像我这种一直走背字的人更不敢试,我要是从山上滚下去,不用说,指定血染边疆了。
  还有的下大雨的时候脱光了在外面躺着,指望淋出个高烧,再烧出个肺炎。或者干脆大冷的天穿条裤衩在外面狂奔,奔一圈回宿舍裹上被子烤火,烤的满头大汗再出去奔,来回几趟基本上就开始打摆子了。有个兄弟很搞笑,不知道是脑子缺根筋还是咋的,为人所不能为,直接脱光光裸奔,裸奔就裸奔吧,反正山上地方大,随便奔,可是这兄弟大概奔的很爽,竟然奔到了场部,恰巧被场长看见了,场长一看这还了得?这不是耍流氓吗?就带着几个干事去抓,这兄弟要是老老实实被抓了也没事,可是他一看场长来抓他,跑得更欢了,领着场长干事绕着场部生活区跑了三圈,引得一众干部家属纷纷出来观看,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场长抓住他以后啥话没有,就说他脑子有问题,是精神病,结果家没回成,直接给送到精神病院去了。这是搞笑的,还有一个就挺惨的,有个四川女生听说喝盐水能得尿毒症,就拼命喝盐水,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真的喝成了尿毒症,如愿病退回城,可回城没多久,却死在了尿毒症上。
  上面这些办法都很有风险,我和赵跃进都不敢试,虽然活着没多大意思,可我们还是怕死,另外一个比较可行的办法就是装癫痫或者抽羊角风,这个办法的难度在于需要很高的表演天赋,赵跃进试过一次,就在他腿伤快好的时候,两个干事押送他回猪场关禁闭,他从医院小护士那要了点洗衣粉,走在路上趁着干事不注意就把洗衣粉填到嘴里,然后就地往路旁边扎,结果选的地方不好,一头扎到路边稻田的烂泥里边了,赵跃进一阵窒息差点没憋死,嘴里的洗衣粉咽了一大半,两个干事把赵跃进从泥里拔出来,赵跃进才想起此时需要抽风,于是不顾一头烂泥,躺在地上开始蹬腿翻白眼,幸好嘴里还有一小半洗衣粉,赵跃进用口水润润洗衣粉又开始吐白沫,俩干事见得多了,就笑眯眯的站在旁边看着,赵跃进吐得口干舌燥几乎脱水,也不见俩干事有反应,好在这时候吞下去的洗衣粉起了作用,赵跃进开始哇哇大吐,吐得死去活来,俩干事一看真出毛病了,连忙架起赵跃进就奔场部医院。到了医院找大夫,大夫撬开赵跃进的嘴,就闻见一股洗衣粉味儿,心里立马就明白了,说不用看了,直接拉出去洗胃,赵跃进被拉到医务室,几个人摁住,嘴里被插根胶皮管子一阵很灌,灌完了拎到外面去吐,吐完了拎进来再灌,把赵跃进同志灌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灌了三回大夫看看差不多了,就跟干事说好了,带回去吧,可怜的赵跃进被两个干事架起来就走,一边走嘴里一边还吐着泡泡呢。 6park.com

我没有赵跃进的表演天赋,即便有我也不想试这招,赵跃进的例子就在那放着呢,吐了三天泡泡了还没好。我需要另外想办法,我上上下下打量自己,考虑着自己身体的哪部分可以舍弃不要,想来想去哪样也舍不得,都连心连肺的,缺哪样都疼,最后看了看自己的腿,心说就是它了,想办法砸断一条腿就能回城,骨折问题不大,以后应该能长好。
  想好了方案就要等机会了,这件事一定要趁着出工的时候干,要是不弄成工伤,就是两条腿都断了也是白断,而且一定要借别人的手弄断我的腿,自己弄断不行,场里会怀疑我自残,到时候不但回不了城,还得背个“蓄意逃避再教育”的罪名,再弄个处分可就亏大了。
  正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机会说来就来了。为了继续扩大橡胶林的种植面积,连长带着我们上山砍树开荒,我因为处心积虑地要弄断自己一条腿,那天表现的格外积极,总往别的知青身边凑,我贼眉鼠眼的样子大概引起了王连长的怀疑,他没说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一双眼睛总在我身上瞄,我也不怕他,心说豁出去了,今天不是断腿就是送命,反正我是不想再遭这个罪了。
  我眼睛瞄来瞄去,就瞄见班长和另外一个哥们正在砍树,那棵树眼看着就要倒了,我心说好机会,目测了一下大概位置,几步窜过去往树下一站,静等着大树砸下来。就在我刚窜到树下的时候,班长砍下最后一刀,大树晃了一晃,向我站的方向倒了下来,我后撤一步,伸出一条腿,把眼一闭,心说来吧。
  突然我屁股上传来一股大力,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人一下就向前飞了出去,一个狗抢屎就摔在地上,只听背后“轰隆”一声响,我回头一看,大树已经倒了下去,树下压着一个人,正是王连长。
  我大惊失色,连忙抢过去看,王连长一条腿压在了树下,整个人呲牙咧嘴,疼得就快要晕过去了,我才明白过来是王连长踹了我一脚,自己却没躲开,被树砸了。这时候其他人也围过来,我们赶紧抬树,好不容易把树抬起来,把王连长拽了出来。
  王连长疼得满头都是汗,还在有条不紊的吩咐我们:“几个排长领着人继续干活,来两个人把我抬到医院去,小韩(我们班长),你给我抽赵超美!”
  砸到了连长我始料未及,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虽然班长没抽我,我自己倒是想抽我自己,王连长是个好人,我不想连累他受伤。
  晚上我去医院看王连长,王连长的腿上了夹板,正在病房里呲牙咧嘴,看见我来了,老脸立即耷拉下来一尺多长,瞪着眼睛问我:“你干啥来了?是不看我没死还想补一下呢?”
  我脸涨得通红,说:“王连长,实在对不住,为了救我把你砸了,我来看看你。”
  王连长斜着眼看着我说:“小赵,别在这跟我绕弯弯啊,你小子是故意站那不躲开的。”
  我咬牙点点头说:“是,王连长,我是故意站那的,我想砸断自己一条腿,然后病退回城,没想到砸到你,这个就不是故意的了,我就是想回家。”
  “想回家没错,可是要采取正确的方式,你这么干不是想回家,是想自杀!”王连长怒道。
  “甭管是回家还是自杀,反正我是不想在这待了,我就是豁出来这条小命,死也要死在家里。”我看着王连长说。
  “小赵,你过来坐下。”王连长指了指床边,我过去坐下,王连长又说:“小赵,我知道你想回家,咱这的知青哪个不想回家,但是用这种方式回家怎么行?万一这树倒下来不是砸到你腿上,而是砸到你头上,你就是回家了也变白痴了。”
  我冷笑两声说:“王连长,你说这种方式不行,那你给我指条明道,你别忘了,我是黑七类子女,前两天又因为闹事在场部挂了号,招工,上学,参军,这里面哪一样有我的份?我不用这种方式,怕是要老死在咱农场了。”
  “唉。”王连长叹了口气说:“小赵,我明白你们不容易,老实说,做知青很苦,做个黑七类知青更苦,但是人这辈子就是这样,成分定了就是定了,由不得你做主,这世上哪有人事事顺心?谁没个三灾六难?要都像你这样想,大家也不用活了,全死了算球。小赵,有些事能忍,有些事不能忍,还有些事你不能忍也得忍,你现在觉得不能忍,再过个20年你再想想,也没啥不能忍的了。我一直想教你们的就是忍那些不能忍的事。小赵,人是对抗不了政策的,人家给你定好了规矩画好了框,你就只能在这框里面折腾,你要是折腾出了框,就会有人收拾你,你明白不明白?”
  我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力,王连长的话我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可是有一句他说对了,我们现在就像取经的唐僧,被孙悟空画个圈圈关在里面,出了圈就要倒霉,只不过孙悟空画圈是为了保护唐僧不被妖精掳走成亲吃肉啥的,那我们呢?毛主席给我们画的这个圈,是要保护我们的吗?不太像吧。毛主席啊毛主席,我在心里默默的念,我们的再教育啥时候是个头啊? 6park.com

计划失败反倒砸伤了王连长,赵跃进被关禁闭,我的心情越发沮丧,整日阴云密布,我又去找了几次老勒刀,家里始终没有人,养的鸡早没了踪影,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我去场部问小黛农关在哪里,场部的干事不告诉我,只说他们不知道,还追着我问我的深刻检查在哪里,我懒得跟他们啰嗦,心说检你妈的查,一溜烟跑回连部。他们又去医院找王连长施压,让王连长逼我写检查,王连长大怒,说没看老子腿都折了吗?就不能让我安生几天?一顿拐杖把场部干事打了出去。
  连里新调来一个姓韩的副连长,是个小年轻,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也不知道他们家谁给起的名,叫韩信。韩信连长唯唯诺诺屁事不管,谁来了都是一句话:找王连长去。有一次我们跟他开玩笑,说韩连长,你既然敢叫韩信,想必日后定能飞黄腾达,混个齐王啊,淮阴侯啥的当当,韩连长脸色一暗,说韩信也不容易,受胯下之辱而面不改色,是大丈夫。我们说那当然那当然,要当齐王胯下之辱是必经之路,我们不介意当泼皮无赖,可以帮你这个忙。韩连长脸色大变,一言不发就走了,我们还莫名其妙,心想这小子大概受了不少胯下之辱了,可是还没当上齐王,所以心情郁闷吧。
  到云南以来,我一直混混沌沌过日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算乐天知足,但是事情一件接一件,排山倒海地向我冲过来,让我无力招架抵挡,使我的心里充满绝望,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走入茫茫迷雾,不知道路在何方,不知道下一步迈出去会不会跌入万丈深渊。
  1976年,中国走入了所谓的大灾之年,1月8日,周总理与世长辞,噩耗传来,我们全都陷入悲痛之中,农垦局又下达指示,全体知青照常生产,不得举行任何形式的悼念活动,知青们很愤怒,周总理是好人,文革中虽然说过违心的话,做过违心的事,但是顶着压力保护了不少人,是忍辱负重的楷模,尤其是74年亲自收拾了一批迫害知青的干部,在我们知青的心里有很高的威信,我们一直认为,如果有谁还能给知青一条出路,那就是周总理,现在他死了,谁还能给我们做主?
  4月5日,北京爆发了天安门事件(即四五运动),在天安门广场自发悼念周总理的群众和“四人帮”和警察,民兵发生了冲突,起因是头一天群众的花圈和诗词被收走,当晚“四人帮”控制下的北京市委派出部队封锁天安门广场,驱赶悼念群众,据说还逮捕了不少人。4月6日,“天安门事件”被定性为反革命暴乱,4月7日,毛主席指出“天安门事件”是“反革命政治事件”,认定邓小平为幕后主使,随即撤销了邓的一切职务。
  “天安门事件”不久,在云南知青中开始流传一部分天安门诗抄,我记得当时最有名的一首:“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骨沃中原土,魂入九垓舞;英灵在人间,长擂震妖鼓。”这首诗写得气吞山岳,尤其是前四句,更是让我们热血沸腾。我们开始私下进行悼念活动,偷偷戴小白花,领导问就说家里死了人,领导自然不相信这么多人家里一块死人,但是他们知道此时知青人人心里压着火,也不敢过于干涉,只吩咐各级干部严密注意知青动向,防止闹事。当时我也写了一首:“神州惊闻天已陷,哀雨纷纷洒阶前,泪罢吴钩擎三尺,斩妖除魔天地间。”诗写得并不怎么样,但是足以表达我心中的哀痛和愤怒,我把诗贴在场部门口,引得众人纷纷来看。
  贴出去第二天诗就被场部的干事揭走了,我后来才知道,场长书记看了我写的诗很生气,认为我蓄意攻击中央文革,违反中央政策,挑动知青闹事,实属十恶不赦,立即组织开会讨论,准备把我定为反革命送公安机关处理。王连长在医院听说此事,拄着拐杖连蹦带跳冲到场部会议现场,进去二话不说从场长手里抢过我的诗揉成一团塞进嘴里,硬是给咽了下去,咽下去以后仍旧一言不发,又蹦回了医院。场部领导怒不可遏,认为王连长故意损毁反革命证据,要连王连长一块收拾,可是说来说去也下不去手,王连长是他们的老部下,抗美援朝的时候就跟着他们,还救过场长的命,场长书记多少还剩了一点良心,就把事情压了下来,把王连长降级为连部普通干事,再给我加一条处分,勒令我再写深刻检查。
  我写完诗得意洋洋,根本不知道后面出了这么多事,这些事都是后来我快回城的时候班长告诉我的,当时是一概不知,到医院看王连长还跟他开玩笑说连长啊,听大夫说你生病期间不注意休息,四处乱窜,现在三条腿已经废了两条,导致夫人改嫁王家无后,今后你可怎么办啊。王连长气得轮着双拐就打,一顿拐棍把我打出了医院。 6park.com

日期:2008-8-6 15:18:50
  我写完诗得意洋洋,根本不知道后面出了这么多事,这些事都是后来我快回城的时候班长告诉我的,当时是一概不知,到医院看王连长还跟他开玩笑说连长啊,听大夫说你生病期间不注意休息,四处乱窜,现在三条腿已经废了两条,导致夫人改嫁王家无后,今后你可怎么办啊。王连长气得轮着双拐就打,一顿拐棍把我打出了医院。
  后来王连长出院变成了王干事,我仍然不明就里,以为王连长肯定是什么事上得罪了场长书记才被降职处理。王连长被降职以后,韩信代理连长业务,韩连长这个连长做的兢兢业业,大事小事一概请示他的下属王干事,王干事也不客气,依旧是连长的派头,照样把知青当孙子一样骂,丝毫不减连长风采。场部要的检查我也写不出来,反正已经又加一条处分了,虱子多不痒债多不愁,他妈的还能骟了我不成?
  7月6日,朱老总逝世。28日,唐山发生大地震,据称整个唐山被夷为平地,死伤不计其数。9月9日,毛主席逝世,一个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劈在边疆知青的心中,劈得我们晕头转向。尤其是毛主席逝世的消息更让我们惊愕不已,在我们心里毛主席就是红色之神,神怎么会死?他是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啊。毛主席逝世后,各地组织大规模的悼念活动,农场全部停工,并组织知青到各分场安排的吊唁场所沉痛哀悼毛主席。我们全都去参加吊唁活动,我相信不光是我,每个知青心里都在想,当年是毛主席号召我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现在他老人家与世长辞了,我们的“再教育”能结束了吗?
  这只是深藏在众知青心中的想法,没人敢说出来,说出来肯定要倒霉,这是什么时候?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的时候,全国人民沉痛哀悼的时候,这个时候竟然想着回家?找死呢吧?
  在吊唁堂我碰上了赵跃进,赵跃进右脸肿起来好大一块,我问他怎么弄的,赵跃进说回头跟你说。
  当天悼念活动结束后,赵跃进跟我说他被司务长给抽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就给我讲了一遍。
  自从得知小黛农的消息后,赵跃进一直闷闷不乐,装疯事件更是让赵跃进心有余悸,喂猪都喂得没精打采,弄得猪们都挺不高兴的,司务长也理解赵跃进的心情,就隔三差五跑来帮赵跃进的忙。那天听说毛主席逝世的消息,赵跃进在猪圈里嚷嚷:“可以回城啦!可以回家啦。”其喜形于色的样子充满了找抽的嫌疑,司务长听见赵跃进乱喊,过来就是一个嘴巴,把赵跃进打得原地转三圈,摸着脸问司务长:“干啥打我?”司务长说你小子他妈的疯了是不?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敢哈哈大笑胡说八道,让别人听见打你个现行反革命,我抽你算客气的,别人知道可不是抽你这么简单了,今天的事到我为止,你赶紧把逼嘴夹紧喂猪去!
  赵跃进也吓得不轻,想想司务长也是为他好,挨个嘴巴就不用当反革命了,也挺划算,只好闷声去喂猪,但是挨了一嘴巴多少有点憋气,就跟他的猪碎碎念:“回家回家回家…。”
  赵跃进的故事再次教育了我,得意之时莫忘形,忘形必定要挨抽。 6park.com

毛主席逝世之后,被其亲自称赞为“你办事,我放心”的党中央开始担任中央委员会主席、军委主席,主持中央工作。10月18日,中央发出《关于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反党集团事件的通知》,这个通知又是一个霹雳,这意味着历时十年的文化大革命终于结束了。如果说毛主席逝世的时候,知青们回城的念头还只是星星之火,那么“四人帮”被粉碎的消息终于把这星星之火烧成了燎原之势,文丨革丨结束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家啊,我梦中都不曾回去过的家,我的父母可安好?我的兄弟姐妹可无恙?家里还有油茶面吗?
  知青们热烈地讨论着“四人帮”的粉碎过程,同时也急切盼望着中央有关知识青年的新政策,我们每天都在关注着各式各样的消息,大道小道的都有,然而一切突然归于平静,除了各地在庆祝粉碎“四人帮”,有关知青的消息什么都没有,我们像是破旧的玩具,被丢在角落里,没人记得了。
  77年1月,我突然收到了我四姐赵争鸣的一封信,我非常奇怪,因为在我们家没人有写信的习惯,我和赵跃进当了快5年知青,只给家里和二姐赵援朝四姐赵争鸣各写过一封信,只是告诉他们我们在哪里。其他我们就不知道要写什么了,写赵卫国杀了人逃亡缅甸?写赵跃进被人洗胃洗到吐泡泡?写我每天在宿舍吃蚊子?写我们的三花被人扒了皮?这些我都不想写,我妈看到这些会疯掉的。要么写我们很好,一切都好之类的?我不想骗他们,不好就是不好,写得越好他们越要怀疑,还是免了吧。我们兄弟姐妹之间也不再通信,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何必相互诉苦?何必要见识更多的苦?老实讲我们见得太多了,多到已经远超我们的承受能力了,可是我们仍就要承受,那就自己承受吧,不要让别人帮你分担。
  赵争鸣的信很短,只有四个字:“马三死了。”
  马三的死是我后来回城见到赵争鸣之后她才告诉我的详情,但是因为这件事也发生在上山下乡的时候,所以先讲在前面吧。 6park.com

日期:2008-8-7 0:32:42
  提起马三就要先讲一讲马三的爹,马三的爹叫马步禅,比我爹年纪大,和我爹不一样,马步禅是正牌的“海归”一族,在英国老牌大学索尔福德大学学习物理,学成后一腔热血回来报效祖国,在一家研究所当研究员,马先生本着“先立业,再成家”的祖训,结婚比较晚,婚后也响应号召生了三子两女,一家也算其乐融融了。
  马先生为人很正直,即保持着英国人彬彬有礼的习惯,又坚持真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绝不妥协,大概也算是英国人固执的习惯吧,总之马步禅是个直性子,却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50年镇压***的时候,马先生就被当成英国特务收拾了一番,后来又说证据不足给放了,仍旧回研究所上班,整的马先生自个都莫名其妙。57年整风运动的时候,各民主党派和知识分子开始所谓的大鸣大放,帮助党进行整风运动,这个运动开始的时候马先生就多了个心眼,冷眼旁观,屁也不放一个。后来整风运动进行到高丨潮丨,号召人人都要提意见,研究所的领导开整风会让马先生参加,跟马先生说如今整风运动形势一片大好,各界人士都在畅所欲言,这说明党的态度是诚恳的,我们都应该配合这场运动,让我们的党向正确的方向前进。说了一大通,然后就让马先生也发言,马先生就说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再不说点啥就有点不识抬举了,那就说点吧,然后马先生就把资本主义政体和社会主义政体孰优孰劣逐点做了个比较,最后总结说还是社会主义好,但是也有需要向资本主义学习的地方,末了还说我是学物理的,最讲究事实就是,说的都是实话。
  马先生发言不久,反右运动就开始了,马先生因为“恶意攻击社会主义体制”被扣了个“极右”的大帽子,马先生委屈的不行,就找领导说理,说不是你们让我帮助党整风的吗?你们让我畅所欲言的啊,领导说当然要让你说了,你不说我们怎么发现你这棵大毒草?马先生气急败坏,说你们这是搞阴谋,领导我们是党的工作者,只要我们做的工作对党有益,可以采取任何方法,这叫作兵不厌诈,对付你这样的阶级敌人就要采取非常规手段。马先生说我没说之前你咋知道我是阶级敌人,这完全不符合逻辑。答曰早看你不像好人。
  马先生一口气憋住,险些气死过去,愤愤回家。不久又有“群众揭发”,说马先生跟原来国民党将领马步芳是亲戚,要不一个叫马步芳一个叫马步禅?据说还杀害过西路军战士,身上有血债。这下可好,马先生“现反加历反”,整了个双料***,直接被逮捕。马先生有口难辩,入狱当晚就割了脉,血都快流光了才有人发现,人早就死的透透的了。
  文丨革丨开始后,马先生家人作为黑七类分子搬到我们住的院儿,跟我们家成了邻居,物以类聚,马三也就成了我们的朋友。马三这人为人还是不错,长得也挺帅,性格真诚善良,据说很有乃父之风,就是脑子不好使,比他爹可差远了,跟赵跃进倒是有得一拼。
  马三很崇拜我三哥赵卫国,觉得赵卫国敢作敢当,打架出手也够狠,是条好汉,就见天模仿赵卫国,赵卫国出去打架,他也出去打架,赵卫国得胜回朝,他让人揍了个鼻青脸肿。赵卫国去云南以后,他自个儿觉得自个儿是我们那个黑七类大院唯一的好汉了,决定正式坐上头把交椅,率领一众黑七类子弟要“铲遍天下不平事”,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乱窜。我和赵争鸣不愿意搭理他,跟个弱智似的还想当好汉?弄个破板凳就当头把交椅坐?岂不要笑死人?就他这75过点80不到的智商,要是真坐上梁山头把交椅,大宋官军只要出动一个小分队,用不了一个礼拜就把梁山铲平了。
  赵跃进倒是对这“头把交椅”也很感兴趣,经常跟马三争夺个王位啥的,谁也不服谁,我们心想也不用争了,就你俩这水平,谁当都一样。
  那次我们院子里自发组织了“武斗”之后,因为不幸被赵争鸣击中要害,马三堂堂“头把交椅”竟然当众哭了起来,这个人算是丢大了。自那以后马三虽然还坐“头把交椅”,但是看见赵争鸣心里就有点不踏实,既想找个机会挺身而出保护赵争鸣挣回这个面子,又怕被赵争鸣出招算计了,由于吃不准赵争鸣到底需不需要他保护,马三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总在我四姐周围三米开外的地方转悠,转悠好几年也没找到机会,直到我们也开始上山下乡,马三终于认定自己找到了这个机会,于是主动申请跟赵争鸣一起去黑龙江插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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