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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2009,我的沧桑五十年(九)
送交者: 北冥巨鲲[★★★士大夫你快滚★★★] 于 2019-08-27 15:22 已读 179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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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1959~2009,我的沧桑五十年 作者:八爪章鱼 由 北冥巨鲲 于 2019-08-27 15:11

班长死得迅速又荒谬,使我大起人生无常,风云不测之叹。不过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被噎死的人,死得又如此戏剧化,不知道算不算喜丧。要是算的话我大概能心安一点。
  要回城的知青这几天乱作一团,离婚的挤破头,有办事员一天就办了300多件离婚请求,发证发到手抽筋。生了孩子的四处张罗把孩子送人,那架势像是这孩子根本不是亲生的,而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甚至有送不出去的直接遗弃,把孩子扔到派出所啊,民政局什么的门口,我在县城见过几个弃婴,有的就扔在垃圾堆旁边,都发臭了也没人管。各个农场的汽车都连轴转,把知青往火车站拉,勐捧农场有辆卡车拉了七十多人,严重超载,走山路的时候司机累得不行,开着开着就睡过去了,卡车翻入山沟,七十多人摔成大肉饼,人体器官撒了一地,根本分不出谁的胳膊谁的腿。
  我走得比较晚,既不用离婚也不用送孩子,因此回城的手续办得很顺利,场部后来把公章直接挂在门口,要盖章的自己过去吐口吐沫一按就行,方便的不得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办事效率真么高的单位呢。几天以后,诺大的农场变得冷冷清清,到处是知青们扔下的破烂和捣毁的工具,很难相信曾经有近十万人在这里生活过,付出过他们的青春,洒下过他们的血泪。
  我办好了回城手续,到三花的坟上跟三花道别,感谢它给我带来的老鼠和蛇,对于没能给它报仇雪恨,我也跟三花说明了一下,实在是没有那个勇气,希望它能理解我的苦衷。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再来看它,想到这点我颇感难过。
  我和赵跃进又去跟王连长道了别,王连长神色漠然,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伤心,只嘱咐我们一路当心,今后遇事不要冲动,三思而后行等等。我们心里充满离别的伤感,很有些舍不得离开王连长,要是没他照顾我们,我和赵跃进绝对没有十足的把握挺到今天,何况他救过我一命,古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实在是无泉可涌,只好记在心里吧。
  临走的那天晚上我根本睡不着,宿舍里就剩下我一个,四周静得吓死人,我感觉我也跟个弃婴一样被扔在这里了。我三番五次拿出回城手续看,看完了藏在褥子地下,觉得不放心,拿出来又看,看完了又藏,正折腾得自己都快神经了的时候。赵跃进来了。
  赵跃进一进门就说:“老六,我不回城了!”
  我一下蹦起来说:“你疯了老五?为啥不回去了?”
  “回去我能干啥?在这我会养猪,回去我啥也不会。”赵跃进说。
  “啥也不会也要回去,车到山前必有路,回去当工人也比在这强,你要不回去我怎么跟咱妈交代。”我想起来我爹让我照顾赵跃进的话,支边5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想起我爹的嘱咐,实在是对不住赵跃进。
  “你就跟咱妈说我留在云南养猪了,让她放心,我会回去看她。”赵跃进说。
  “五哥,你到底为啥不回去,你说实话。”我说。
  “我…,我要等小黛农,我是真喜欢她,我要跟她结婚。”赵跃进嘟囔着说。
  果然是为了小黛农,我无话可说了。
  “小黛农就快出来了,我要在这等她。我已经跟连长说过了,他同意我留下来。”赵跃进又说。
  “五哥,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
  我知道再劝没用了,赵跃进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智商随低情商却高,至少比我高,而且咬住橛子给啥也不换,多说无益了。
  我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且不说小黛农还没出来,就是出来了,你赵跃进又凭什么有把握说小黛农会跟你?就凭你脑子缺根筋?实在是够滑稽。
  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全错了,赵跃进比我强在傻人有傻福,绝对不会像我这样自作聪明,最后把自己都涮了。后来我对赵跃进彻底刮目相看,我甚至一度认为赵跃进实际上一直在跟我们装傻,此人不简单,绝对是大巧若拙。 6park.com

日期:2008-8-20 0:59:32
  第二天赵跃进帮我收拾了行李,行李不多,比我来的时候还少,真不知道我这几年怎么混的,啥也没攒下,连袜子都还是来的时候穿的那两双,补了又补,袜底几乎有一寸多厚,不需要脚的支撑,能够自行站住,远看过去好像一双断脚,着实吓人。
  收拾好行李后我和赵跃进搭农场的汽车去昆明火车站,赵跃进要把我送上车,说我一个人走他不放心,我也不想跟他争论我们俩谁更让人不放心,送就送吧,我们哥俩五年来没分开过,现在乍要分开,我心里还是挺难受的,大概是所谓的亲情作祟吧,此人虽然呆头呆脑,但是毕竟是我五哥,而且自从他说决定留在云南,我对他不免心生钦佩之情,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活下去,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我自问没有这种勇气。
  因为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所以农场去昆明的卡车人很少,我坐在车上,看着这个我生活了五年的地方,心中感慨万千,成片的橡胶林从我眼前飞速划过,我想起一个什么人说过美国的铁路,每根铁轨下都埋着一个爱尔兰人的冤魂。这个比喻也许有点夸张,可是这些橡胶树下的确埋着我们知识青年的血泪甚至生命,罗晓娟、韩智敏班长,还有三花。如今我离开他们了,希望他们的灵魂不会太寂寞。
  昆明火车站像个难民营,广场前面密密麻麻有上万人。我本以为知青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滞留在这里,后来我们打听了一下,有个知青告诉我们说是车站运力有限,难以承受这么大的人流量,所以导致许多人留在车站等车。我们拼了命往车站里挤,等挤到车站里的时候,我和赵跃进全都满头大汗,感觉五脏六腑全都错位了,这时候要是把我们平放在地上,就是一张阿拉伯地毯。
  这一次我运气不错,刚好赶上有一辆火车要往我家里那个方向开,虽然不是直达,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赵跃进把我从车窗塞进车里,我伸出脑袋跟他道别,我毕生跟别人道别没像这次这么痛苦,当时的情形是这样,我站在那个小桌旁边,脚下身边头上都有人,我只好从我头上那哥们的裤裆下面把头伸出去跟赵跃进挥手,这个哥们受压过度,为了减小自身体积,不停的从一个部位排出气体,这些气体几乎毫无阻拦地直接喷在我的头上,甚至把我的头发给吹成了中分。后来我发誓此生绝不允许别人再在我头上干这种事,谁都不行!
  本来充满悲情气氛的告别场面由于周围环境的压力变得狼狈不堪,我的情绪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用气急败坏的声音跟赵跃进喊:“保重!”赵跃进也急赤白脸的朝我喊:“一路顺风。”脸上的表情象在骂人,这算是哪门子的道别?
  火车终于开了,我从那哥们的裤裆中把头拔出来,抬起头就骂:“草你妈逼。”这位仁兄倒是好脾气,上面一言不发,只从下面发出“不,不”的拒绝声。
  我在车上立成一根人棍,心里激动万分,终于要回家了,家里现在什么样?我爹我妈都还好吗?赵争鸣怎么样了?赵援朝回家了吗?赵四清和赵红兵都长大了吧?他们问起赵卫国,我该怎么说?这些念头在我脑袋里乱作一团,使我完全神游天外,忘记自己身处何处了。还好有个哥们把我拉回现实,这个兄弟趴在我背上,大概是忍无可忍,终于放松了他的膀胱,我只感觉大腿上一阵暖意,回头一看,这位兄弟正冲我憨厚的笑着。我也顾不得急眼,心想你来得我就来不得?遂照猫画虎给我前面那位仁兄也暖了一下大腿。
  车子不知道走了几天,车厢内的气味精彩纷呈,令我终生难忘,要不是我平时也不太讲究个人卫生的话,我想我是要死在这回城的最后一步上了。好在旅途再艰难,也总有到头的时候,我终于到站下车了,确切的讲是被人扔下来的,到站的时候我只说了一声我要下车,就有人打开了车窗,还没等我明白怎么回事呢,我已经四仰八叉平躺在站台上了。我爬起来向火车挥挥手,转身出站,出站口有个长得像螃蟹的检票员,伸出手一脸鄙夷的问我:“票呢?”我看着她说:“什么票?老子是知青!”螃蟹一听,手立即缩了回去,乖乖闪开通道。我大摇大摆走了出去,听见她在后面小声骂:“妈了个逼的臭知青,怎么不死在外头,回来干什么?”
  我听见她骂,不但没生气,心里还得意洋洋:老子就不死在外头,老子就回来了,你们他妈的怎么着吧? 6park.com

走在城里的马路上,一切让我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我童年玩耍奔跑的街道历历在目,老旧的建筑看上去比我走的时候更加老旧,似乎没有因为我的归来显示出一点生机,工厂的烟囱冒出滚滚烟柱,与天空结成一片,就好像整个天空就是靠这些浓烟形成的柱子支撑着。在云南五年,到处是原始森林,我眼睛里充满绿色,如今突然回到灰蒙蒙的城市,多少觉得有些刺眼,不管那么多了,再刺眼也是我的家呢。
  应该是下班的时间,街上有不少行人,有些人家已经升起炊烟,传出阵阵炒菜的香味,我这时才感觉自己饥肠辘辘,在车上的几天我什么都没吃过,只喝了一点来历可疑的水,这水倒是非常有效,我喝了以后一阵阵的犯恶心,倒是一点都不饿了。行人的穿着虽然仍以灰蓝为主,但是已经偶尔可以看到一些鲜艳的颜色了,一个穿着暗红色衣服的花姑娘骑着车从我身边飞速而过,还回头打量了我几眼,眼里有些轻蔑之色,我丝毫没有示弱,两眼直勾勾的瞪回去,心说看什么看?老子穿的可是的确良!
  越接近家我心里越激动,眼前的景物也越熟悉,路过纺织厂的时候,我看见了第一个熟人,于小丽的疯子老公,他仍就在纺织厂门口抱着电线杆子,只是好像疯的更厉害了,原来只是抱着电线杆子,现在不但抱着,还又舔又摸的,裤子松松垮垮的挂在胯骨上,露出半个屁股,正在前后蠕动,看样子是正在跟电线杆子交配,就是不知道他把那玩意儿插哪里了。纺织厂有人进进出出,也没个人管管,这个样子太有伤风化了吧?
  临到我家院子门口的时候,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在手上吐了口口水,抹了抹头发,以使自己看上去精神些,免得我妈看见我昏死过去,整理完毕之后,一个箭步窜进院门,大喊一声:“有人吗?”我家门一响,一个人走出门来,正是我妈,她老人家远远看了我一眼,说:“我们家今天没剩饭,别家要去吧。”
  我一口气没转过来,自己差点昏死过去,看我妈转身要进屋,我大喊一声:“妈!我是小六!”
  只听见屋子里叮呤桄榔一阵乱响,冲出来一堆人,计有:我爹赵成国、二姐赵援朝、我四姐赵争鸣、我七妹赵四清和我八弟赵红兵,还有一个男的我不认识。我妈一马当先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我大叫一声:“六子!”众人也全围过来,有的叫哥有的叫弟,七手八脚拉住我一阵乱晃,只有我爹站在外面笑咪咪。我好几天没吃东西,被晃得头晕眼花,急忙喊道:“松手松手,五马分尸啦。”
  我妈先松开手,皱着眉问:“成国和跃进呢?你身上什么味儿?”
  “妈,先让我进去行吧?你儿子我饿了一路,当心我咬人啊。”
  我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屋,坐下来先跟我妈说:“妈,来碗油茶面先。”
  我妈赶紧去厨房张罗吃的,我定下神来看看众人,我爹明显老了,头发都白了一大半。我二姐赵援朝和她旁边的男人冲着我咧嘴笑,赵援朝也有点沧桑感了,就是那笑还是以前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四姐赵争鸣白净的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应该是那次冻伤留下的,我看到她左手缺了两根手指,虽然她也在冲我笑,可眼睛里还是流露出一丝伤感,就像她脸上的疤一样,恐怕这辈子跟定她了。赵四清出落成了大姑娘,亭亭玉立的样子,白白净净颇有我四姐的风采,大概是因为没下过乡,所以唇红齿白,脸上的气色很好。赵红兵也长成了一个半大小子,笑得很腼腆,眉宇间依稀有我爹赵成国的风采。
  我妈很快弄好了饭端上桌子,不光有油茶面,还有白米饭、辣椒炒肉和一条红烧鱼,我看见一桌子菜,脸上能流出来的液体全流出来了,伸手就朝红烧鱼抓过去,突然手背上挨了我妈一掌,我妈立起眉毛说:“用筷子!”我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心想这么多年了,我妈铁砂掌的功夫倒是没撂下,这一掌拍出来依旧强劲有力,赵跃进不在,她是跟谁过的招呢?
  吃完了饭,大家就问我赵卫国和赵跃进哪去了,我简要的把赵成国逃亡缅甸和赵跃进留在云南养猪的事说了一遍,众人听得全傻了,我妈听说两个儿子一个回不来,一个不回来,眼泪流的哗哗的,站起来就说:“不行,我要上云南找儿子去,把我儿子弄没了,我跟这些狗操的拼命。”
  “妈,你不用操心他们,三哥本事大着呢,没准这会在人民军都当上营长了呢。五哥在云南看上个小姑娘,正给你操持儿媳妇呢,等他马到成功之后,俩人一块回来看你,你就放心吧。”我劝着我妈,但是自己心里根本没谱,人民军在和缅甸政府军打仗,听说被打得很惨,很多人战死,还有一少部分逃回国内了,但是没人知道赵成国是死是活。赵跃进一个人留在农场,脑子又不好使,指不定出什么事呢。这些都不能跟我爹和我妈说,否则他们一定昏死过去,还能不能活转回来可就难说了。 6park.com

我看看赵援朝身边的男人,此人在我讲赵卫国和赵跃进的事的时候,一直憨厚的笑,一言不发,看上去有些弱智。年纪应该和赵援朝相仿,穿着很朴素,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浓眉大眼,很符合当时关于帅哥的审美标准,看得我不免自惭形秽,就是说破大天去,铁锹脸也不能算帅哥吧?我问赵援朝这人是谁,赵援朝说是她老公,是她在内蒙插队的时候认识的,当地一个什么旗的支书的儿子,他们俩已经结婚了。赵援朝还解释说他俩属于自由恋爱,绝对没有支书仗势欺人强抢民女的事儿,我想想也有道理,赵援朝在家的时候典型的好吃懒做没心没肺,谁家吃饱了撑的抢个二百五做媳妇儿?我就是不太明白,内蒙古大草原天高地阔,听说蒙古汉子个个豪气盖天,喝酒跟喝水似的,这赵援朝怎么找了这么个木头桩子?恐怕也算千里挑一了吧。
  赵援朝说她也准备留在内蒙,这次回来是看看家里人,住一阵子就要回去。我对此没有意见,毕竟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就是有点担心,一则内蒙的生活也是蛮苦的,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了,二则我妈能同意吗?
  赵援朝说这个不必我担心,老妈的工作已经做通了,条件是两年之内必须抱上外孙子,双胞胎有奖,生不出来两口子就地正法。另外赵援朝跟我们都不一样,我们是兵团知青,相对要苦一点,赵援朝去内蒙是插队知青,生活还算可以,有羊奶喝,偶尔还能吃上羊肉,而且据她说她去的头一年就把该支书的儿子拿下了,该支书把她调到牧场做了个小会计,基本上就没干过农活。姓孙的(赵援朝的老公)把他当宝贝似的,言听计从,要不是因为社会主义国家不让搞封建迷信,没准姓孙的能盖个小庙把她供起来。
  我心中颇感郁闷,在我们家凡是有点二百五的,似乎运气都不错,只有我这没事自作聪明的,往往要倒霉,这个事绝对怪我妈,生的时候也不算算生辰八字,弄个大凶之日把我生下来,不倒霉才怪!
  睡觉前我跟赵争鸣又谈了很久,她告诉我马三的事,还说她现在啥也不想了,要一门心思复习考大学,让我也跟着学,我一听学习就想抽风吐白沫,77年那次高考给我留下了相当严重的心理阴影,现在拿起书本就脑仁疼,一放下就好,非常之灵。
  家里的情况我也搞清楚了,我爹已经恢复了工作,仍旧在纺织厂上班,但是改烧锅炉去了,是我妈上厂里闹了一番才调离纺纱车间的,理由是不能再给搞破鞋的机会。听说刚恢复工作的时候我爹四处嚷嚷着让人家给他平反摘帽,人家一句话就把他顶回去——说你搞了破鞋没有?既然搞了就不属于冤假错案,平个屁的反,要不要脸?
  晚上我躺在柔软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是有心事,是死活觉得别扭,我在云南5年,天天睡在地上,如今突然凌空而起,实在没有安全感。后来我把铺盖转移到地上,躺下没5分钟就过去了,还是地上踏实啊。
  晚上我做了一堆梦,先梦见韩班长手持一对猪蹄追杀我,两只眼睛像金鱼一样凸出来,嘴里叫着赵超美下来找我,给你吃猪蹄。后来又梦见三花,嘴里叼着老鼠冲我摇头摆尾,可是全身上下血淋淋,明明没有皮!最后乱七八槽的什么都有,一会儿王连长被小黛农杀了,一会儿赵跃进变成一只猪。半夜我惊醒过来,全身都是冷汗,一瞬间忘记自己身在何处,顿时惊恐万分,等我平静下来,我细细的想这些梦,感觉兆头很是不妙,是不是预示着我回城后的生活不会一帆风顺,今后还要倒大霉?我想来想去,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之大。 6park.com

日期:2008-8-23 2:04:17
  赵援朝和我孙姐夫呆了几天就回了内蒙,说要回去照顾家里的羊,另外我回来以后家里显得有点挤,严重影响到他们完成我妈下达的指标,这个是我猜的,不过看他们俩那腻腻歪歪的样子,周围一没人就动手动脚,估计我猜的也八九不离十。临走的那天晚上我孙姐夫方显英雄本色,一个人喝了有三斤白酒,把我和我爹全喝得找不着北,我爹喝高了以后抱着孙姐夫大兄弟长大兄弟短的叫,说自己是窝囊废,搞破鞋搞死了于小丽,心里有苦说不出,家里没人理解他,只能跟大兄弟你说说了,这番胡言乱语弄得家里没喝酒的同志们也个个面红耳赤,我妈气得乱骂,说还天天惦记着跟于小丽搞破鞋,狗改不了吃屎,是真正的臭不要脸。孙姐夫也有点高,说大哥你放心我理解你,搞破鞋搞到这份上也不容易。我二姐立即杏眼圆睁,上去照脑袋上就是一个爆栗,说你理解啥你,你也想搞破鞋不成?孙姐夫立即闭嘴,直到吃完饭再没开过口。
  只要能保证安全,那个男的不想搞破鞋?这是我当时的浅见。
  赵援朝两口走了以后,我四姐赵争鸣搞了些中学课本,让我复习功课准备高考,这下可要了我的命了,我跟书本彻底绝缘,书里的字左眼睛进右眼睛出,脑子里啥也没留下,赵争鸣让我算一道应用题,什么解放前地主王老财家里有多少多少亩地,地里有多少多少个长工干活,一个人要能种多少多少斤粮食,要交给王老财百分之多少,问一年王老财剥削了长工多少斤粮食?我心想这王老财是个傻鸟,光剥削粮食有个屁意思,怎么不学学《白毛女》里的黄世仁,多霸占几个民女才是正事嘛。
  赵争鸣看我发愣,问我不做题想什么呢,我告诉她说这王老财太可恶,这么罪大恶极还问个屁,直接拉出去毙了得了。赵争鸣气得直笑,说哪那么多屁话,赶紧做题。结果这道题我算了三十遍也没算对,最后赵争鸣实在坚持不住了,叹了口气说该把你这个猪脑袋跟王老财一块儿拉出去枪毙。
  赵争鸣实在是心狠手辣,不但要我在家复习功课,还领着我上补习班,当时社会上开办了不少补习班,专门针对回城知青的,有很多人都去补习。我和赵争鸣去听课,讲课的老师五十多岁,白白胖胖,倒是个典型的“社会主义好”的例证,脑袋中间全秃了,就把两边的头发使劲往中间梳,妄图掩盖没毛的事实。该老师讲起课来非常投入,一激动起来,那几根本该支援中央的头发就各自为战,像狗尾巴草一样轻舞飞扬,我的注意力全被这几跟头发吸引了,整堂课都在努力从他那几根头发的走向分析当天的风力风向,讲的什么统统没听见。
  现在想起这件事,我心里颇为惭愧,觉得挺对不起这老师的,当时很多老师都是义务讲课,分文不取,只为了帮我们这些回城知青把文丨革丨中耽误的学习时间补回来,让我们能有一个好前程。我却一心只想取笑人家的脑袋,实在是不应该。不过话说回来,他那几根头发实在好笑,我当时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如果该老师的脑袋不长成那样,兴许我还能听进去点东西。这个话说得就有点不知羞耻了,自己听不进去课反怪老师的脑袋长得不好,这是典型怨天尤人,由此可见我今天处于这样的境地,恐怕十有八九还是要怪我自己。 6park.com

我就这样三不着两的应付着学习,上课不是趴在桌子上睡觉就是盯着老师的秃头神游天外,这秃头带给我很多幻想,我甚至还想到了要是在这秃头正中间点一个红点,就是一个大NAI子,想到这里自己觉得好笑,就随手在纸上画各种丨乳丨房的形状,大的小的鼓的瘪的画了好多,虽然我迄今为止还没见过真正的NAI子,但是我自认为画的不错,应该就是这样。结果不知怎么被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女同学看见,问我画的什么,我随口答一句“NAI子”,该同学立即红得像油焖大虾一样,狠狠瞪我一眼,好像我是照着她的NAI子画的一样,没过多久就有传说说我是大流氓,上课不学习,专门看女生NAI子,害得我周围好几排都没人坐,我自己像个傻逼一样孤零零坐在正中央。他妈的,专门看NAI子?你们长的出像我画得这么好看的NAI子吗?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赵争鸣的功课基础和我差不多,但是却比我有毅力,她每天要学习到半夜三四点才睡,而我一般都睡到三四点才想起来应该学习,拿起书看半个钟头,觉得对得起赵争鸣了,就倒头又睡。
  赵争鸣对我的学习态度很失望,认为我不求上进,我也渐渐觉得她多管闲事,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嘛,我就不是学习的料,干吗逼着我学?后来我们姐弟几乎反目成仇,恐怕根子要追溯到此。她有她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总觉得自己在坚持真理,为真理而战斗,恐怕是我们那一代人的共同悲哀吧。
  79年我又参加了一次高考,不管怎么说,这次比上次有进步,上次数学只考了24分,一直被我引为奇耻大辱,这次果然有突破——27分。虽然突破的不多,但是也打破了我的历史最好成绩,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11年后我应该可以考60分了,我认为此事值得庆祝。赵争鸣却不这么想,她认为我是人头猪大脑,除了吃喝拉撒睡不会干别的,不思进取还自作聪明,最后总结说我恬不知耻。这些话让我很生气,我跟她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后来她拿到一个师范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直到她走我们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事到如今我颇为后悔,如果我当时能够努力一点,也许现在的人生会有所不同,但是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有后悔药可吃。另外我的看法是,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一种潜质,依靠这种潜质就能够养活自己,不必一定要学习,区别只是你的这种潜质究竟会有多少人能够认可,认可的人越多,其价值越高,比如说我,我想我的潜质是画NAI子,后来我看过一些所谓世界名画,窃以为有些NAI子画得还没我好,只是在当时的环境下没有人认可,否则的话,我很可能会成为一个专画NAI子的大画家,其成就难保不会超过毕加索,这个姓毕的画得玩意老实讲确实有点乱七八糟,像他这种画我家赵红兵从小就在床上画过,凭什么姓毕的画这种东西就成了大画家,赵红兵画这种东西就只能挨我妈的揍,这个世界真是奇哉怪也。
  话题扯远了,总之我没能考上大学,也没当上画家,赵争鸣走了以后,家里除了还在上学的赵四清和赵红兵,就剩下我一个闲人,我整天四处晃悠,东看看西看看,其游手好闲的模样终于引起了我爹我妈的愤怒,他们一定认为我没有考上大学应该觉得惭愧,哪知道我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丝毫没有惭愧的意思,他们开始认同赵跃进对我的看法,认为我是废物点心,我妈一看见我闲着就难受,寻找各种机会让我干活,每天扫三次地,连院子里也要扫,真是滑稽,院子是你们一家的?人家都不扫偏让我扫。买菜洗衣服打酱油,样样要找我,最可气的是干了活她还要挑毛病,买回来菜她说不新鲜,洗完了衣服她说没投干净,打回来酱油更离谱,楞说是醋,我他妈的是傻子啊,连酱油和醋都分不出来?这不是明摆着找茬吗?
  跟我妈的唠唠叨叨不一样,我爹从来不骂我,只用一种充满怜悯的目光看着我,好像搞破鞋的是我不是他,我一看见这种目光就火冒三丈,想想看,自从我高考失利以后,我妈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我身上,已经很少提到他搞破鞋的事了,他的日子可是比我回来前舒服了不少,应该感激我才对,凭什么阴阳怪气的拿那种眼神看我?难道我连破鞋也不如?他要不是我爹,我一脚把他脑袋踹到腔子里去。
  每到此时,我总是悲愤的想,我千辛万苦费了驴大的劲回城来干什么?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跟赵跃进在云南养猪,至少在云南我过得无忧无虑,没人像看破鞋一样的看我,没人说我废物点心,就凭这一点,云南就是个好地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我终于有点受不了了。现在我们知道,小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有一个逆反期,逆反期开始的时候我正在云南战天斗地,没有得到充分发挥的机会,我以为就这么过去了,哪知道全攒下来了,如今到处被呵斥,人人看我不顺眼,我想应该是我逆反的时候了吧? 6park.com

我决定反抗这种不公正待遇以后,首先做的事就是消极怠工,您二老不是让我干活吗?可以,干活就干活,叫我买菜我就上菜场等着,等到人家卖菜的要收摊,我就问人家要卖剩下的菜,有人不给,我就说大叔大妈可怜可怜我,我是回城知青,没有工作,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兄弟姐妹,好几个孩子都是弱智,家里困难的不行,全家二十几口人就等着这点菜吃饭,您要是不给没准家里今晚上就可能饿死一两口人。人家自然不相信我胡言乱语,真正起作用的话还是“知青”两个字,这俩字就像中世纪欧洲的“黑死病”或者前几年“非典”一样灵验,人家只要听见这俩字,有多远就闪多远,好像一沾上就有暴毙的危险。所以可想而知,没人愿意招惹我,我就把所有的剩菜全拿回家,告诉我妈说人家听说我是知青,就卖这些烂菜叶子给我,我人又老实,不敢跟人家吵,不过这些菜倒是挺便宜。我妈开始信以为真,后来就发现不太对劲,因为每次买菜的钱一分不剩,买回来的菜质量却越来越差,用来喂猪恐怕猪都会生气,何况是我的家人?首先站出来抱怨的是赵红兵,赵红兵说他正在长身体,吃这些烂菜叶子把他脸都吃绿了,严重影响了他的身体发育,甚至因此影响了他的学习成绩,导致他最近几次考试成绩非常不好,好几门功课都不及格。对此我做出了严肃的反驳,我大声质问这个小兔崽子,你考试什么时候他妈的及格过?
  我爸也抱怨说自从开始吃烂菜叶子以后,他轮铁锹铲煤都没劲了,好几次差点把自己也扔进锅炉里,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影响到四化建设。我心里暗骂放屁,四化是你那个纺织厂的破锅炉里烧出来的?真他妈好意思说出来,这么无耻,难怪会搞破鞋,你要是能老实点倒是对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大有裨益。
  这么多的抱怨矛头自然都是指向我的,菜是我买的,自然要由我来负责,我对此非常愤慨,菜不好吃就一定是原料的问题?难道做菜的人就没有责任?这话我不敢当面说出来,因为主厨是我妈,老太太要是急了没准把我下锅做红烧赵超美了。
  这种情形持续了一段时间,我妈终于忍无可忍,剥夺了我买菜的权利,剥夺就剥夺吧,反正买菜这段时间我也攒了不少钱,够花一阵子的了。
  我又被指定专门洗衣服,这也好说,洗衣服就洗衣服,我洗衣服快得很,把衣服往水里一扔,搅和两下往晾衣绳子上一扔,搞定!比涮羊肉都快。至于洗衣粉,我把它们分成小包,里面再兑点白灰卖给邻居老太太,5分钱一包,比商店里便宜多了,这个生意很好做,洗衣粉兑了白灰以后去污效果不错,甚至还有老太太慕名而来,到我家登门拜访买赵超美牌洗衣粉。这要是放到现在,没准把我当毒贩子抓起来,那一小包一小包的洗衣粉实在是太像白面儿了。
  我妈气得直蹦,不但不让我洗衣服了,连洗衣粉都给藏起来,老太太有点年纪了,经常把洗衣粉和油茶面藏混,把洗衣粉当油茶面倒是不要紧,我们家还没谁傻到把一碗冒着白沫的油茶面喝下去,但是把油茶面当洗衣粉就有点不大对头,有一次我亲眼看着老太太把小半袋油茶面倒进洗衣盆,结果一个泡也没冒,可把我心疼够呛。
  我妈仍不甘心,又叫我扫地,我抡起打扫帚一阵划拉,屋子里顿时尘土飞扬像被扔进去一个手榴弹,众人纷纷夺门而出,我妈一把抢过扫帚把我也打了出去。
  老实讲我并不是有意跟全家对着干,我只是在表明自己的一种态度,虽然我没考上大学,但我不希望被当作废人,不希望自己被看得一无是处,我想我是需要认同感,想要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我千辛万苦回城不是为了天天买菜扫地洗衣服,如果我回来就为干这个,那还不如留在云南种橡胶树呢,至于我回来到底为什么,老实讲我自己也不知道。
  知子莫若父,还是我爹知道我的软肋在哪里,他很快向我妈提出一个建议,那就是在饮食上分出三六九等,虽然此人是我父亲,我还是要说这个建议相当阴损,从此以后我们家做饭就开始分等级,分法类似于现在外面卖的盒饭,什么大荤、小荤、全素等等,大荤我爹吃,理由是从事重体力劳动,还要养家等等,小荤赵四清赵红兵吃,理由是正在长身体,学习需要耗费大量精力,全素就是我的,理由是什么也不干不需要补充那么多热量,我妈任选,想吃啥吃啥。这条毒计简直害死我了,因为谁都知道我没啥别的爱好,就喜欢吃。我眼巴巴看着赵成国吃肉,赵四清赵红兵隔三差五喝鸡蛋羹,馋得我哈喇子流到饭碗里,干饭都变成稀饭了。要不是赵四清偶尔把我妈给她当早饭的煮鸡蛋啊什么的分给我一两个,我他妈的就活活馋死了。我心里每天把我爹千刀万剐一百遍,他老人家已经生了八个,我不能祈祷他绝后,只好祝愿他早日升天,信不信由你,这是我当时最迫切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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