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府大堂，胡宗宪面无表情的看着下首坐卧不安的谭纶，桌上是被掷回的奏疏，还有严世蕃代表内阁写的那封驳文。 6park.com
在一片尴尬中，胡宗宪缓缓开口，他告诉谭纶：你没来我就可以向内阁甚至上皇上上书，把半年要做完的事情（改稻为桑）减缓成三年左右完成，事急则缓，事缓则圆；可是你来了，我胡宗宪一下陷入党争，那么无论我说什么，上面也不会听。 6park.com
除此以外又蜻蜓点水的表示，中央内部，无论皇帝、司礼监还是内阁（无论严党还是反严一派）对改稻为桑的弊病心下雪亮，如果他们有心思停止这道问题百出的国策，改稻为桑根本不会落到浙江来。 6park.com
与此同时，在江南第一富商沈一石的作坊内，织造局总管太监杨金水、浙江布政使郑泌昌、按察使何茂才、杭州知府马宁远以及主人沈一石越过胡宗宪，已经开始讨论下一步的计划。 6park.com
因为浙江最高长官胡宗宪对改稻为桑阴奉阳为，严世藩决定双管齐下，霸王硬上弓，命令郑何决掉闸口将浙江九个县淹了，迫使受灾百姓卖田求生，到那个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胡宗宪不同意也只能同意了。 6park.com
众人中，最超然的是杨金水，他是另一个一开始就看出这道“国策”必然引起大乱，同时让浙江官场走入死局。但是他的权力来自于司礼监，背后是嘉靖本人，他唯一的工作就是保证今年五十万匹丝绸能够织成，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浙江的官场，百姓，田地如何和他无关。 6park.com
严党心腹，性格暴躁的何茂才向杭州知府马宁远传达了小阁老严世蕃毁堤淹田的指示，脑子一根筋的马宁远竟然决定执行命令。 6park.com
官场中，不执行上级的指示不行（明规则行不通），完全执行上级的指示也不行（很有可能被当成替罪羊，潜规则行不通），如何拿捏其中的尺度，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能满意，正是官场的奇妙又荒诞之处。 6park.com
像马宁远这种只会执行命令，完全不考虑结果（甚至连基本的是非对错都不考虑），加上没背景没靠山，自然会被人当枪使，在权力斗争中第一波倒下。 6park.com
当胡宗宪得到急报，九个县的堰口闸门都裂了口子，也只能仰天长叹天地不仁。九座固若金汤，花费无数金银劳力修筑的堤坝竟然在一天同时决口，又刚好在改稻为桑受阻的这个节骨眼，用屁股也能想明白这不是天灾，只可能是人祸。 6park.com
至于背后的指使者是谁，执行者是谁，胡总督自然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和戚继光带兵一起到堤坝上抗洪，最后在两权相害取其轻的情况下分洪，九个县最后只淹了淳安县和建德县的一半。 6park.com
觉得九县大堤同时决口事出蹊跷的绝不止胡宗宪一个，杨金水的干儿子，河道总管李玄第一时间跑到干爹那里哭诉，明确表示这是人祸，想要他来背锅（有人要害儿子），可杨金水不急不慢的一句“固若金汤就不会决口?”立刻就让李玄明白了杨金水事先是知情的，甚至还参与了其中。 6park.com
毕竟父子情深，加上能调教出一个河道总管级别的干儿子也不容易，杨金水这时候还是想保李玄的，这口大锅让浙江的官员去背吧。 6park.com
郑泌昌、何茂才两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毕竟都是能做到封疆大吏的人，这次九县大堤决口只淹了一个半县，迫使百姓贱价卖田肯定达不到预计的要求，残害无数生灵先不说（反正老百姓也办不了他们），但是上面会不会彻查，会不会拿他们开刀？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偷鸡不成蚀把米。 6park.com
同为严党骨干，郑何二人倒不相信胡宗宪会真的撕破脸，但是保险起见俩人还是决定把杨金水也拉下水——任何事情一旦牵扯到宫里，自然也就石沉大海，大事化小了。 6park.com
这帮人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可胡总督也不是吃素的。总督衙门大堂，马宁远跪在胡宗宪面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最后还加上一句“虽然我对不起部堂（明清時六部尚书的雅称），但是我对部堂这颗心还是忠的”。 6park.com
看着这个连基本时非对错都分不清的榆木脑袋向自己表忠心，胡宗宪估计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九个县的老百姓啊！那是多少条人命，说淹就淹了？！我怎么会瞎了眼提拔了这么一个人？ 6park.com
但是此刻的马宁远对胡宗宪来说却是一个绝对的杀手锏，还不能让他死，估计着郑何等人也快到了，胡宗宪让马宁远躲到后堂去。 6park.com
郑泌昌、何茂才两人如期而至，两人脑子灵活，打算坏事变好事，欲以天灾为名向请朝廷拨粮赈灾，可胡宗宪却要求两人先把替罪羊找好，要不然过不了这一关。 6park.com
狡猾的郑泌昌立刻暗示修堤的贪墨修河工款，并且要求胡宗宪请王命旗牌将这些人先斩后奏（杀人灭口的同时让事情死无对证）。 6park.com
在胡宗宪再三追问下，郑泌昌给出的名字是杭州知府马宁远、淳安知县常伯熙和建德知县张知良。 6park.com
胡宗宪冷笑着问，那李玄呢？之后让马宁远从后堂走出来，当着两人的面让亲兵把马宁远带走。 6park.com
胡宗宪在震怒之余没有失去理智，先是答应保护马宁远的家人，之后设下圈套让马了解到郑何二人的嘴脸，此时的马宁远已经成为了活的物证，完全倒向胡宗宪，郑何等人一下陷入了被动。 6park.com
两人几乎不假思索的同时要求拉李玄下水，把事情引向宫里。 6park.com
既然话都摊开了，之后就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胡宗宪开出的核心条件就是改稻为桑暂缓，由胡宗宪领衔上奏，布政使郑泌昌，按察使何茂才，织造局总管太监杨金水联合署名，同时将马宁远、常伯熙、张知良、李玄四人就地正法，所有事情就查到知府（市）这一级为止。 6park.com
到这一步，郑何二人也只能乖乖签字，杨金水也保不住李玄了（最后“人道”的让李玄憧憬已久的美人陪了他一宿，全了父子之情也堵上这干儿子的嘴）。 6park.com
但是杨金水的还是不同意署名，他作为织造局总管的任务只有一个，改稻为桑暂缓他的任务就完不成。面对胡宗宪的步步为营，他先是一推二四六，把自己摘了出去，接着明确表示，自己是宫里的人，胡宗宪管不着。 6park.com
僵持中，又是马宁远打破了僵局，他拿着签有自己和两个倒霉蛋县令的供状，当着众人的面递给了胡宗宪。 6park.com
杨金水趋利避害，在胡宗宪平静的说出自己的为难之处，并且伸出橄榄枝的时候就坡下驴，同意署名。 6park.com
于是，一道由中央内阁下达的操蛋的假公济私的命令，在地方最高官员忠实执行后，被蒙在鼓里的胡宗宪用超人的手腕和魄力稳定住了局势，用最小的牺牲保持住了表面上的团结，同时得到了暂缓执行错误国策的最好机会，把问题重新甩给了中央，最后多多少少为浙江的农民，尤其是受灾的百姓争取到了一点点希望。。。 6park.com
蛛网中心小小的波动已经引发边缘的巨震，在剧烈的摇摆中，巨震又回到了中央。 6park.com
奏疏到达内阁，严嵩知道毁堤淹田的事情后差点气的中风，可严世藩却理直气壮的表示，改稻为桑不淹田推不动，其他严党核心成员也表示胡宗宪简直不可理喻。 6park.com
毕竟在这些极品大员的眼中，淹也是改，不淹也是改，老百姓不体会政府的难处那政府也只能这么干（今日依然随处可见的神逻辑），现在关键的问题有两个，第一是统一口径，第二就是如何处理胡宗宪手中的证据。 6park.com
最后讨论的结果就是由严嵩进宫，争取嘉靖的对改稻为桑的继续支持。 6park.com
看着这群已经被钱晃瞎了眼睛的心腹子弟，已经八十一岁的严嵩第一次感觉到大祸不远。 6park.com
皇宫内，严嵩主动向皇帝承认错误，并且希望能召见当事人胡宗宪，讨论赈灾和改稻为桑继续的问题。 6park.com
精明过人的嘉靖皇帝怎能不明白这点小心思，一面之词能有多少可信度？于是决定召胡宗宪（严党），谭纶（反严一党），杨金水（内廷自己人）同时进京。 6park.com
杨金水这一趟最有惊无险，因为他对司礼监、对皇帝没有任何隐瞒的和盘托出。对于内廷来说，忠心凌驾于其他一切，皇帝拥有九州万方，一两个县在皇帝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6park.com
御前对答的时候，杨金水回答的也十分得体：先把严世藩供了出来，接着把自己摘了出去，最后点明胡宗宪对严嵩和严世藩的态度有所不同，认为这父子二人应该分开对待，很好的诠释了胡宗宪矛盾的行为和尴尬的地位。 6park.com
胡宗宪就没那么好运气，想在御前问话前和严嵩通通气，不仅被拒之门外，还被严世藩当面羞辱（打耳光），被逼交出马宁远的供状，被逼照抄已经替他拟好的辞呈。 6park.com
玉熙宫御前会议，各路诸侯齐到，面对嘉靖帝的种种疑问，胡宗宪大包大揽，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同时压根也没提毁堤淹田的事情，只是承认河堤失修，自己有失察之罪（避重就轻），也让严嵩明白了胡宗宪并没有反水。 6park.com
御前会议结束后，嘉靖询问吕芳的态度，吕芳用媳妇的比喻道出了胡宗宪的困境。对于严党的手段和目地，嘉靖一清二楚，但是现在国库还需要严党来搜刮（否则上层挥霍无度的钱哪里来？），暂时不能动。不能除根，但可以修支，不能连根拔起，但是可以挖墙脚掺沙子，嘉靖告诉司礼监，裕王（反严一党）派去浙江的人以后一律照准，同时要求杨金水不许为难胡宗宪。 6park.com
到此第二回合结束，浙江对质到京城斗法，可谓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杨金水有惊无险，不但没有受到成分反而因为忠诚得到嘉奖；严党得到了皇帝的继续支持，可以理直气壮的推行改稻为桑，中饱私囊；反严一党得到了任意派人到浙江的人事权；胡宗宪如愿以偿的卸任浙江巡抚，离开民政这趟混水，一心一意的铺在剿灭倭寇上；郑泌昌、何茂才两人在毁堤淹田后也平安无事，暂时安全降落。 6park.com
除了马宁远、李玄、常伯熙和张知良这四个倒霉蛋以外，整个蛛网上似乎没有任何输家。可是那被洪水冲走淹死的两县老百姓呢？他们的家人呢？似乎无人关心，成千上万条人命就像泥牛入海，连个水漂都没有就被彻底的掩盖之后遗忘。 6park.com
待续

贴主:北冥巨鲲于2020_04_14 23:35:19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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