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岁的沈孝贞在接受康复治疗时，被29岁的助理理疗师李钟浩性侵了。
这是韩影 《老妇人》，韩文名直译《69岁》的开篇▼▼▼

《老妇人》自8月20日韩国本土上映后便遭受抵制，被恶意打了超100页的1分，电影评分曾跌至2分▼▼▼

女性和男性评分两级▼▼▼
 6park.com
上一次 两极分化这么严重的，还是去年那部 《82年生的金智英》▼▼▼

巧的是，金智英外婆的扮演者，演员艺秀晶，正是《老妇人》的主演。
对，就是那位附身到金智英身上，向任劳任怨一辈子的女儿道歉的那位。
在《金智英》里面镜头不多，但是气质出众，这份气质同样也延续到了《老妇人》里▼▼▼

38岁的金智英遇到的困境，69岁的沈孝贞也遇到了。
不仅在现实中，电影里亦是。
明明是受害者，却偏偏要被舆论从相貌到衣着，里里外外评论一番。 指指点点的围观人恨不得从她身上找出犯罪行为的合理性。
《金智英》里，她上补习班回来被男生骚扰跟踪，父亲却责备她：为什么裙子这么短？衣服要穿得得体一点▼▼▼


《老妇人》里，警察一句“衣品不错啊”，似在隐晦地表达沈孝贞自己有问题▼▼▼

得知沈孝贞被侵犯后，曾经与她共事多时的女性护士长，第一个反应是：你为什么不小心一点▼▼▼

她同居人的儿子、做律师的贤修将此定义为：这是你私生活的烂摊子 ▼▼▼

比“外孙女”金智英更进一步，除了性别弱势，沈孝贞还面临着年龄弱势。
老年人由于衰老带来的天然社会缺陷，体现在电影中的方方面面——
在便利店吃东西，慌忙离开忘记收拾，会被年轻的店员嘀咕“这国家需要分类处理的不光是垃圾”▼▼▼

在马路上晃神，会被年轻人劈头盖脸地骂一顿“活得不耐烦了就自己进棺材去”▼▼▼

去警察局报案不熟悉流程，好不容易排到队伍，警察直接来了句：举报信和起诉书写好再来登记，重新排队。
想要讲两句，马上被不耐烦地打断：写好马上给您登记▼▼▼

想要自己去调查，在服务台询问两句医院的职员信息，就被负责人责问：老人家，您这样做，如果护士被炒了，您会负责吗▼▼▼

这两年，有关老年人生活困境的问题，时常被提及。我国已经渐渐迈入老龄化社会，预计到2025年，60岁及以上的人口要突破3亿。
这次《老妇人》的资源释出后，也有一些号在推荐时，联系了当下的新闻和现实案例，对老年人群面对的种种不平等对待，提出了一些建议和解决方案。
我相信，只要还有人在不断发声，就一定会有更多的问题被看到，更多的人被帮助。
除此之外，作为一个女儿，一个外孙女，一个也会在某天成为谁的外婆或者祖母的95后，我觉得沈孝贞这样的中老年女性的困境，特别是情感层面的困境，也是值得讨论的问题。
就像电影里说的“你以为你会一直年轻吗？”▼▼▼

所有关于她们的故事，都有可能是将来我们也要面对的无助。
这个物证、人证都在，甚至通过了测谎仪，还是无法证明“自己被性侵了”的沈孝贞▼▼▼

曾绝望地问负责事件的警察：如果我是年轻女子，那个人会被逮捕吗▼▼▼

警察沉默了。。。。。
对沈孝贞来说，怎么证明自己被性侵，这个回答是无解的。
即使她向警方提供带有男护工精液的衣物，展示了手腕上因强迫形成的伤痕▼▼▼

但由于在口供过程中曾出现记不清楚人名的情况，也不记得自己曾经与理疗师在超市里见过面。
被警察怀疑得了“老年痴呆症”，还暗示孝贞的同居人、书店老板东仁要带她去做定期检查▼▼▼

理疗师一口咬定，他和沈孝贞是你情我愿、自愿发生的性关系，还大言不惭地发表言论

到后来，甚至连一向坚定的沈孝贞都开始自我怀疑▼▼▼

最终——
事件以无法证明暴力为由，不能刑事立案。
法院以年龄差异为依据，以“年轻男子性侵年迈女子可能性较低”为由，驳回了对理疗师的拘捕令

刷低分的人狙击枪也对准了：“题材让人感到不适”、“电影的真实性像在写小说”。
但这是真的

韩国检察厅的统计数据显示，韩国60岁以上的女性性暴力受害者从2014年的442名增加到2018年的728名，同比增加了65%。
而在全世界，这都不是孤例，包括中国。
《老妇人》的导演林善爱就是根据老年人被性侵的专题报道，查找真实案件和相关法案后，于2016年开始了剧本创作。
林善爱曾经参与过《熔炉》的脚本制作，《老妇人》是她自编自导的长篇处女作，最终筹集政府补助金，只拍了一个月，一共就19场戏▼▼▼

故事设定于2012年初，距离韩国2010年制定《性暴力特别法》还不到两年。

为了加大性犯罪者惩处力度而发布的《性暴力特别法》需要highlight的一条是——
如果受害者是儿童、青少年或残疾人的话，受害人调查将由女性警察进行，同时施暴者会被无条件拘留。
在电影中，《老妇人》展现了法案实际操作中的漏洞：法院驳回拘捕令，案件甚至没有立案。
为什么？
因为在日常生活中，老年女性不同于儿童、青少年、残疾人，她们更大的标签是：无性别。
用林善爱的话来说：韩国社会舆论想让老年女性成为社会的被批判对象，这种偏见成了施暴者把老年女性作为目标的原因，即使报警也没有人会相信▼▼▼

性暴力、性活动和性吸引力有关，69岁的沈孝贞们，不配拥有性。
这似乎成为了一个社会共识：以女性身份出生的她们，漫长青春期过后，在进入中老年之际就被剥夺了性别的标签。
要朴素，不要花哨；要清心寡欲，不要争强好胜；要安分守己，不能有外露的感情生活；不能展现性吸引力，更不能表现出对性的需求。
被社会结构与家庭价值共同驱逐，无法得到法律正当庇护的她们就好似哲学家阿甘本口中的“神圣人”——
被排除在俗世法律和神法道德外，不仅被剥夺了“不被杀死”的被保护权，而且由于其污浊性也不允许被用来献祭。
谈了恋爱，在旁人的眼里是怪异的#在我们老家，对这样的奶奶还有一种称呼，很难听#▼▼▼

对于警察来说，69岁还与人同居恋爱的沈孝贞是无语的、可笑的，是和案件没关系但值得深挖的八卦 ▼▼▼


这样的例子，前段时间，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我们的热搜上——
“假靳东”事件爆发前两天，大部分人是讽刺地看着笑话：这些妇女怎么这么不要脸？疯了吗？还想和明星谈恋爱？

这其中，年长的农村妇女更是被剥夺保护权的“神圣人”典型代表，只要涉及到情感问题，便污浊不堪，百度一搜，首页前三条 ▼▼▼


#打码是因为实在不堪入目#
她们作为女性的感情需求，几乎完完全全地被忽视 ▼▼▼

那些为家庭奉献一生带大了子女还要帮忙照顾孙辈的妇女，到老了却发现心灵逐渐无所依托的现实，在事件发酵了几天后，才被一些人念起，作为问题提出▼▼▼

但在那些嘲笑和猎奇中——假靳东拙劣演技造成的反差更是讨论的热点。
围观者把姐姐掏心掏肺写出来的评论放在网上反复评鉴、围观 ▼▼▼


就像《老妇人》里，比起理疗师作案的动机，警察更加关心作案的过程，带着笑意追问时间多长，用了多久▼▼▼

这样状况下生存的沈孝贞，情感需求最基本的一环：体面和尊严被消耗殆尽了。
《老妇人》的豆瓣评论里，还有一部分打低分的，则认为电影过于内敛、克制。
长达两分半的性侵过程被导演处理成黑屏，仅由对话呈现▼▼▼

性侵害后遇到的痛苦，体现在缓慢而沉重的细节中。
林善爱说：“外在的、生理上的伤痛虽然可以随着时间痊愈，但内心的伤口却无法得到治愈”▼▼▼

故意伤害和瘀伤可以被错认为衰老的迹象，身体机能的受损阻碍她寻求帮助，本身被年龄歧视和性别歧视双重夹击下的沈孝贞——
一向衣着得体的她会穿错袜子，即使肩膀疼痛也忍着不去医院，被别人夸赞身材的话，会像个姑娘一样神情大变▼▼▼

她对定时器的嗡嗡声感到痛苦，对陌生人的触碰十分排斥▼▼▼

这种状态，导演借由沈孝贞游泳场景展现：任由自己在水面上漂浮，毫无依靠，也无支撑，一旦放弃就会落入水底沉溺▼▼▼

网友评价认为它不够真实不够赤裸，叙事不够立体、没有冲击力，不够残忍▼▼▼


但这恰恰是导演想要表达的——
拒绝消费女性苦难，回避极度不适的镜头，用冷静克制的叙事方式和日常化的镜头展现沈孝贞们遇到的重重问题▼▼▼

“在电影拍摄中，我有意地削弱了一些可能让人产生误解的场景，也减少了电影中的信息量。很多关于性暴力的新闻，经常会曝光受害者和施暴者的个人信息，这些信息和案件无关，却会让观者产生偏见，比如对受害者的指责、对施暴者的同情。
片中，我不想刻意煽情，凸显孝贞的不幸，而是希望观众能够客观地看待这个事件。如果可以给观众提供自己思考和判断的空间，那么他们在看电影的时候也会一直保持寻找答案的积极性。“
沈孝贞们那些被忽视的自尊，被她得体地保留了。
林善爱想展现的不仅仅是沈孝贞们作为受害者生存着的故事，而是一个人如何努力地守护住自己的尊严，并为之抗争的过程▼▼▼

即使面对性侵害，沈孝贞们无力，愧疚，委屈，羞耻，愤怒，但她们依旧平静、坚韧、勇敢地去解决，去面对自己的困难，以及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情感。

一开始，沈孝贞想得到爱的支持，会鼓起勇气对恋人东仁说，能不能陪我去警局▼▼▼

后来怕让对方名声不好，搬离了他们同居的房子。
最后，即使施害者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沈孝贞也决定以自己的方式揭发一切。
她写下被性侵的自白，并打印了厚厚一叠▼▼▼

制片人曾建议在片中增加类似初出茅庐的热血律师、血气方刚的社会活动家等年轻帮助者的角色，但导演林善爱始终坚持以沈孝贞为中心。
在方案初稿时，沈孝贞的扮演者艺秀晶提出了将相互扶持的伴侣东仁改为了同居的恋人▼▼▼

因为：不希望相互依赖，一个人也可以很勇敢▼▼▼

当沈孝贞穿戴整齐，揣着这一叠厚厚的自白信，艰难地攀上楼梯时，是勇敢且坚定的▼▼▼

她将自白信放在天台栏杆上后，转身离去，任由它们被风吹落——


探讨老年女性的情感困境，其实并不是一个讨巧的题材，但沈孝贞们需要被别人看到，那些问题在阴暗处，太久太久。
导演林善爱在谈及做《老妇人》的初衷时，提到：不仅韩国国内如此，查找许多国外的相关题材，为什么讨论老年女性遭受性暴力的题材寥寥无几呢？总要有人迈出这第一步吧。
林善爱要迈出这一步的追问，固然不足以改变社会，但网络上铺天盖地试图去淹没这种追问的叫骂，反而恰恰放大了它的声音。
沈孝贞们迎着异样的目光，顶着衰老肌体带来的负担，每一步都迈得很重很缓慢。
旁观者眼中的半讽半羡，”这阿姨游几年了啊，身材像个姑娘一样呢”，背后其实是长久的抑郁症，她为了自救所以游泳锻炼▼▼▼





只有她们自己知道，要走下去有多艰难。

电影中，沈孝贞一直念叨着恋人的那句诗：春光下的眼泪也闪耀。
是啊，总要有人，从这个痼疾开始，一步一步向着春光而去。在那些漫天散落的自白信里，总有些东西不会消亡。

为发声同样在努力的撰写 | 怡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