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当年在武夷山区插队，和野猪打过不少交道。我们那地方离武夷山风景区还有相当一段路程，虽然没有大面积的原始森林，但颇有些人迹罕至的山沟沟，各种各样的野兽也是有的。当然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的情况不大一样了。 6park.com
那时候生产队除了水稻田，还在山上缓坡的的许多地方开荒种了些番薯，花生之类的东西。每年秋天，队里都要派人轮流守夜，防止山上的野物来糟蹋了粮食。说守夜，其实也不真叫你拿枪去抵挡野兽的进攻。这差事我也摊上好几回。带上自己的铺盖（那时可没有睡袋）和一根土铳，赶天黑前进山到你该守的场子。那小窝棚是早已经搭好的了，在草堆上铺上自己的被子，倒头便睡。现在想起来，当年真辜负了许多良宵美景。想想吧，外头是万籁俱寂，小虫的咝咝声好像就在耳边，这整个世界似乎就剩下你一个人。如果在月圆的日子里，那月亮就像挂在身旁的山头上，大的连美国的月亮也没法比。可那时还真没有那闲情逸志，白天干了一天活，诗情画意早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了。 6park.com
有兄弟说啦，原来这守夜就是让你们在山上睡觉啊。也不全是。这要等到半夜里，睡得正香的时侯，砰的一声就把你惊醒了，坐起来揉揉眼睛，还得小心脑袋别撞了窝棚顶了，哆嗦着披上衣服，抄起土铳，钻出窝棚，朝天就是一枪。这时就该听到周围山头上此起彼伏的一阵枪声回应着你，只有这时侯你才知道你并不是孤独的。 6park.com
这以后就没有安稳觉了，隔着半个或一个钟头，就是一阵铳声齐鸣。打完一枪就填药准备下一枪。这头一枪一般都是队干部或者比较负责的老农起头的。野猪，猴子或其它野物碰到这阵势，一般也都跑得远远的，除非它真饿得要死了。 6park.com
俗话说，靠山吃山，我们那儿也不例外。队里有几个老兄，只要有空就提着土铳上山转悠。不时也会打到一些兔子，麂子，甚至野猪，自己家里有点肉腥，或者弄到外头的工厂卖给公家人赚点外快。大队会计老何也是个老猎手，他在我们生产队还负责巡水，每天背着杆土銃，扛着锄头到处巡视，确保稻田的水位恰当，不旱不涝，顺便也放上一俩枪。这活儿看着轻松，不过非得真正有经验的老农才干得了。 6park.com
话说这一天，老何上山去转悠，回来说一只野猪中了他埋下的一颗地瓜雷，天黑了没法跟踪，准备明天再上山。据他分析，那野猪不仅嘴巴受伤，而且前腿受伤。就是说，那畜生已经不能吃东西，又不能往高处跑，没法跑回深山了。而且一路血迹，容易追踪。这可是一件令人震奋的好消息！这等于说有一百多斤的猪肉在山上等着大家去拣哪。我不知当时大家心里在想着红烧猪肉，还是清炖排骨，反正没人想到后来有那样的结果。 6park.com
我们那儿的规矩是只要在山上见到猎物的，人人有份。村里的几个猎手都磨拳擦掌，准备天亮就上山。我们一起插队的知青兄弟小吴，平时就喜欢舞枪弄棍的，象这类事情他是一定要掺和的，所以他也赶紧回家收拾他的破枪，准备第二天开始他第一次真正的冒险事业。 6park.com
第二天吃了早饭，大家出工，那几个猎手也都一起进山了。副队长派的工，我和一伙人到离村子挺远的一片水田劈田埂，这片地就在进山的小路边上。 6park.com
群里可能没几个人明白劈田埂是什么样的活计。这水田吗，都有田埂，田里长稻子，田埂上就长草，草太长了就得锄掉。田埂不高的话用锄头就可以解决了，山区的梯田就没法用锄头了，我们那地方用的是一种像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似的家什，那当然不是用来砍人的，而是砍草的。站在田埂上大刀劈草，活计好的话，劈出来的是很均匀的一片鱼鳞纹，挺好看的。农民其实挺讲究美感的。老把式插秧，不仅要快，还要横平竖直，间隔均匀，讲究个好看。有人即便种了一辈子地，活计不到家，做出来的东西不地道，还是要被村里人嘲笑的。 6park.com
时间过得很快，太阳差不多快到头顶上，我们这帮人正劈得起劲，只见一个人慌慌张张地从山里跑出来。一见我们就大喊：“小吴让野猪给弄伤了！流了好多血！”我们几个知青一听到是我们的兄弟受伤，马上扔下手里的活计，穿上草鞋，撒脚丫子就往山上跑。 6park.com
小吴已经被同去的几个人从山头上弄到了小路边上，那叫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大家伙赶紧抽出背上的柴刀，路边弄了几根树枝，搞了个临时担架，抬上小吴就往村里跑。到了村医务室，村里的赤脚医生给包扎了一下。看看还是不行，得送医院。换了付担架，几个人抬起拔腿就跑。从我们村到外头的公路有十几里山路，两拨人轮流，一路上那个血腥味是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好不容易到了公路边，幸亏没等多久，拦到了一辆煤矿的大卡车，车上都是煤渣，也顾不上了，一屁股坐下歇口气。靠近县城有部队的后方医院，司机二话没说，直奔那儿。 6park.com
进了急诊室，医生很快就传出话来，小吴失血太多，需要输血。几个人当中正好我和另一位兄弟的血型跟小吴匹配。没二话，卷起袖子就躺到手术台上。现在也不记得当时究竟是抽了几百毫升，反正抽完血往起一坐就眼冒金星，一头栽回到手术台上。早上吃了饭就出工，干了半天的活，错过了中饭，再跑了几十里路，血糖太低了，当年虽然年轻身强力壮也扛不住啊。护士们喊来了军医，让我喝了一大杯葡萄糖水，才慢慢缓了过来。 6park.com
军医很快就给小吴做了手术。他是两处受伤，一在屁股上，一在脚上。屁股上肉多，倒没什么，脚上的那处伤就麻烦了。说是伤了筋了，更科学地说应该是伤了神经了。他后来就落下了跛脚的毛病。当然，再后来他作为病退回城了。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啊。 6park.com
当然，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想他还是宁可要一个健全的身体。可是，有这样的选择吗？幸好他还有一个健全的心态。知青生涯让我结交了几个生死之交，一辈子的朋友。小吴，该叫老吴了，就是其中一位。 6park.com
不记得小吴是当天晚上，还是第二天醒来的，反正此时我们才听到他亲口讲述的整个经过。 6park.com
他们几个人上山后，很快就找到血迹。跟踪了一段时间后，几个人分开搜索。当小吴来到一个小山凹时，野猪突然从一丛矛草后面窜出来，直奔他而来。他顺过枪来，朝着野猪就是一枪。此刻再给土铳装填火药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他掉头就跑，没几步路，野猪追上了他，用大獠牙朝着屁股狠狠地就是一下。他马上被扑倒在地上，野猪没有跑开，仍然在他的身边绕圈子。据小吴说，当时他屁股疼的很，脚动了一下，那野猪马上就朝着他动的那只脚又来了一下。此后，他再也不敢动，一直装死到野猪离开。 6park.com
我们抬着小吴离开村子以后的事，是我第三天回到村里才听到大家讲述的。知道了以后发生的那些事，才明白当天的事儿只能算是一个开场戏而已。 6park.com
我们回到村里已经是第三天了。一进村，就让大家给围上了，七嘴八舌地向我们讲述前两天发生的事情。下面就是我归纳的大概情况。 6park.com
前天中午小吴受伤的事，整个村子马上就传遍了。全村所有的男人，只要家里有枪的都出动了。大队的民兵连长，，我现在居然就记不起来他的名字，是个刚回来不久的复员军人，好象在部队当过班长。他把民兵连的武器室也开了，只不过里头只有几杆汉阳造。都是福建前线的民兵，装备可大不一样。沿海民兵的装备说实话就跟正规军也差不了多少，而山区的呢，有汉阳造就已经不错了。 6park.com
这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上山，随即展开地毯式的搜索。不久，新消息下来了，又一个受伤！  6park.com
这次受伤的也是一个年青小伙儿。他是还没有见到野猪的影儿，就让那畜生从后面来了个突袭，也是屁股受伤，幸好伤的不重。而且他被野猪拱了之后，就顺着山坡滚了下去。马上让其它人给救了。 6park.com
此时，大家心里都有些发怵，可谁都不愿意放弃。 6park.com
那位民兵连长带着一帮人，前面一人手持柴刀开路，后面的人都端着枪慢慢地前进。当他们砍倒一丛矛草以后，霍然发现那畜生就在他们的正前方。说时迟那时快，那野猪朝着持刀人就扑了上去。与此同时，几杆枪也同时响了。大概有的子弹击中了目标，那畜生停顿了一下，转换了目标，朝着另一个人又扑了上去。这时候，民兵连长正在退弹壳，可枪机卡住了。他搬动枪机的声音吸引了野猪的注意力，那畜生再次转换目标，朝他直冲过来。当时他是正面对着野猪，不过一瞬间野猪就已到了眼前。只是一下，人已倒地。其它几个人慌忙四散而逃，赶快上树。据后来检查，野猪那一下就把大腿内侧的股动脉给挑断了，那是致命一击啊！其它人只能在树上眼睁睁看着同伴流血死去。即便他们能够把野猪赶开，我想也是与事无补了。 6park.com
此时，军心已全部丧失，带着死伤者，大家仓皇收兵。 6park.com
可怜死者的遗孀，带着一个孩子，好像还有身孕，当晚哭昏过去几次。前些年回村探访，听说那位大嫂后来带着孩子改嫁他乡。我们一个知青大姐借住在他家那房子，后来还有闹鬼的传闻，也闹得人心惶惶。 6park.com
第二天，县人武部派来一个班的解放军，由一个干事带着，五六半还有挺轻机枪。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只野猪。因为野猪前腿受伤，没法向高处爬，基本上就是沿着等高线绕山转。战士们就爬到高处去，从高往低，边走边打。乒乒乓乓地打了大半天，最后野猪钻进一堆矛草丛里再也不出来了。当兵的集中火力，朝那矛草丛猛轰一阵，据说足有十几二十分钟。停下，半晌没动静，才派了两个战士下去。看到野猪倒在那儿，用枪刺捅捅，真不动了，才敢让老乡上来，把野猪抬下去。  6park.com
这场戏的戏台子就扎在村子对面的山上，所以全村男女老少在家门口就看了这台大戏。  6park.com
那野猪其实也就一二百斤，老何亲自操刀，千刀万剐，全村老少都分到一点。大部分子弹头，不管是土枪还是洋枪的，都只是停留在皮下一点。那野猪皮，尤其是背上的，鬃毛混着松树上蹭的松脂，比盔甲还要结实。  6park.com
因为我献了血，村里特意给我留了猪肝，几个知青把分到的野猪肉合在一起烧了。那猪肝的味道不错，可野猪肉，在浪费了几个小时的柴火之后，依然还是嚼不动。咱们孔圣人三月不尝肉味都会抱怨，兄弟们当然不会暴戾天物。一转眼的工夫，肉，骨头汤，即使嚼不动，也都囫囵吞下去了。  6park.com
至此，我的野猪故事就结束了。给一个总结：一二百斤的老山猪，死一人，伤二人，其中一个终生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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