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道兄的《被阎王从生死簿擦去名字的人》，颇有感触。道兄的文章主要说的是文革初期的情况，事实上更多的自杀事件发生在“清理阶级队伍”时期。逐翻出我关于这事的旧文稿，稍作修改在此发表，让没有经历过文革的有更多的认识。 6park.com
一九六七年底，江青在出席首都工人座谈会上宣布：“在整个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过程中，都要逐渐地清理阶级队伍，有党内，也有党外。”随后，两报一刊发表元旦社论，提出要彻底清查混在革命队伍内部的一小撮叛徒、特务、走资派以及没有改造好的地、富、反、坏、右分子，要充分发动群众，彻底清查，坚决处理。 6park.com
一九六八年，清队正式展开。此时福建已经实行了全面军管，军宣队已经进入了各个单位，卫生系统由海军负责。“革命群众”在军宣队的怂恿下，使用了各种合法的非法的手段，目的只有一个，揪出所有隐藏的“阶级敌人”。 6park.com
    前几年，我去看望一位父母以前的老同事，他曾经是中共福建城工部成员（可在网上搜索福建城工部事件就可知端倪），所以就成了清队的重点对象。在学习班里，审讯人员直接用卸下来的椅子腿抽他，逼迫他承认他们给他按上的特务罪名。文革过后诸事待兴，省里组织了一个XX技术学习班，文革中派出军宣队的闽南XXX海军医院也派来两个年轻医生参加。在学习班期间，这位老医生发现这两个青年军人老是躲着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学习班结束，这两人向他告别时才解开谜团。他们的政委在临行前告诫他们，他们的军宣队在清队期间对这位医生使用了“非常规手段”，当心他会报复，所以要躲着走。通过这一段接触觉得他人挺好，所以放心了。这位老医生听了这一段话，不禁哈哈大笑，告诉他们说：即使他心有怨恨，也不会找年轻人发泄啊。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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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清队的逐渐深入，福建省卫生厅有一个王姓副厅长因为挺不过拷问，供出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说是福建省的卫生系统存在着一个叫作反共救国军的地下组织。既然有此组织，当然就该有成员了。王老头儿也毫不含糊，竹筒子倒豆，把他认识的福建各大医院的院长，科主任，医药界的名人全都名列其上，并一一封了官衔。于是“革命群众”和军宣队乘胜追击，把所有在册的人都给圈上，然后再顺藤摸瓜，层层剥笋，扩大战果，最后竟弄出来一个好几百人的地下反共救国军。 6park.com
我们后来才知道，其实所谓的反共救国军也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福建卫生系统确实存在着一个在一九六二年老蒋叫囔反攻大陆时成立的组织。但问题是，这个组织是共产党的福建省卫生厅组织的战备医疗队，解放军的后备医院，怎么就变成了国民党的组织了呢？王老头不费吹灰之力，把战备医疗队的负责人照抄一遍，就应付了军宣队的要求。 6park.com
虽然经过了第一波的冲击，楼里的人们都有了一定的处变不惊的能力，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某某割腕自杀”，“某某跳楼自杀”的消息不断地传来，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了。有一天，终究传来了恶耗，是我家楼下的内科王主任。他出身于北京协和医学院，我父母一直都尊他为兄长，我们都叫他王伯伯。据说他是在午休时用刀片割开了颈动脉，发现时床上床下已经是血流一片了。 6park.com
没有惊天动地的号哭，只有压抑的低声抽泣。只记得王哥哥拆了他父亲为他做的乒乓球桌，试图拼凑起一副棺材。直至今天，他紧抿着嘴唇，用榔头使劲敲着钉子的样子依然历历在目。当时他只是一个高二的学生。 6park.com
我和王家的哥哥姐姐们一直都保持着联系，但我从来不敢问王哥，当年是否因为父亲工资被冻结而买不起棺材，我甚至不敢触及任何有关清队的事情。那张乒乓球桌其实也不是正规的乒乓球桌，比门板稍好些，但我们院子里的每个小孩都有着在那张台子旁度过的美好时光。 6park.com
当年进牛棚的人都是被二十四小时监控，我就不明白了，大白天的，还有两个专案组的人和他睡在同一房间，怎么就没发现？因为公检法已被砸烂，当时也没有公安机关的鉴定（就有，能相信吗？那时可是一切为政治服务的），现在只能姑且接受自杀这一说法。 6park.com
六八年清队期间，仅仅我父母所在的这个五百多员工的医院里，自杀成功的就达五人之多。在这五人之中，除了一名据说当过蔣军连长的工人外，其他四人全都是主治医生以上级别的。给自杀的人按的结论都是一个，“自绝于党和人民”。这里要吐槽一下，现在的医院里主任医师多如牛毛，当年的主治医师可都是二十多年行医资格的老医生。我母亲是正经的八年医学博士，一直到退休都只是主治医师。 6park.com
每当同父亲说起这一段经历时，他总要惋惜地提起他科里的刘XX主治医生。刘医生除了“参加了”反共救国军之外，还有历史问题，因为他上中学时参加过三青团。他是跳楼自杀的，一位年轻有为的脑神经外科专家啊。 6park.com
至于自杀未遂的就更多了，我家邻居的妇产科主任是王付厅长的侄女，被逼得割腕自杀又被抢救过来，清队结束出来以后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而且一直没有恢复，她再也没有从事过正常的工作了。前些年我回国去看她的时候，已成植物人多年。当我和她说话时，她的脸上竟然浮出了笑容，她的小女儿看到也惊奇不已。 6park.com
    文革时的清队学习班就设在福医旧院部大门左侧的那栋大楼里，所以那是一栋冤魂满布的地方，躲着走吧。 6park.com
    福建卫生系统的这一事件实际上同军内的山头有关，限于本文的篇幅我就不展开了。文革结束后好几年，原福建省卫生厅厅长左英（刘培善中将夫人）回到福州探亲访友，过去的部属纷纷向她哭诉文革中的遭遇，她就说了一句话：你们是代我受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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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有好事者编篡了一本《福建博士风采》。在第一卷近五百人的名单中，我父母一辈的只剩下寥寥数人，其他的都是改革开放后的博士，中间隔着一个三十多年的空白。 6park.com
八十年代给文革冤案平反时实行宜粗不宜细的政策，没有追究加害者的责任。那些在文革中参与整人的人，算起来现在起码也应该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我希望他们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能够手把良心（如果还有的话）对当年所做的事情作一个反省。如果只是一味推诿责任，把一切归与上当受骗，甚至津津有味地怀念当年的“光辉”岁月，那就真的是十恶不赦了。事实证明，还真没有几个当年的打手真正忏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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