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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反运动的历史,逻辑与教训
送交者: NewCommer18[☆品衔R4☆] 于 2019-10-17 11:18 已读 5848 次 6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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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反,与抗美援朝和土改一起,并称为建国初期三大运动。起因前面已经涉及,即国民党在大陆统治被推翻后,部分来不及逃台或主动留下的国民党军政人员,模仿中共做法展开游击战,造成地方(尤其是南方新解放区)基层政权不稳固。 6park.com

而在中共看来,这些人就是政治土匪,要剿灭必须铲除生存基础,也就是先要清查消灭不当土匪却混在群众中间从事破坏活动的各类反革命分子。他们又与当初苏区革命基本群众性质相同,但政治立场恰好相反,属于反革命基本群众。针对反革命基本群众,中央于1950年3月,发出《关于镇压反革命活动的指示》。然正如讲述七届三中全会时毛的分析,当时首要任务是争取中间力量,大规模镇反势必引起中间力量反感,故决定暂时隐忍。 6park.com

但决策出兵朝鲜后,毛的态度发生了重大变化,因为后方不稳定将严重影响前线作战。同时,经陈云等积极运作,财政问题基本解决,不少中间力量也已被争取过来了,不再成为首要任务。而反革命分子见美军在朝鲜暂时得手,觉得有机可乘,纷纷发动暴动,仅华北地区就发生了十余起。其中规模较大的有:河北省武安县“黄兵道”暴动,山西省稷山县国民党流散官兵袭占五区区公所及县府,河北省通县“全佛大道会”暴动。 6park.com

在此新形势下,毛觉得镇反师出有名且有基础,表示“不能浪费了这个时机”,于10月10日主持通过新的《关于镇压反革命活动的指示》(又称“双十指示”)。作为重要补充,他还特别将少奇关于自新分子不应处死刑的批示,修改为“如果血债重大,群众要求处以死刑,并估计情况在处死之后比较不处死更为有利时,亦可处以死刑。”很显然,这是不管反革命分子是否继续作恶,都要在肉体上消灭一批。 6park.com

时间来到1951年1月中旬,志愿军突破三八线、逼近三七线,大涨民族志气,毛感到镇反时机更为成熟,便要添柴加火了。17日,他批阅到湘西镇反报告时,了解到当地虽只有21个县,但仅解放军就处决匪首、恶霸、特务达4600余人之多,且还准备由地方政府出面再处决一批;便质问华东几个人口大省,为什么一共只处决2911人?要求大规模杀!

可其实,湘西是有传统为匪的民风的特殊地区,不大规模镇压,无法稳定社会秩序(当然,要彻底铲除土匪土壤,还得发展经济。如今当地建成张家界、凤凰古城等旅游品牌,群众生活逐渐富裕,土匪横行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有其特殊性。毛拿这说事,在道理上站不住脚,明显就是在找借口大批杀反革命。他的要求是,各地镇反要有具体指标,经协商决定,先按当地人口万分之五的比例处决反革命,看情形决定是否再杀另外的万分之五。 6park.com

人口比例万分之五看似很少,但乘以当时中国总人口5亿多,绝对数就在25万人以上,已经非常之多,具体经办干部思想难免有顾虑。毛为打消干部思想顾虑,说“现当反美土改两个高潮的时机”,只要“善为处理”,就不会有问题。政务院于2月21日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为使地方能放开手脚,实现战略意图,有意将“反革命罪”的解释宽泛化,处决理由则主要取决于是否为“首要分子”或是否“情节严重”。 6park.com

这还不够,毛又在转发北京市委镇反计划的批语中指出:“各大城市除东北外,镇压反革命的工作,一般地说来,还未认真地严厉地大规模地实行。……从现在起应当开始这样做,不能再迟了。这些城市主要是北京、天津、青岛、上海、南京、广州、汉口、重庆及各省省城,这是反革命组织的主要巢穴,必须有计划地布置侦察和逮捕,在几个月内,大杀几批罪大有据的反革命分子。” 6park.com

当然,如果光杀没有民愤的反革命分子,镇反势必会像四一二事变屠杀中共党员和革命群众那样,让旁观的群众不寒而栗,绝对不是希望出现的局面。为此,每次召开镇反群众大会,处决人犯里总是几个在当地民愤极大的恶霸。群众见恨之入骨的恶霸在被杀之列,误以为其他陌生人也属自己不了解情况的异地恶霸,加上鲁迅所剖析的看客心理,绝无丝毫恐惧,相反拍手称快、兴高采烈。        毛对这种做法高度赞赏,兴奋地说:“人民说,杀反革命比下一场透雨还痛快。”既然群众拥护,全国各大中城市从3月开始,陆续实施有计划的、极具震撼力的大逮捕和大处决的一条龙行动。红色恐怖之下,浮在社会表层的反革命分子纷纷落网,为首分子则纷纷授首,因隐藏比较深而漏网的反革命分子也胆战心惊,不敢乱说乱动。而看到报仇出气的机会来了,普通群众也通过形成民意,将一些众人厌恶却罪不至死之人,也送上了黄泉路。 6park.com

例如上海贫民区有家小戏院,女老板为人凶悍,经常痛骂逃票者,激起民愤。镇反运动开始后,当地群众纷纷要求将其逮捕法办,人民政府俯顺民意照办,却觉得她并无大恶,只打算判处五年有期徒刑。然征求群众意见屡屡通不过,逐渐加码到死缓,办案人员表示罪不至死,不能再加。没想到,群众结伙请愿,说这样的人不杀也不能劳动,白白浪费粮食。办案人员无奈向上级反映,上级明知无可杀之罪,为了取悦群众,最终决定将女老板处决。

 当然,毛处心积虑搞镇反,决非为了让广大群众出气泄愤,而是有着深远图谋的。就在镇反扩大化的烟幕后面,一份由毛亲自审定的秘密文件出台了。据了解,该文件明确规定必杀的三种人:一是在历史上对中共或普通百姓犯下血债的人;二是1946年6月30日全面内战爆发后,国民党军正团职以上军官(起义、投诚、被俘后参加革命或被关押的除外);三是在乡村地方上有声望的绅士。 6park.com

其实,有血债之人声名狼藉,对群众基本没有号召力,杀他们顶多是秋后算账和平息民愤,什么时候杀都可以,肯定不是真正想杀的人。真正想杀的应该是后两类人,其中,国民党团以上军官主要是因为具有军事指挥、组织技能,流散在社会上没有其他谋生本领,一旦发生反革命暴乱,很容易成为暴乱队伍的组织者和指挥者。故只要借镇反基本把他们从肉体上消灭,即使有暴乱,其队伍也将因缺乏军事素质而不堪一击。 6park.com

至于地方上有声望的绅士,因其有着强大号召力,只要振臂一呼,就能拉起反叛队伍来。这类地方“豪杰”动摇、颠覆政权的例子,在中国历史上不胜枚举,毛熟读史书,非常清楚其危害性。当然,对他们也可采取结盟方式,以维持大一统局面(汉光武帝刘秀就是这么做的),但后果是中央政府因豪强集团的掣肘而权威有限。毛要对中国社会大破大立,自然不能容忍“豪杰”们继续保持政治影响力,那就只有一个字:杀! 6park.com

可问题是,国民党军官已放下武器,暂无谋反意向。在乡村绅士声望的积累,主要是常年捐资造福家乡,可以说有一定的社会主义思想基础,跟中共的共同语言远多于跟国民党的,并不反对共同纲领。要杀这两类人,师出无名。故此,要把那些民愤极大的坏人暂时留在社会上,等待合适时机,以杀群众早就恨之入骨的他们为名,把扩大化导致的失误作为借口,对后两类人实施精确消灭,以求政权长治久安。 6park.com

果然,日后即使遇到三年困难时期那样的经济极端危险形势,文革那样的政治极端混乱形势,中国社会都未发生真正意义上的动乱;内在原因就是,动乱因子早被通过镇反铲除了。洛甫后来跟人说,开国之君都是很厉害的(庐山会议上被人揭发出来),那是他对中国古代王朝历史的归纳,但倒底厉害在何处?也未必说得清楚。按笔者分析,厉害就厉害在诸如镇反这类事情上面,为了国家长治久安,开国之君会推行铁血政策。

可以做个假设:必杀三类人如能未卜先知而仓皇出逃,不要说逃到海外,就是在国内躲避一时,风头过后再落网;第一类人也有不少可免于一死,第二、三类人甚至连坐牢资格都没有,顶多监督劳动。问题是他们怎会事先知道毛的老辣和狠毒?事先全都满不在乎。拿第一类人来说,尽管民愤很大,刚解放时战栗过一阵子,但并未受到惩罚,便以为中共会跟历代政权一样,拿他们没办法。殊不知,只是将其人头暂时寄放在项上,到需要时才突然取来,作为广告之用。 6park.com

国民党团以上军官们则天真地以为,既然已经放下武器不再与中共为敌了,刀就架不到自己的脖子上,岂有逃跑、躲避的想法?殊不知,武器可以交出来,多年积累起来的军事组织、指挥技能却无法交出去,要交就只有交出生命。结果当然是猝不及防,纷纷冤死。事后看来,他们如不想逃离大陆,活命途径只有两条:一是主动要求参加解放军,成为中共的忠臣;二是索性反共到底,被关进战犯看守所。 6park.com

  至于乡村有声望的绅士死得更冤,本以为与中共不算同志也至少算同路人,根本没想到要逃跑、躲避。结果,也是因为积累起来的声望没有上交途径,遂成为要猎杀的对象。只有少数在历史上帮助过中共的“开明绅士”,才被知情的领导保护起来而免遭杀害,但之后再不得住在原籍,而被授予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头衔,养在大中城市里。

后两类人由于确实冤枉,改革开放后全部撤销判决、恢复名誉,家人落实政策。但头已经砍下来,再也装不上去了。对此,无论拥共还是反共的党史研究者,都认为镇反杀人太急,杀错了很多人。但其实,毛在肃反扩大化的烟雾下,实施的是精准打击,一点也没杀错,而且还做好了继任掌舵者平反的思想准备。 6park.com

对此大好题材,网络反共分子自然不会放过,拼命寻找典型,最后落到了著名爱国文学家朱自清长子朱迈先身上。其人本向往革命,抗战爆发后打算奔赴延安,董老在武汉劝其打入桂系军队作为“闲子”内线备用。时间一长,他也升为新19师中校政治科科长兼政工队长(正团级),却再无地下人员前来接头,结果留任到全面内战爆发,尽管是文职却正好属于镇反中的第二类人。故虽属起义人员,却仍在镇反中以“匪特罪”,与其上司蒋雄一起,被蒋家乡湖南省新宁县法庭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由于朱迈先本是中共建议打入桂系,不像其他国民党军官那样只是“反形未露”,故而冤上加冤(政工军官倒与军事军官一样是镇压对象,因为具有建立反叛军队凝聚力的能力)。

就这样,镇反从3月起大张旗鼓,人头滚滚落地,很快突破总人口万分之五,直逼千分之一。社会负面影响渐渐已不能靠公判现场群众的几句口号所能消除了,沿海地区曾经与国民党当局存在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个个自危,稍有能力和胆量的纷纷偷渡前往香港。当然,逃掉与杀掉都可消除境内不安定因素,效果其实是一样的,毛本意也不在多杀,希望无辜的二、三类人全都逃掉,尽管会影响国际形象,依然没有严格管理粤港边境。 6park.com

到了4月20日,毛觉得目的已经达到,继续杀下去要走向事情的反面,遂专电各大区中央局书记,电报称,尽管2月中央会议决定,先规定杀人数以人口千分之零点五为准,但西南已达千分之一,中南和华东的某些省区亦达到千分之一,个别地方且已超过,超过太多似也不好……应将许多犯人列入为无期徒刑,离开本县,由国家分批集中,从事筑路、修河、垦荒、造屋等生产事业。 6park.com

毛的电文字里行间里流露出对多杀的不满,故连第一类人也要少杀可(可见逃跑躲避风头是多么重要)。那么,一开始就大半不杀,判无期徒刑后强迫劳动是否可以呢?笔者觉得不太现实,因为第二、三类人其实没有什么罪状,如判无期将会申诉,不久后只能无罪释放。回到社会上的这批人,未来如遇风吹草动,本来没有反心的,也因对中共恨之入骨而必反了。所以,只能先制造扩大化混乱,乘乱杀掉一批需要杀却无罪名的人,然后再少杀。 6park.com

不过,单靠一封电报是不够的,毛在5月初又导推出了系列措施。7日,他为中央起草批语,指示全党:“兹定于六月一日起,全国除现行犯外捕人批准权一律收回到地专一级,杀人批准权一律收回到省级,离省远者由省级派代表前往办理。各地一律照此执行。”同时规定,清理积案时间,亦即停止捕人时间,有少数要犯须逮捕者须报请中央局批准。    5月8日,毛又亲自起草《中共中央关于对犯有死罪的反革命分子应大部采取判处死刑缓期执行政策的决定》,指出该政策的实行,可保全十分之八九的死罪分子不杀。而对其中应执行死刑的极少数人,采取更加谨慎的政策,“一律要报请大行政区或大军区批准。有关统一战线的重要分子,须报请中央批准(保护朱迈先们条文终于出台,可惜又慢了半拍)”。 6park.com

为了贯彻落实这两项重大措施,5月10日至16日,罗瑞卿在北京主持召开第三次全国公安工作会议,进行具体部署。但此后还有反复和惯性,镇反运动一直延续到10月,才正式宣告结束。为此,又进一步批评各地多杀的做法。这也说明,在当时的中国社会,领导推行某事后的控制尺度不易,下级领会领导意图同样不易,贸然掀起群众运动,结果未必能如领导者所愿。镇反运动的走样还不是最严重的,更严重的还在后面。

那么,镇反运动倒底杀了多少“反革命分子”呢?对此,公安部副部长徐子荣在1954年1月递交了一份报告,称镇反运动以来,全国共逮捕反革命分子262万余名,其中处决71.2万名,关押129万余名,先后管制120万余名(应该是先管制62万余名,以后陆续有关押转为管制者);此外因罪恶不大,教育释放了38万余名。将此概括为:“杀了70万,关了120万,管了120万”。 6park.com

而因毛后来批评各地多杀,有些地方便发生瞒报现象(如鼓励多杀,则可能出现虚报甚至尽量杀人),故实际处决人数可能多于71.2万。但即使71.2万是正确数字,以当时中国5亿多人口为基数,也肯定超过千分之一,甚至逼近万分之十五,数字相当之大。尽管这是国家从大乱到大治不得不付出的代价,但毋庸置疑,属于人道主义灾难。与中国镇反相比,美国“麦卡锡主义”堪称“温柔”。 6park.com

最后, 从镇反中被“错杀”的第二、三类人的角度,谈谈看法。平心而论,他们当时对新成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并不敌视,有些还很拥护(比如朱迈先),却因为拥有军事指挥、组织能力或群众中的威望,具备聚众反抗新政权的潜在能力,而成为不得不被清除的对象;不仅冤枉得很,而且因何而被杀,自己也稀里糊涂,家属长期以来总以为是错杀,想破脑袋也没料到,原来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6park.com

  有句俗话叫做:“你不问政治,政治却要来问你”,用到镇反被“错杀”二、三类人身上,倒是很贴切,但还要加上一句:“甚至会被问成死罪”。由此可见,人处乱世(尤其是从大乱到大治的转折关头),只要稍有社会资源,不问政治实为下策,搞得不好就会危及到身家性命,讲政治决不只是政治家们的专利,同样是一般社会精英的安身立命之本。 6park.com

  当然,懂得一点政治,看清自身在解放初所面临的危险局面,所采取的对策决不是与中共拼命,那是逆历史潮流而动,螳臂当车自取灭亡。正确的策略是,哪怕对中共抱有十二万分好感,只要在历史上并未对中共有过帮助,或帮助了但“朝中”无人能证明,赶紧亡命海外,保全性命再说。如果真心拥护中共,若干年后再回国观光或定居,仍不失为“爱国华侨”,只是眼下风头一定得避过。 6park.com

  就算当初走眼或因经济实力等种种原因,未能亡命海外,也不能坐以待毙,而应时刻观察形势,一有风吹草动,赶紧离开居住地躲避一时。只要躲过最恐怖的1951年2月到5月,即使落网,也不过死缓劳改,日后还有申诉余地(比如朱迈先可以去找董老)。若一直不落网,过几年回归家庭,也许什么事都没有。如此看来,日常生活中讲一点政治是有益无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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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NewCommer18于2019_10_17 11:21:07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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