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有一故友，今任英国某一中文学校教习。近日北地访学，幸得重逢，再于那阴风冷雨中春风相笑，不禁多些滑稽与狼狈。二人数年未见，皆不惧那英地“shithole weather’，弃伞而行，谈笑风生。见他面相又老几分，而夸我“徐娘半老”，甚是惹人可爱可恨。其行教学之处，非系“孔子学院”，亦非某某政府资助之所，乃一社区慈善学校尔，所教童生，大多十一二岁。来至学校，这厮便领余至教室内，旁听两小时。其间听讲说，观生员，阅课本。见之，闻之，问之，而后知利害，辩优劣，议改留。今所论者，多涉教学内容及大纲。此校所用教材，中国暨南大学华文学院编，暨南大学出版社，出版于广州，书名《中文》。余友所教“五年级”，即用第五册，为二零一三年七月第十七次印刷。 6park.com
先行褒奖，此书编写，由简至难，易于查悉生员进步，不至初学而遇大关，磨人志气。再者教学结构完整，内容循序渐进，由课文，生字，词组，句子，练习，问题组成，无有可挑剔之处。又有中西结合之美，古今要事之全，文章涉《伊索寓言》，《守株待兔》，《普林斯顿的老人》，添以“神舟飞天”，“古诗二首”等等，生员得以博学。课后配有练习册两本，与课文联合，紧密相关，可谓远洋施教，所须尽备。附加教案，供以教习参考，不入误解迷惘，少备课压力。 6park.com
既已给足萝卜，下文便多打几棒子。此书大弊，乃系充斥满“政治宣传”。何以？本文寻章摘句论其详。此书十二课，三课一综合练习，即四数，末有一总练习。自第八课“唐人街”后，文章味道变得浓郁诡异。一句“最早生活在旧金山唐人街的是当年开发美国西海岸的华工。他们和美国人民一起，为美国的独立和繁荣立下了很大的功劳。”(第六十三页) 好几处蹊跷。旧金山之华人聚居，始于道光之后。其众多出珠三角西岸，广东中山等地。或离乡追一八四九之“黄金潮” (Gold Rush)，或咸同间，求活于“中太平洋铁路”公司 (Central Pacific Railroad), 修建美国跨大陆铁路。而此等华工，在美国活得不如奴隶。“苦力”一词即兴于此时，多为“卖猪仔”人口贩卖，辗转欧陆，流离美国，字面已显之辛酸。其粤语称作咕喱，英文写为“Coolie”，可见粤人初至英美之境遇。光绪八年，即西历一八八二年，清廷外交失利，美国推行“排华法案”。此后民众施暴，政府不力，乃致屠村烧舍，枪击虐杀，种族清洗。此非美地法案所定，而为之所纵也。可见华人确乎为美国西海岸之繁荣，付血泪往事。其功劳不可谓不大，遭难也不可谓不少。学至此处，生员便要奇怪，此“开发”为何？此 “功劳” 又为何？这群孩子大者不过十二岁，小者才十岁，哪知几百年前英美华人之事。告之“排华法案”与“卖猪仔”，其将生何种想法，那番思考？听懂这段史实与否，系一个问题，而其如何理解华工往事，非教习可操控也，也不应操控。如此则实难行教之，揭露与隐瞒，二者不可同为。若不行详说，单解句意，不释文意，则为行教不善，生员将陷迷惘。无论美国中国，华工之事本就系一民族矛盾之难题，搬入童生课中实需斟重，不管教习何处偏颇皆不宜也。而“美国人民”曾与华工一起建设乎？浅看确是。然此群华工，多少系合法的“美国”人，“美国人民”是否将其视为同类，“美国人民”承认他们“立下很大的功劳”与否。英美华人生员，自幼便饱受歧视，英国北地犹甚。年少通此事故，又见此文章，皆系经不起考量之问，敢问不得，多想不得。若此则“现代教育”失取精髓。若无自由之思想何来学问与才能？而此等求索深思不免引生员自幼怀恨。末句有“为美国独立”更系荒谬之言。美国独立宣言发于西元一七七六年七月，即乾隆四十一年。余实是寻不出，何处史料，能证明华人参加过美国独立战争。教材竟出史实错误，系何等草率，何等妄言。若单系疏忽，则编写者为巨蠢之徒。若此系刻意，则为篡改史实，居心险恶，误导童生，为大恶之辈。今后与美国人相论。“我们中国人可帮过你们独立。”此景甚妙。 6park.com
教案所云，更为露骨。“华侨, 指旅居国外仍持中国护照的中国籍公民。华人,指取得所在国国籍的中国血统的外国公民。”全文刻意分化海内外之华，不同词而语，系令教习明之示之(教案第七十四页)。而一处写道“唐人街上的华人越来越多… 到处都有人讲汉语。”既欲文化输出，天下华化，还要别类对待，划海外海内之分，岂不可笑。又有教中国航天之进程，第九课即为“神舟飞天”。文中末句“我们都为‘神州六号’载人航天飞船取得的新成就感到光荣和自豪。”(第七十二页)。教案更写“从而增强其对祖籍国的自豪感和学习中文的热情”。且不论此“成就”全球域内是否为新。在座生员，根苗罗布，闽人，粤人，大马人，还有各国混血，身世复杂，大多既非中国出生，亦非单流华裔之血，大抵尽持英国护照。若生为英国人，闻“神舟”之事，何生中国人之自豪感？执英文为母语，读至杨利伟“飞天”，又何来热情？航天之文章，于童生而言，本就枯涩难懂。尚未习得物理天文等学，见“飞天”，“人造卫星”，“载人航空”等词，英文尚且不知，何及中文。现代当代文章，不乏少政治目的之儿童文学，沈石溪，曹文轩，冰心等诸作，皆可取之教授，不乏良品。而定要教英国童生爱一从未踏足之地，必得使盎撒人以一辽宁葫芦岛汉人之举而生自信。可见国朝用意良苦，系吾等不体初心。 6park.com
观在坐生员，提及“古诗”，不知有李杜，讲起“奔月”，不识嫦娥后羿。何以施教英地，教习应具何等学识，笃何等精神，此皆下回论道。 6park.com
注：本想为课本课文截图，但是一直传不上图片。在贵网发的带图片文章皆显示无内容，可能是电脑的问题。《诺霜行记》很多图片已经拿 ChatGPT 做出来了，但是好像发布不上来，今后图片应该会发在熊绛的Instagram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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