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猎日记十六、雪夜论猎 -6parkbb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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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雪夜论猎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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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6park.com

我和老付第一次相识是在一九七零年六月十五日，也就是我们天津知青第一次跟随二班来到下梁子去挡薄口的时候。 6park.com

那时班长老蔡每天班前班后都和老付商量活计，他全然没把刚来的知青们放在眼里。我们都是远远地听他和班长的高谈阔论，高高地仰望他过问工作的质量和数量。加上在连队时听到的各种关于他的传说，他就像英雄一样占据我的心。 6park.com

一天早上，天还不亮，睡梦的朦胧中听见老付在小声推叫贾德山，小贾哼了一声扭头翻身继续酣睡。老付又去推叫刘世华，得到的也是相同的回应。沉寂了一会儿，正当我要睡着，一只手来推我的肩膀。我睁开眼睛，老付满脸堆笑地对我小声说：“小张，起来跟我去遛挂子（粘网）。”我一个骨碌爬起来，迅速穿上衣服，边打着哈欠，边揉着惺忪睡眼，跟着老付走出房门。 6park.com

晨风湿凉，星星眨着眼睛，似乎不相信有人这么早起工作。月亮瓦着脸，正为寂寞烦恼，看见有人出来相陪，撅着下巴露出笑容。露水打湿了河边的青草，打湿了船板、棹板和棹杆。老付先上了船，手握棹把，棹杆子交叉在腹前。“解开笼头，把船推下水！”我照他的吩咐，在把船推向水中的一刹那，自己也跳上船。“坐下！”我用手一抹桅板上的露水，转头坐在桅板上。小船一个扭身，惯性告诉我，不及时坐下，可能会被小船抛出船身，这是曹魏新兵不习水战的缘故。我的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地搜索着，担心迷雾中的未知。空气原本就寒，一股湿凉又透过裤子袭上身来，浑身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6park.com

从没打过渔的我，心中充满了好奇：接下来我将要做什么，我能做得好吗？果真从今天起我就成为一名渔民了吗？电影中渔民浪漫的生活在我的眼前不断闪现：《洪湖赤卫队》，《刘三姐》，《红珊瑚》，还有海河里来自白洋淀的渔民、渔船，父亲在节粮度荒时使用抄罗在海河边捞鱼……。 6park.com

老付一共在薄口下面下了七八张挂子网，不是用来生产，而是用来生活，十几个人每天的菜肴就从这几片网里面出。可这不算是工作，一天早晚两遍遛网都是开工前和收工后由老付邀请一个帮手去做。那帮手起先新鲜，做过一天两天就腻了，因为，要起早贪黑。年轻人那个不愿意早晨多睡会儿，晚上多玩会儿呢？不仅如此，这业余的劳动还严重地伤害肠胃，难怪小贾和小刘都不愿意跟他去。 6park.com

在老付的教导下，提网，择鱼，择网，起网，下网很快就上手了。虽然还不熟练快捷，生手初试，还没有让老付着急。等我们忙完了几片网，太阳已经老高。回家的路上，在旭日东升的晨光中，老付身披霞光划着船，鱼儿在船舱中跳跃，让人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憧憬。刚刚做了渔民的我，就像刚结完婚的新郎，完成了人生的一次跨越，喜悦欢快之情油然而生。 6park.com

等我们回到渔梁子，大家已经开始工作。老蔡见我俩提着鱼回来，高兴地说：“饭都在锅里热着，你俩赶紧吃吧！”这句话提醒了我，我的肚子早就饿透膛了，听到吃饭二字肠胃齐鸣！顾不得洗手，掀开锅抓起馒头就吃，什么叫狼吞虎咽？这时体会得最深刻。在凉湿水面上空着肚子工作两三个小时，十七的年纪，不饿死才怪。 6park.com

老付还一个劲地催，“快吃，快吃！”他是怕吃饭时间长了令班长不满，还是怕耽搁工作？大概也想积极一下，好在斗批改政治运动中争取宽大处理。我俩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饭，也不休息一会儿，立即加入大家的工作，直到中间休息我才洗脸漱口。 6park.com

下午大家工作结束之后，我正要进屋，老付又扯住我的袖口，直接上了挂子船去遛网。三个小时之后，天已经漆黑一团，星星又开始眨起眼睛，月亮又瓦着脸出现了，一看又是你俩。月色中我和老付才疲惫地回到梁房，大家都洗巴完了正在炕上下棋、抽烟、聊天，我又一次饿透膛，又一次狼吞虎咽。 6park.com

晚上临睡时，老付媚笑着冲我说：“明天还和我一起遛挂子啊！”我说：“好！”虽然我觉得很辛苦，但我抵抗不住心中英雄的乞求和媚卑的笑脸。 6park.com

日常工作繁忙，老付与我们几个天津知青没有话说。他一直都是我心中偶像，在不远处散发着神秘的光芒。自从我与他遛挂子网开始，我俩的话就多了，关系也开始亲近起来。心中的偶像也逐渐地变得真实起来。虽然在公众面前，老付还是与大家都保持相同距离，私下里跟我却亲切得多，对我来说这是难得的荣幸。 6park.com

几天里，我俩一直早晚遛挂子网，直到大队人马回连队，只留下我和李琳看守渔梁子。 6park.com

老付回连队参加一打三反那一两个月，我正在连队打活草。我俩在连队只见过两三次面，我对他一场亲热，他却对我不卑不亢，让我觉得有点世态炎凉，人情真的这么淡薄吗。 6park.com

二 6park.com

我俩真正交流多起来还是七零年九月，当我第二次来到渔梁子与老付一起经营薄口、下袖子网以后。 6park.com

那时我和小曲、老付、住在烤火房里。每天晚上小屋烧得火热，老付坐在炕梢他的铺位上，曲修联脱光膀子坐在炕头的铺位上，他俩对着抽烟。我坐在中间吸着他俩吐出来的二手烟，仨人一起唠嗑。小曲性格天真活泼，憨言率语常常逗得我和老付笑声不断。小曲制造的轻松气氛，使老付戒备、警惕的神经得到了放松，不时地讲一些他过去打猎的故事。 6park.com

借机我的问题就来了：“老付，都说狗鼻子能闻味儿，狗对动物的脚印最多能闻到几天？” 6park.com

老付听了我的问话，眉头一皱，脑袋一摇，揶揄地说：“你说的这都是哈？物儿（动物）走过的那叫踪儿！狗闻的那叫拿香！” 6park.com

一席话说得我有些不好意思，小曲和我都笑了，老付也跟着抿嘴儿笑。为了掩盖尴尬，我赶紧改嘴又问道：“狗-——拿香，最多能拿几天？” 6park.com

“这也说不定。有的狗香好，有的狗香差。好狗能拿五到七天，差狗也就拿到三五天。母狗子比伢狗香好，撵皮子最好是带一条小母狗子。有一次我带一只伢狗去撵皮子，走不远辖儿就碰到一条猱头踪儿，踪儿老了点，伢狗拿不动。我一生气回家换了只母狗子，半天就把那只猱头抓到了！”老付洋洋得意地“吧哒”一口烟斗旱烟，“滋溜”一口白开水。 6park.com

我学着老付的口吻继续问道：“既然那猱头踪儿老了，想必猱头走了好几天，怎么半天就撵到了呢？” 6park.com

“这你就不懂了。如果在初冬，猱头还没找到过冬的窝，就会像你说的几天的路程，不会一时半会儿抓得到，有的时侯我们就会放弃。因为你在撵，它也在走，什么时候能把几天的距离撵上不好说。如果在大雪过后就不一样了。这时物儿们都找到过冬的窝了，出来寻食也不会走太远，必须当天要回窝儿。物儿今天去东边找吃的，明天西边找吃的，总不离老窝儿很远，所以别看踪儿老些，却离它的老窝儿很近。”白天干活累了，晚上说话一急就有点喘，老付赶紧拿出一片麻黄素放进嘴里，一仰脖一口热水送下。 6park.com

“这么说，凡是大雪季节过后，只要碰上猱头踪儿，最多不超过半天就能撵上猱头了？” 6park.com

“也不见其。有一年冬天，我和一个人合伙撵皮子。到了小大寒季节，皮子撵够了，俩人往家蹽。半路刮起了烟泡，我俩低着头、寻着路。突然一马平川的草甸子上鼓起一个大雪包，什么东西？我俩转圈一看，原来是一对猱头，后腿站在那里，前腿互相拥抱着，公的背冲着风给母的挡寒。白雪把他俩包成一个雪包。人来了，它俩也一动不动。我俩上前，把雪扒拉扒拉，露出它俩的脑袋。它俩低着头互相依偎在一起依然不动。我俩一人一只，抓住脖綆子才把它俩分开！”说到这里，老付也不看我和小曲，低着头尽管往炕沿上磕他的烟斗。原来，只顾说话忘记了续火，旱烟早就灭了。 6park.com

我和小曲四只眼睛盯着他的动作，完全不能从故事里回到现实中来。似乎老付不是在磕烟斗，而是在击打那只猱头的脑壳，完后好剥它的皮。 6park.com

等老付磕好烟斗，看我俩还在用听故事的眼神盯着他，张嘴笑了。这时我俩才从大烟泡里走出来，跟着哈哈地笑了起来。 6park.com

老付装上烟接着说：“你要是碰上这样的猱头，三天的踪，还能指望半天撵到它吗？有的猱头一冬天没有固定的地方，到处找食吃，随处找个旮旯就睡。还有像我们碰上的这俩，站在那里就睡，当然这都是个别的。” 6park.com

小曲说：“这猱头也太傻了吧，人在它周围转圈它都不跑，不是等着挨抓吗？” 6park.com

“猱头这东西有时贼精，有时傻憨。就像你们常说的那个什么鸟？” 6park.com

“鸵鸟？” 6park.com

“对，鸵鸟。有时猱头被撵急了，就把头往雪里一钻，露着个屁股，跟鸵鸟一样。哈哈，自己以为安全了，我们伸手就把它抓起来了。”说着，老付举起拿着打火机的右手，小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那是平时很难见到的神情，眼神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快乐和欢愉，人也一下子年轻了许多。 6park.com

看见老付这样的兴奋，我就越发地敢问了：“你用手去抓它，它要回头咬你怎么办？” 6park.com

“嗯，你问得好！抓猱头你得会抓，不会抓真有可能被它咬着……”说到坎儿上，老付假装烟斗要火，停下话头…… 不好，老付要撂挑子。 6park.com

我和小曲正听到紧急关头，相互一交流眼神，都明白老付要溜。还是小曲反应快，跳下炕，提起水壶，给老付满上一茶缸子开水。 6park.com

老付会意地一笑，慢慢地接连吸了几口烟，缓缓地说：“一般猱头往雪里爬，它的后腿都是伸直的，不是蜷在雪里。尾巴也露在外边，你把右手手闷子（棉手套）摘了，一把攥住它的两条后腿，尾巴长的连尾巴一起攥住，慢慢地往后拉。左手带着手闷子悬放在它的脊背上方，不要伸向雪里去抓它，而是在那里等着。等右手拉着拉着露出了脖子，左手猛地往下一抓掐住它的脖子。抓得住就提起来，抓不住就摁在那里。这样它就咬不到你了，预防万一，左手一定要戴手闷子。” 6park.com

我俩钦佩地点了点头。“怎样鉴别踪儿的时间呢？比如说，是一天的，还是三天的，或是五天的呢？意犹未尽的我没有眼眉，依旧问起来没完没了。 6park.com

这会儿，老付眼睛里的亮晶已经消失了，眼皮也耷拉下来，人又苍老回来，只抽烟不说话。 6park.com

尽管我心中有无数的好奇，还有无数的问题，根据经验，再问下去，答案就该是大家都知道的“谁道——期啦”。错一不能错二，别找没趣，我扭头一看小曲，小曲说，尿泡尿该睡觉了吧？对，解手，睡觉。 6park.com

躺在炕上哪里睡得着，听着他俩的鼻鼾声，我把老付的话从录音带复制到录像带上：林海雪原，茫茫草甸，老付带着黄赖牧师正在跟踪一条猱头踪儿。突然平地里一座雪包，黄赖牧师不见了，换成了我。我和老付围着雪包转一圈，相视一笑，伸手一人抓起一只大肥猱头。我俩乐得哈哈大笑，奇怪得是我却听不见他的笑声。……还是在雪甸里，这会儿只有我的两只眼珠儿吊在空中跟着黄赖牧师继续雪地追踪。来到一座雪丘前，一只猱头钻进雪中露着两条黑紫色的腿。不知怎地眼珠儿落在黄赖牧师身上，就又成了我。我右手摘去手套抓住猱头两条腿缓缓地往后拉，左手带着手套等脖子来到下手一抓，又是一只大肥猱头！我笑呵呵地举过头顶给老付看，等我转回头，猱头在我手中没了。左右再看，老付和黄赖牧师都不见了，看天，天上是地；看地，地上是雪，不黑不亮一片混沌…… 6par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