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park.com
九十一、渔梁子的娱乐 6park.com
  6park.com
  6park.com
   渔梁子坐落在东西长上百公里，南北宽几十公里的沼泽地中，一座四邻不靠的孤岛上。东，距离富锦县的二十五团二十九连二十多里地，其中沼泽地占去一多半。西，距离饶河县菜嘴子渔梁子旱路八里水路二十里，姚队长与我们关系不睦。北，距离抚远县六十一团十五连约十里路，全是沼泽，彼此不相往来。南，距离饶河县莲花泡旱路十里水路三十里，那里只有一位老职工看守，再往南有渔丰渔梁子和西丰沟。四周所有这些地方，没有事情绝不来往。如果在连队工作赶上放假可以去附近连队探望一下同学，或者晚饭后到老职工家串串门儿，偶尔放映队到连队放映电影。团部附近连队晚上到团部影院去看电影或宣传队的文艺演出，放假还可以逛逛团部商店。无论如何都有一些文化娱乐活动和人际交往。在渔梁子我们不许放假，不许请假，不许离开渔梁子半步。一年三百六十五个工作日，春节也照常工作，看电影、去团部、探同学，都是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奢望。 6park.com
  6park.com
我们的业余生活之单调乏味难以想象，甚至连寄信、收信、寄钱、收邮包都是难以满足的事。一年和家里通不了几封信，除了冬天春秋夏是绝信季节。家里寄来的信揣在连长的口袋里，常常是三五个月甚至半年才收到。收到家书时，信封的四边已经磨破，两张分离的信皮儿夹着信纸，令人哭笑不得。工资也是，几个月才能收到，一笔大款到手，倒是节约了花费，没地方花钱。 6park.com
   那么我们怎样度过那漫长的冬夜和孤寂的夏日？一般有三种事情算是娱乐。 6park.com
   在六十年代，渔梁子鱼产量高，曾经至少两次得到过场部的嘉奖。挂在段间门框上面的两面奖品镜可以作证。奖品除了两面印有红旗、天安门、毛泽东头像的玻璃镜子之外，还有两件物质奖品——飞乐牌儿晶体管儿收音机。提起飞乐牌电子管台式收音机可是闻名遐迩，生产飞乐牌儿收音机的工厂就是著名的国营上海无线电二厂，一九八七年试行股份制改革，一九九零年上市，成为上海股票市场著名的老八股之一，全名“飞乐股份有限公司”，上市名称“飞乐股份”。由于同时上市的还有个“飞乐音响”，股民们就把盘子大的“飞乐股份”称做“大飞乐”，盘子小的“飞乐音响”称做“小飞乐”。 6park.com
   打渔人下了功夫，在房顶竖起了一根天线杆。没有正规天线，就把一把冰镚子绑在天线杆顶端越俎代庖，一根铁丝冒名顶替天线牵进梁房。原来的天线插头早就飞到九宵云外，十二号铁丝委个钩儿简单粗暴地插进收音机天线孔里，也不管天线插孔的感受如何。飞乐收音机对粗糙的接受设备和粗鲁的接插方式显然不愿意接受和认可，所以工作起来马马虎虎，吊不浪荡，稀松二五眼。 6park.com
它的嗓音从来没有字正腔圆过，背景总是充满了各种杂音，经常一口气说出俄语、蒙古语、朝鲜语等两三种语言，而汉语却极难发现。当然，主要的原因要归功于苏修电台发射的功率太大，它的电台频率又紧紧地挨着我国我省的电台频率。边疆属于祖国繁盛大树的末梢，本来接受来自我国的信号就弱，加上苏修发射干扰信号，那频道就像滑稽演员，一会儿是男腔，一会儿是女调，一会儿是汉语，一会儿是俄语、朝鲜语、蒙古云、英语、有时还夹杂着广东话。这些还算是仁慈的，态度恶劣时闭口不言了，音乐无声了，仅剩下大海波涛冲击声，飞机升空的呼啸声，工厂车间各种机器运转的嘈杂声，最可怕的还有机关枪发射的哒哒声。每当这个时候就会令人火冒三丈，雷霆震怒。大飞乐可能不知道，这是我们打渔人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途径，否则我们就是古香古色的桃花源人了。 6park.com
   不知是谁开始的大胆探索，把收音机后盖打开，那里有一根磁棒横在一堆不知名的无线电元器件上。磁棒上套着一个线圈，轻轻移动线圈竟可以微调收到的无线信号。而收音机前脸的微调旋钮就是个聋子耳朵——摆设。不过这个办法有时候灵，有时候不灵，因为收音机喜怒无常，不时还有点欺生。 6park.com
   小曲上小学时参加过电讯小组，组装过矿石收音机，无线电专业知识最高，再加上他是炊事员有时间鼓捣这个木匣子，积累了一些我们都没有的经验，他就成为大飞乐收音机的专业调节师。没有人打算侵犯小曲的专利和职务，只要大飞乐一耍态度，大家就“小曲！”“小曲！”地呼唤起来。不管多忙小曲都会愉快地履行他的职责并乐此不疲。只见他右手夹着黄烟卷的烟炮，左手轻微的移动那个线圈，时不时使劲地吸上一口卷烟吐出浓烟，好像那烟雾中充满了能量和智慧，狠狠地吸一口就能立马降服桀骜不驯的飞鹿（大飞乐的logo）。烟雾喷洒在一堆元器件上又反冲在小曲的面颊，大概那浓烟熏到了他的大眼睛，立刻把眼皮眯缝成两条细线儿，正好聚起眼光继续他的职司。儿时看过的奶瓶毛刷，一缕一缕是由两根细铁丝相拧而成。小曲的眼睫毛很浓也很长，在眼缝上下翻卷着，就像两段单股毛刷贴在他的脸睑上。他把线圈调到最佳位置，将烟炮叼在嘴里，一根火柴折断，两根半截火柴棍儿重叠起来塞进线圈和磁棒的间隙里，固定住线圈微调的最佳位置，于是，播音员在复杂的不断变化的噪音中继续播讲。我们的耳朵必须学会排除一切杂音，单单把汉语拎进耳中。以致后来学京胡时，我可以毫不费力地从交响乐队中把京胡演奏提拎而出。 6park.com
   大飞乐告诉我们，陈毅元帅刚刚逝世，一个叫黄帅的就出世。大飞乐又告诉我们，除了八个样板戏，又有《杜鹃山》 、《龙江颂》 、《磐石湾》 、《平原作战》 等现代革命京剧问世。大飞乐还告诉我们，关内某地一位农民赤手木叉打虎的英雄事迹，那时还把虎狼看做危害人民生命安全的害虫，打虎、打狼都是为民除害的英雄行为，应该得到鼓励和奖励。大飞乐还让我们知道了李光羲、李双江。大飞乐每天向我们无数次播送铜管乐《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和《运动员进行曲》以至于让我们记住每一个音符。大飞乐最令人恼火和无法容忍的，越是听到紧要的关头，越是撂挑掉链子。 6park.com
大飞乐在我们忧闷的时候，给我们带来快乐；大飞乐也在我们快乐的时候，给我们带来郁闷！ 6park.com
老蔡和老付对于大飞乐的态度是漠然的，有与没有两可，他俩觉得我们与一个木匣子针锋相对有点不可思议。而知青们对大飞乐的态度恰恰天壤之别，不管它脾气好坏、嗓音如何每天都要听，直到它把大家惹得怒火中烧。大飞乐的喜怒无常、神经错乱，常常害得知青们拍被捶褥，操爹骂娘。假如这一晚大飞乐偶尔情绪稳定，能够顺畅地报道新闻播放音乐，小伙子们就像得到姑娘的温柔抚慰，呼吸通畅，心舒体泰。 6park.com
   一九七二年的春节这天，我们早早地收工，兴致勃勃地走进梁房渴望着等候已久的除夕晚宴。一进门，飞乐木匣子里就传来了喜儿呼天抢地，悲伤哀怨的嚎啕大哭。我心中一阵惊愕，在我的记忆里，过年是个喜庆的日子，父母早在春节到来前几天就嘱咐我们，过年时都要懂事乖巧，不许吵架哭闹，不许胡说乱说，全家人都要喜气洋洋地过春节。收音机里播放的也都是相声戏曲联欢会等欢庆热烈的节目，音乐都是《喜洋洋》、《步步高》 、《紫竹调》 、《花好月圆》、《春节序曲》之类的曲调，绝不播送《秦香莲》《蝴蝶杯》等悲剧。假如那时候我的父亲进门听到这种哭腔悲调非要勃然大怒不可。如今破四旧、立四新，移风易俗，过年竟要忆苦思甜啦。难道革命就不需要好心情了吗？我知道我的思想很危险，立刻悬崖勒马，赶紧把自己调节到革命化春节的频道上去。再说，这总比七一年过春节，在连队食堂吃忆苦饭强多了。 6park.com
   渔梁子的第二件娱乐活动就是中国象棋。渔梁子有一副大号象棋和一张木棋盘，吃子时，“啪”的一声脆响，就像真的杀了对方一员战将，十分过瘾，常常是两人对弈，两伙人支嘴，红黑军团各不相让，一盘棋有时争执得几乎把房顶掀翻。 6park.com
   我从小就爱下棋，业余时间也常到公园去观棋。七零年夏，刚到渔梁子的我就和我们班的象棋高手宋同合厮杀在一起。我带了一本六十年代象棋对局选，从箱子里拿出来没事“研读”。我最喜欢老将杨官麟的棋法，有一局棋，杨官麟连着被对方吃掉车、马、炮，最后以“铁门拴”，将对方将死，这叫做“弃子入局”。我也喜欢胡荣华的奇招妙手，总能使棋局产生魔术般的变化。我还带了一本《中国象棋比赛规则》 ，也是我在有空时研习的对象。最后这两本书的前后书皮演化成翅膀，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也许随着候鸟飞到南方了。 6park.com
   下棋是锻炼思维的好运动，它可以锻炼人的推理和计算能力，可以锻炼人对局势的评估研判能力和掌控全局的能力。下棋的人既能局部深思熟虑又能总揽全局，对“势”会有深刻的理解。我一生的道路许多得益于下象棋的感悟。 6park.com
   最后的娱乐就是聊天。大家喜欢听老付聊赫哲人的风俗习惯；喜欢听老付聊打猎、打鱼的故事；喜欢听老蔡聊他经历过的往事；喜欢听小王聊他们锻炼身体和墙子河的故事；喜欢听闫维线在沼泽地冒险捡天鹅蛋的故事；喜欢听明庆荣讲东北大车店的段子；最令大家捧腹的是小曲讲纪录片《第二届全运会》。由于这部影片大家都没看过，小曲带着得意的神情，绘声绘色地描述摩托车运动员是如何在比赛前启动发动机的。“卟噔噔，卟噔噔”，“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小曲架着双臂，右脚做蹬踹状，嘴里学着发动机启动的声响，拧动着手腕在给摩托车加油挂档，逗得大家人仰马翻。一会儿他又模仿自行车运动员潇洒的蹬车姿势，猫着腰，时而双肘架在把上，时而把手伸到斜梁下拿出水瓶喝水，时而举起双臂冲刺。一项一项比赛项目他挨个的学，真比看电影还过瘾，最后笑得大家躺在炕上坐不起来。 6park.com
   老付平时不大爱说话，特别是公众场合和陌生的场合。但是，在小范围里，特别是喝了几口酒之后，就打开了话匣子，而且是口齿含糊地，车轱辘话翻过来掉过去地说。因此，时间一长所有听众都离他而去，唯独我耐心地洗耳恭听，听他讲打猎、打渔的故事，间或提出一些问题让他解答。起先，一涉及到“技术机密”他便打马虎眼，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他感觉到只有我愿意耐心地听他讲诉时，也不好意思十分地三缄其口了。虽然核心机密还是有所保留，也难免话多语失，耐心的倾听换来了他许多狩猎捕鱼的经验。 6park.com
   老职工宋同合是个爱说爱笑的家伙，只要他在场，一定就是聊天的中心。他年轻时爱读书，聊天的范围很广，也爱在知青面前显摆显摆。比如，“人面桃花”的故事就是第一次从他那里听来的。虽然吞吞吐吐，刚开了一点儿头儿，就被老蔡堵了回去，但我还是记住了这个典故，返城后从戏剧和《今古奇观》中知道了故事的原委。他也爱讲渔梁子过去的故事，比如，西梁子和下梁子之间的关系和冲突。比如，有关老黄婆子的故事。这些都是令当年的小青年们十分诧异的事情，也是老付、老蔡和其他老职工几乎不谈的事情。但是，我敢断定老宋一定不知道关于“鞑子营”即“七里沁子村”和尤鞑子的故事。如果今天他能读到我的文字，我料定，他也会像当年的小青年一样，两眼露出惊异的目光。 6park.com
   老蔡从连队带来两本书，一本《金光大道》，一本《沸腾的群山》。贾德山探亲假带来四册一套蔡东潘的《清史通俗演义》这是渔梁子三年读过的三本书。我们青少年正处于精力旺盛，求知欲最强的时期。本来应在这时期饱读诗书，却在文化沙漠里干渴了十年。返城之后，文艺复兴大量书籍再版，我们已经被工作、家庭、育儿、上学所累，无暇光顾图书的海洋。 6park.com
   我们有时也逗狗玩儿，特别是黑子和奔儿了小的时候，连逗带训练也是消遣的好时光。 6park.com
   偶尔，我也站到薄口的跳板上，眺望夕阳西下的晚霞；享受风入洞，鸟投林，万籁寂静的黄昏；欣赏温柔多情，清凉透彻，潺潺流动的七星河水和满面羞涩、温情脉脉、映红天光的落日余晖，那一定是在没有蚊虫的时节。 6park.com
 
 6park.com
贴主:老北河于2022_03_11 10:09:20编辑

贴主:老北河于2022_03_11 13:23:44编辑
评分完成：已经给 老北河 加上 100 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