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平面海报时,我替大爷们试光。 6park.com
2021年3月,原本计划拍摄四组《缝隙里的人》的我们,迟迟找不到最后一组满意的拍摄对象。某天深夜,我偶尔看到一篇人物稿,里面的一张配图引人注目。
坐了50公里的车,我们来到了北京市丰台区长辛店的建设三里社区。第一次来这里的感觉除了物理上的距离感——远,还有一种时间上的距离感——黑色胶皮包裹的输气管道、裸露出红砖没有外墙皮的6层公寓楼、街边布满破洞的长条沙发、马路边弹棉花的门市……我仿佛回到了上世纪80年代。
按照文章的描述,我们很容易找到了车棚的位置。车棚一叶单扇红木门已经关不拢了,透过门缝,能看到一位面相和善的大爷。
“你们哪儿的?”
“大爷我们是媒体的,想……”
“噢,进来吧!”
还没等我说完,大爷就带我们往里走。路过厕所,门没有关,里面的马桶垫断了三截。 6park.com
二七厂“鸳鸯楼”,这里曾是职工房,婚后还没有子女的工人在此居住。 6park.com
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块写着“二七健身俱乐部”的匾,再穿过一条4米多长1米宽的走道,就进入了真正的车棚健身房。车棚里光线很暗,他把我们领进去,简单说了两句话就掏出手机离开了。不一会儿,风格各异的大爷们陆续而来,有拎一根香蕉的,带一盒酸奶的,着一身中山装的,三月份穿半袖衫的……他们管我们叫“记者同志”。
没过几分钟,屋外来了一波人,“大爷您好,我们是央视新闻频道的。”
大爷们听完一脸疑惑:“他们是中央的记者,你们是哪的?”原来,大爷们误以为我们是本提前预约的央视“记者同志”,“原来你们是另一波啊!”
我第一次有了见到“网红”的感觉。
当时,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身着中山装的大叔——刘鸿滔,他看起来最不像是所谓的老年人。他说“我57了”,在其他几个老伙计的鼓动下,他决定给我们表演一个“节目”。话语间,老伙计们就把杠铃放到地上搭起了“舞台”,他站到杠铃上声情并茂地来了一段《列宁在十月》的演讲。听完后,大伙儿兴奋地喊“乌拉!乌拉!”。
这段演讲,是我下决心拍摄的最初动因——我看见存在于他们身上的另一种生命力。 6park.com
泡在车棚拍摄时,我时不时也会跟着大爷们练练。 6park.com
大爷们有一个微信群,为了能够第一时间知晓健身房的活动,并提前安排拍摄计划,我请求群主将我拉进了群。但慢慢地,打电话或者当面聊才是他们更为习惯的“对接”方式。后来,我们直接跟群主徐伟提议,健身房的活动尽可能通知我们,以便提前赶来拍摄。
但结果总是杳无音信。我们打电话确认这几天是不是确实没有活动,大爷们却总会回复“我们前天做了……我们昨天做了……我们今儿晚上还喝了顿酒呢,因为我们要去参加比赛咯!”
这一度让我有点生气,感觉大爷们就是故意隐瞒,但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他们每次看到我因为丢掉重要镜头而失落和懊恼时,总会不好意思地告诉我“你说我们这有啥特殊的的,这有啥值得你们跑一趟来拍的,你们大老远来拍我们喝酒啊?”
后来,为了不错过机会,我不得不搬到丰台的朋友家暂住,每天都去健身房跟他们一起练,聊天积累素材。也正因如此,我和他们不再生分隔膜。我在封叔家第一次吃到了汪汪狗(杨絮)馅的大包子,吃到了张叔家自己端午包的粽子,吃到了徐馆主亲手下厨的西红柿打卤面,跟“健身房潮男”狄叔学蹲腿,与“贺二哥”和高大夫杀棋,和芦师傅一起推着自行车听他讲二七厂的过去……
时间久了,我不是“记者同志”了,他们管我叫“小李”、“李子”。 6park.com
大爷们参加健美比赛,我们出动了三个视频机位和一个平面摄影机位。 6park.com
刚接触没多久时,我们给刘鸿滔买了几本表演的书,希望能对他有些帮助,但他死活不肯拆,一直放在健身房的桌子底下积灰,他说:“我不能要,我要了就等于欠了你们的人情,这我可不能要。”后来,我只能动员其他几个大爷去侧面说服,因为实在是想给他的那股热情添把柴。慢慢熟悉后,他也会找我们给他的群演工作提建议。
“大力熊”做过摄影,他拍的人文纪实颇见功力。最近,他想学视频拍摄和剪辑,经常向我们请教视频拍摄小技巧。熊叔说,如果年轻20岁,一定要去读书、要学英语,年轻时获得的知识太少了,对这个世界也了解的太少了,到了老年阶段,再想跟这个时代保持同步,缺少了很多渠道。
最后一次拍摄那天,大伙儿一起喝了顿酒,已有醉意的徐馆长攥着我的手说“李子,拍摄结束了,咱感情可不能就结束了,你还得再来。”
不知道是他醉了还是我醉了,老徐的眼里反着路灯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