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掠山海忆童年·小屁孩争风吃醋决斗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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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罗以中学是女校，只收女生。但附小，却是男女合校，男生和女生各占一半。我们那阵子才十岁上下，可人小鬼大，竟然“欺男霸女”，发生了因争风吃醋而群聚大打出手的事体。所谓“欺”和“霸”，当然不是黑社会的凌虐用强，真“欺”真“霸”，而是起自小屁孩的荒唐意念，因为被“霸”的那个“女”，本人是不知道的，也就是说，是在女同学本人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有两个以上的男同学，强要安排她未来的归宿，给她一个名分，事先为百年后的“花落谁家”争来抢去的打斗。 6park.com
	本来，我们班一直是春水一池，融融和和，男女同学相安无事。自从来了个转学插班的北方女孩曹元春，这才“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曹元春有什么特别呢？现在回想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两只大眼倒是有神，却分得开开的，如娃娃书中画的那位“眉间尺”。眼角略上挑，嘴巴也稍大，嘴唇嫩红多肉，鼻子上塌下翘。按现如今二十一世纪的西方标准，选起美来，大约可得分不少。然而在五十年代初中国内地汉口流行的月份牌（月历上的美人头）标准，她可实在算不上“花容月貌”。但曹元春有一条，让她在全校的女同学中鹤立鸡群，那就是她操一口纯粹的京片子！北京是首都么，而且，物以稀为贵，能操京片子的女孩儿，当然得抬眼相待了。于是有那么几个小罗密欧暗生情愫，相继拜倒在曹元春的石榴裙下，只是自惭形秽，未能大胆上前直接向心目中的朱丽叶明致款曲。 6park.com
	其实呢，现在想起来，曹元春操的可能并不是纯粹的京片子，因为她家住在天津路靠鄱阳街的一里弄里，离咸安坊很近。听说那房子原本是敌产，收公之后给四野进城的军事干部住的。耿邦硕告诉我，曹元春她爹是东北营口人，现在推算，应该是抗战胜利前后十万山东八路挺进东北时在营口参的军，是新四军三师师长黄克诚部下的部下的部下的部下，资历嫩的很，算不得什么老干部、大干部的，至多靠战功从小班长提拔成排、连、营级。大家看重的，当然不是曹元春她爹的官衔儿，而是她本人，而且是她那口大家听也没面对面听过的神妙的能卷舌滑动的夜莺般的京城天籁，跟广播电台的女播音员的声音一样甜美清爽得悦耳入心。别的外省来圣罗以插班的同学，如耿邦硕，如茅世冲，管你是关中刀客还是梁山好汉，脚一踏进汉口，嘴巴就归顺了，口音也就变了不高不低四平八稳无油无盐不咸不淡的汉口腔。只有曹元春，自命不凡，自觉其乡音黄莺儿云雀儿般的抑扬顿挫，大大高出咱们汉口伢平庸鄙俗的丑鸭子调门几筹，所以，一口东北营（人）的乡音决不变哪怕嘎嘎一丁点儿！ 6park.com
	我们班的男生中，最倾慕曹元春的有两位。一位，是我的好友扁脑壳耿邦硕。另一位，是耿邦硕的一号“情敌”（我忘了他的大名了）。两人各各以自己的方式，争着向曹元春献媚，无非是马克·吐温笔下汤姆•莎耶翻筋斗、打八叉取悦法官女儿的老套路。曹元春呢，大约阵仗见的多，视若无睹。她一进我们班，却也交了个好朋友，形影不离。那女同学姓罗，住在胜利街和天津路交口那栋楼，离曹家两分钟路。罗同学的爹是开药房的，一楼是店面，住家就在二楼。那房子至今还在，楼下不卖药了，改卖墨西哥传统佳肴。罗家紧隔壁，就是大革命失败后白色恐怖期间暗藏中共中央机关的那栋著名历史地标。放学之后，曹元春往往跟她的罗闺蜜同行到罗家门口，然后掰掰，独自回一个街口之外的家。曹元春至今也不会知道，她每天放学独行之际，有两个爱慕者是一定会尾随在她身后吊线保镖的。这俩情敌天天同向而行，当然从怒视到挑衅，又从挑衅发展到宣布用“决斗”来解决共同的心上人曹元春的主权归属。 6park.com
	“决斗”那天，几乎全班的男同学都得着消息，放学后呼啦啦聚集在合作路靠江的那截大堤上观战。那时的长江大堤是土堤，没有现在的钢筋水泥堤高，但比现在的钢筋水泥墙厚许多，堤顶上可跑汽车呢。靠江的堤坡，呈五六十度锐角，斜斜的切入河床。这场大决斗，当然没西式格斗花剑可用，是以手臂代剑单挑。公证人列出规则“三不许”：不许抓脸，不许踢下身，不许用兵器（削笔刀和钢笔）——相是不能破的，万一抓脸或用冷兵器破了相，家长和老师追究起来就完蛋了——曹元春就会知道了——让心上人心烦不地道。下身么，那当然是不能踢的，踢出了毛病，得送医院，家长一闹，曹元春也就会知道。其它招数不禁。 6park.com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造也不交话叫阵，转了俩回合，一近身就暴烈扭打一处，鸳鸯拳用不上，扫堂腿也用不上，最好使的是铁头功夫。只见他们手撑臂拒，你一头撞来，我一头撞去，慢慢就撞向了朝江的堤坡。一脚踩空，便双双倒在堤坡上滚将起来。这一滚不打紧，再来几滚也不要紧，但一连滚了那么十来下，二十来下，就滚进江水里去了！我们一边高喊“救命”，一边抢着往堤下跑。才跑了一半，见两人湿淋淋从齐腰深的浑黄江水里歪趔趔站立起来，然后，似乎默契十足，仿佛对方根本不存在似的，彼此望也不望一眼，分别转身，湿淋淋的往堤上走。我靠近瞅着听，嘿，俩小子横着眼竖着鼻朝天喘大气呢。但依然不闻恶骂之声。观战的大伙儿还以为既然胜负未分，两造气喘平了，决斗会继续下去，便都不叫唤了，也不动弹，呆呆立在原处等。最后，大家失望地见到耿邦硕和他的情敌一声不吭，慢吞吞爬上了堤顶，慢吞吞拎起自己的书包挎上肩。一个，头也不回地往上水方向家去，一个，头也不回地往下水方向家去，把我们庞大的观战团晾在堤顶不知应对。他们去远了，看看没戏了，大家伙儿当然也就作鸟兽散。 6park.com
	谁也没料到，一场恶狠狠不要命的决斗，竟会这般轻飘飘收场。最搞笑的是，两位情敌为之拼命的美人曹元春对这场打斗一无所知——那时的男同学基本上是不跟女同学说话的。耿邦硕就没跟曹元春说过几句话。即便说，也是梗着细细的脖子，两片薄薄的嘴唇里至多蹦出两个音节，满肚皮的男子汉硬朗之气。 6park.com
	曹元春住的里弄，在修过江隧道时平毁了。现在矗立于附近的，是座仿西式的不伦不类的“钟楼”（实际用途是过江隧道的通气口）。看着钟楼上那盘方方的钟，怎么看，怎么像耿邦硕扁扁的脑壳——恍惚间，禁不住想：那可不就是当年才十岁的扁脑壳耿邦硕么？他至今还站在那儿温情脉脉地凝视着他曾为之决斗的那位吐音如莺的绝世美女曹元春住的那间闺房的那扇已然不存在的童话般的窗子呢！ 6park.com
贴主:楚夫子于2022_01_16 10:47:19编辑 6park.com
贴主:楚夫子于2022_01_16 10:57:07编辑

贴主:楚夫子于2022_01_16 11:20:38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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