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掠山海忆少年•凤凰山挖观音土遇蛇 6park.com
楚夫子 6park.com
	炼铁是成功了。对于我而言，代价只是胸前皮肉烧了两个小窟窿。 6park.com
	但我们不能满足于出铁，因为五八年全国人民最重要的任务，是全国钢产量要从五七年的五百四十万吨翻一番，跃进到一千零八十万吨。所以，铁虽炼成了，还要接着炼钢。 6park.com
	土法炼钢有很多种奇怪办法。我们一男中同学参观了外单位的炼钢炉，比较之后，觉得可行且易行的，是坩埚法炼钢。砌坩埚炼钢炉容易，我们砌小高炉时就有了经验。做坩埚也不难，无非是像玩泥巴似的把观音土揉熟做成杯子形状，晾干了就得。但观音土哪里来呢？商店里没有卖的。听外单位的人说，汉阳有个凤凰山，山上有观音土。于是，我们全校师生就都开拔去那儿，日夜挖土不止。 6park.com
	这观音土，状如白色软泥或面团，过去闹饥荒，是饥民在草根树皮也吃光了的时候，赖以填肚延命的。既是土，吃下去，当然不能消化，也拉不出来，撑胀几天，人还得死，并非救苦救难能活人命的观音菩萨。这土说穿了，其实就是江西景德镇附近高岭之上的泥土。这土，色白细腻，淘洗之后，做成胚子，上了釉色，送进窑攻火，烧炼之后，便成了景德镇出产的精瓷。所以景德镇人，以出土之地高岭名土，称其“高岭土”。 6park.com
	我校大部队开拔去凤凰山之前，教我们班化学的韩锡九老师特地拿来一把凤凰山上取的土，给我们看。个子不高的他，转着骨碌碌转的三角眼告诉我们，说这土看似面粉，其实不是面粉也不是土，而是种含铝的矽酸盐矿物，化学成分和物理成分都相当稳定，所以是做炼钢的坩埚的好材料。还告诉我们，挖出土之后，要把本来就颗粒就很小的观音土放入水中淘，在细、中、粗三层中，留下上面最细微的粉尘。还讲了他从书上看来的水淘的流程。有渊博的韩老师给凤凰山的观音土背书，我们炼钢的信心更强了。 6park.com
	于是乎，曾老师马不停蹄组织班上一部分同学将我们班那座出过精铁戴过光荣花的小高炉平了，在原址砌造炼钢炉，一心要把我们自己用铁矿石炼出的合格的铁，进一步炼成合格的钢。我班大部分同学，跟兄弟班的同学一样，长途奔袭，带上牙膏牙刷等生活用品，杀上汉阳凤凰山，安营扎寨，开挖观音土。学校还用茅席围了几个没有顶的临时厕所。大家吃喝拉撒，全在山上。入夜，更是点起亮晃晃嘶嘶响的大汽灯，把座凤凰山照得如同白昼，日以继夜，三班倒，挖山不止。 6park.com
	曾老师从同学口中得知我母亲那时生了病，须我居家照应，便不分配我去凤凰山挖土，也不让我留在操场砌炼钢炉，而让我做辅助后勤，给壁报、黑板报写写稿件，再就是每天从学校押送全班同学的三餐热饭和热茶水去凤凰山。那饭菜和热汤热水先在学校由外面请的大师傅做好，装桶，再放上雇来的三轮车，由我押运。因为途中必经的江汉桥是拱形，而且拱度还比较大。上桥时，车夫不能骑行，得下地把车往上拽。我呢，就在车后使力配合着推。下桥时，怕车滑行太快，车夫坐上座板一手把住龙头一手按着煞机，我则用力把三轮车往后拽，不使车轮飞奔失去控制。送饭最难的，就在这一段。我不愿加重车夫的负担，尽管学校付了车夫力钱，我也全程跟车步行。别的班负责送饭的同学，也多如此。 6park.com
	饭送到了地儿，看见同学们在凤凰山上挥锄掘土，汗下如雨，我心里总觉得歉疚，于是在第二天向曾老师谎称母病已愈，乃获准当晚去凤凰山送了晚饭便留下，加入山上的挖土大军。我高兴死了，不停锄地一连挖了几个钟头。夜深了，才换下班来，全身酸疼，头顶星空，见草地上有捆油毛毡，便将它扒开，倒身其上。刚闭上眼，就呼呼睡得雷打不醒。 6park.com
	其实这凤凰山，北距龟山不过一里，是古汉阳城的真正发轫地。历史上很有名气的。连李白都来山上送别过他族弟呢。现如今，山上凤凰来栖的亭榭风流，当然早已被雨打风吹去，但也还留有“凤立”、“梅岩”两处摩岩石刻。我那时是去挖观音土炼钢的，哪有闲空游览？又哪有闲情逸致凭吊？再说了，这事该怪就得怪李白那厮。那夜，他既不来给我托梦说古，劳动之后手软指僵腿乏腰酸的我，也便只有扑在粗硬的油毡上嘴角流着涎水去品咂黑甜的浑沌了。 6park.com
	黎明时分，曾老师代替我押送早饭至。我被同学推醒，边揉眼睛边起身捲那块夜里睡过的油毛毡。不捲还好，才翻开一半，赫然发现毡下蜷曲着一条两尺长的蛇！那蛇首昂着，小小的眼睛，嘴里吐着鲜红的信子，蛇皮上还有一圈圈褐红色的环！我马上被吓得醒透了！正找锄头铁锹打呢，它却一扭身就窜溜得不知去向！原来夜里风寒，那蛇钻进油毛毡下，借我体温取了一夜的暖呢！同学们都说，蛇嫌我身上的肉不甜，所以我才捡了条小命。曾老师哈哈笑道，“嘿，你呀，命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此，凤凰山上挖观音土的一男中营地里，就配给了救急的蛇药。 6park.com
	炼钢炉砌好了，观音土挖够了，坩埚也如式做好了，晾干了，我们早些时候炼出的合格精铁，也跟其它配料一起放进坩埚里了。炉火腾腾升起，我们班同学三班倒，攻火不止，志在必得。 6park.com
	钢，后来倒也炼出来了。敲破观音土做的坩埚一看，那圆圆的钢锭漂亮也还漂亮，白光闪闪的。可一化验，不达标，含碳量偏高，质量介乎铁和钢之间。我们很是气馁。其他班炼钢炉的成绩，跟我们班的大同小异，张三李四王麻子，彼此彼此，没个比头。慢慢也就坦然了。只是每天在操场见着严瑜仲画的那幅马背上雄雄立着右手高举工字钢的英俊男生，就感觉有些儿不配。过了一年，那画还在那儿，没被新的画或标语覆盖。又过了一年，再看那画，也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那只是一幅画。马上少年不是我。 6park.com
	直到我们毕业，这画也还是在那壁上。画这画的严瑜仲，考取了广州美术学院。 6park.com
贴主:楚夫子于2022_07_02 21:14:16编辑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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