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掠山海东游记III•我的萍乡心结
楚夫子 6park.com
	南昌三日，该去的地方都走了一遍，终于要离开了，却也有点儿不舍。其实，此城与我老家武汉很相像，四下里散放，小岗大水，藏不住气，也不见龙脉，出不了什么皇帝的。还有，俩通衢都大气，湖在城中卧着，城在湖中泡着，却又都不像威尼斯和苏州那般窄水深巷石桥乌篷船的小家子气。 6park.com
	要说武汉跟南昌的不同，那就是武汉的湖更大些，武汉的江更大些，所以称大江大湖大武汉。南昌的格局，略略小些而已。但那大，难免有大而空洞处。那小，也有它小而玲珑之美。腴玉环，瘦飞燕，见仁见智罢了。唐明皇的眼中，胖固然美，但“楚王好细腰”，瘦又何尝不迷人呢？ 6park.com
	南昌游罢，下一站去哪？颇费思量。 6park.com
	当时热门的去处有瑞金。我们去汽运站找司机，想蹭便车去那搭，但在汽运站招待所问了半天，没有结果。回到下榻的江西财贸干校，我和李君偶然结识了三位也住在那儿的赣州学生。听说他们正在联系去赣州的货车返乡，我们便央他们带我们同行。三学生很爽快，当场便答应了。赣州有郁孤台，听说还在。赣州有宋代城墙，听说还在。赣州有蒋经国专员署，听说还在。——这可不是比在南昌屡扑屡空看空气好多了么！ 6park.com
	次日凌晨，我们五点钟便起床，跟那三位赣州同学一起去汽运站。他们熟门熟路，马上就找到了一位司机，说好了，明天发车，一起走。但是，那天晚上，天气骤变，吹起了老北风，冻得人嗖嗖发抖。我和李君，出武汉时图聊撇（汉口话，方便的意思），是只穿着夹衣的。赣州在南昌之南八百里，窝在梅岭之北。从广东北上的暖气流被梅岭挡住，说不定会跟南昌一样冷！那可怎么处？置办新棉衣棉裤，花钱不说，还要布票棉花票什么的。这俩票，我们手上哪里有？再说了，从赣州回武汉，近的路就两条。一条，是返回南昌再往武汉走。另一条，是翻越梅岭关到南雄，再经韶州沿京广线返汉， 6park.com
	第一条路，去了赣州便回南昌，一去一来一千六百里路，只看得郁孤台、古城墙、专员衙门三个地方，冷天冷地的，似乎不很值当。第二条路，可多看一个丹霞山，但路更长，花的时间更多，似乎更不值当。于是，我们断然打消去赣州的念头，知会了那三位赣州学生，谢过，便在招待所结清了帐，想乘夜晚的火车走萍乡。这么着，当夜的住宿费可以免了，而且到萍乡的时候，正好是早上。玩过了，再乘夜车往株洲…… 6park.com
	糟糕的是，那时世面上是没有《列车时刻表》卖的。我和李君，事先又没问招待所服务台车次的事，临到火车站才发觉，那天从南昌去萍乡方向的客车已经开走了，下一趟车的发车时刻，是次日中午十二点！我的天，房也退了，这可怎么处？ 6park.com
	闻此丧气话，李君竟脑洞大开，笑了起来，说，这车站离招待所远，公交车现在大概也没有了罢，我们何不今夜就趴在这候车室里睡？省下来的住宿费，全都拿去买南昌零食，香香甜甜，吃它个通宵！ 6park.com
	我一听，觉得太有道理了！男子汉天下为家，马革裹尸是光荣，在哪儿睡不是睡？立即付诸实行！买来一大堆零食，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把江西特产茶饼、薄酥饼、白糖糕、冻米糖、麻花、柿子干和红瓜子吃了个饱。 6park.com
	可悲的是，刚享受罢本地系列小吃，坏事来了！我们发觉那天道，竟越变越冷！倒身躺在长椅上，把膝盖窝在怀里，也还是瑟瑟发抖，哪里睡得着！先还坐着跺脚取暖，后来干脆起身，交抱着双臂，在候车室夜游神一般来来回回的走，以免冻僵。最后实在疲倦，不得不睡回长椅，也终于蜷身迷糊过去了。却一夜冻醒多次，未能好宿。凌晨，“罗衾不耐五更寒”，再也不敢抱头傻睡了，怕冻成了僵尸，干脆出站慢跑取暖，口里哈出一串串的白汽。抬头看天，星尚未落！ 6park.com
	好不容易，东方微露曙色，车站傍边有个小粉馆开门营业了。我和李君大喜，马上钻进去买滚烫的汤粉采补热能，也不怕烫，双手捧着汤粉碗取暖。店家大嫂心肠好，笑嘻嘻的让我们靠着火炉坐，我和李君这才烘热了肌肉，活泛了筋骨，一连吃了三大碗米粉。吃完了，反正店里也无新客进来，就赖在那儿，暖暖和和的，舒舒服服的，跟卖粉大嫂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后来，客人开始多起来了，街上也终于挤满了阳光，我们这才谢过大嫂，沐浴在阳光里闲逛。好在北风停了。 6park.com
	十二点，火车准时启动。晚上九时，车到萍乡。我们再也不敢睡车站的小候车室，乖乖顺街摸到了市人委大联筹驻地，取号投宿。 6park.com
	其实，我们的终极目的地是长沙。为什么要先来萍乡呢？——完全是出于我莫名其妙的坚持。 6park.com
	我早就知道，萍乡只有一个文庙值得一看。可观的人物呢，倒是出了一位张国焘和他弟弟张国庶。我在文革初，读过费正清的《美国与中国》，里头对张国焘有详尽的介绍。但是，张并非我所佩服的那种英雄类型。我也不方便对李君多说张国焘好坏话儿的。那年头，张是政治禁忌，连他三零年就牺牲了的当过江西省委书记的弟弟都没人提起的。 6park.com
	我之所以一直坚持要过萍乡，是文革初出了一幅人人皆知的油画，叫“毛主席去安源”。后来跟我常有诗词唱和的迷公，那时在学校的语录墙上仿画了那么一巨幅，惟妙惟肖，日日都见得着的。而安源，就在萍乡。我想去瞅瞅，油画里，手拿油布伞的毛主席脚下踩的山川，是不是真是那个风云际会的样子。 6park.com
	据说，在萍乡工人运动发起之前，毛主席和李立三是去安源办过工人夜校当过教书先生的。但“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画里，并没有李立三。建国后，李立三当过劳动部部长。这跟他当年在萍乡有声有色搞工运是有连带关系的。那时，他是安源矿工大罢工总指挥，后来，又当过五卅大罢工总指挥。安源工人俱乐部有万余成员呢，中共中央派去的第二代特派员就是李立三，第三代特派员是刘少奇。工运鼎盛时期，还数李立三管事的那段。因为李立三热情如火，又有他父亲帮衬，代为疏通萍乡上层豪绅让爱子得以在安源立脚，李立三自己呢，也善于跟会党（洪帮）把手言欢称兄道弟结盟。当地矿工，多数都参加了洪帮的，要搞工运，会党是股可资利用的很强的有组织的力量。后来毛主席筹备秋收起义，也还是在安源召开的军事会议做具体部署的。毛主席领导的秋收起义部队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下辖三个团。其中的第二团，就是从萍乡拉出去的，由一千多安源工人纠察队、矿警队和萍乡农民自卫军组成。 6park.com
	我还有一心结，也促使我要往萍乡歇那么一脚。那是因为我爷爷的知遇恩人高寿林就是在萍乡当矿师进而统管汉冶萍公司的。 6park.com
	我爷爷跟高寿林，在汉阳柏林庄同乡同里。要不是高寿林把我十七岁的爷爷推荐给时任陆军暂编第二十一混成协的统领黎元洪，那我爷爷后来肯定是进不了鄂军都督府的。 6park.com
	高寿林（1868-1936）十七岁便出老家，考入福建马尾船政学堂学驾驶，精法文，1882年毕业于广东水师学堂，派广甲轮当大车，与小他两岁的二管轮黎元洪相善。一次，黎元洪往万山群岛安置座标，被风浪卷走，高寿林坚持救援，黎元洪这才捡回一命，两人结拜生死兄弟。中日甲午海战，铁肋木壳的广甲轮奉命驰援，遇滩搁浅，为免被俘，高、黎跳海而逃。黎不善泅，靠救生衣和高寿林卫护方泅达大连海岸得救。两人情谊更笃，相约“苟富贵，毋相忘。”双双投南帅张之洞。一次，张之洞在南京江面校阅水师，风浪骤起，高寿林和黎元洪接手驾驶，转危为安，得张青睐。黎元洪乃被延入湖北新军。而坚持搞实业的高寿林则被安置去汉冶萍，先当矿师，后主管矿业。高寿林回乡时，看好立志从军的我爷爷，推荐他去黎元洪部当列兵。那年，我爷爷也是刚满十七岁。可以说，没有高寿林，就没有我爷爷。是他和黎元洪，一起造就了我爷爷后来小小的辉煌。 6park.com
	高寿林在汉冶萍公司，地位崇高。 6park.com
	跟我家同乡同里被高寿林提携的，还有位名人吴运铎。吴运铎虽籍贯湖北汉阳，却出生在江西萍乡。解放初，吴运铎因军工卓越，又长于写作，被誉为“中国的保尔柯察金”。吴运铎在人生的起点，也是遇到贵人高寿林。吴运铎是被他父亲从萍乡带去黄石投高寿林，在高治下的富源煤矿电气房当学徒的。所以多年后，吴运铎还敢在书里说，“高伯父是我汉阳名人，他对国家和人民是有过贡献的。” 6park.com
	那时候能这样说，对高寿林已经是在政治氛围许可的范围内最大的褒扬了！

贴主:楚夫子于2023_01_11 9:55:47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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