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的红袖添香
柳梅想弥补下我的伤心——她没事儿找事儿，给我从她们单位介绍了一个女孩。
柳梅说的挺好听；她说，我那位同事看见过你写的诗，她说她读懂了，很想见见你。
见我干嘛，为什么非要见我呢，难道吃着鸡蛋吃地挺香了，就非要看一看那只下蛋的母鸡。我顶撞着柳梅，心想，不要打了人家一巴掌再从背后送人家一个甜枣。我又不是三岁的儿童，在屎尿堆里攉攉玩。
柳梅听着脸变地青一点，白一点的。她还想语重心常说下去。我急了，腾身站起一抄手就搂过了她的杨柳细腰。
柳梅惊叫了哎呀。
我笑，你呀再说下去，我非污辱你不堪，让你终生难忘。
柳梅挣扎，往外推我。
推不象推磨，有些象推倒一座山。
磨可转动，兴许还可以拉出一些米浆来，米浆生成，架柴升火，摊煎饼，烙菜盒子。
推山的性质就不同了。我又不是三座大山中其中之一，何必呢。
我松手，柳梅紧咬银牙，然后狠狠丢下句，你呀学坏了。
学坏了，我早就不想当好人了，柳梅话语砸出的坑，被我恶声恶气地填上了。
柳梅扭身而去。忽，又掉回头，叮嘱，别忘记了，明天正午时分，酱菜厂厂门外的柳树下见。
临穷末完，又送我一枚甜枣——柳梅笑着走了。
嗳，是不是有人就是这个样子，让你得不到，还要占着你的心，让你惦记着，带着微许恨恨之意，直想翻白眼，还有着少许甜蜜。
柳梅她说的；她有点喜欢我。
我愿意蹬鼻子上脸，给星点儿阳光，就开个富贵牡丹出来。在黄昏时，她刚开口说这话，我就一下子拉住了她的手。泪眼婆娑，道，……终于找到组织了，终于结束了多年的一人单，我是想说，单飞。那飞有点像群雁西去时振翅而行天空的在样子。
我想柳梅是怕我说单相思，我猜她就是怕我的深情深深深几许似的，不堪承受。抢白，笑，你呀，不再耍单儿了。
又追加了一句，我们是最最好的朋友，我会一直陪在你左右的。
信不?
女生拒绝人，很有一套的。
我真希望她可以更生动或具体，最好说，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呀死心吧。心不归你，更永不可以身相许。最最好好死了心，断了念想。在老死不相往来中，让鸡不再啄米，狗不再叫唤。
内心深处，我急了，把公鸡，把狗全给毒哑了。把河流改道，把山川移位，把信鸽剪翅，把浮云用网而罩，把风用墙筑留，把雨用菜刀切断，打折送信的腿，炮轰太空卫星，割断海底电缆……悄无声息，死般沉寂。一切都静止状态。可是，可是，我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心驰神往。
现在我管着自己的眼睛，收拢住自己的笑意。
“……秒钟分钟滴达滴达在心中，我的眼光闪烁闪烁好空洞。你现还好吗，是不是过着你想要的生活，我不能给你的，是否你已经拥有。嗨你，回过头想想我，看着我还是你的所有，嗨你，你不能就此离去，难道你不真的觉得可惜。我可以去等，我可以去等…… ”
瞎无聊瞎掩饰的，我瞎乱哼着歌。
黄昏真如落在高原似的。
行路茫茫，回首四周，四野寂寂。
柳梅总在我心欲成灰时，又添一页纸加一枝柴。
纸不作响，细柴却叭叭生声，在我的心头瞎乱跳跃与升腾着。
柳梅说，特认真的样子，不露白白牙齿，不喘粗气，掸衣尘，从江栏干上抬屁股下来，道，你呀，好好写的东东。我会全力以赴支持你的。
柳梅补充，写地就是让人看着头疼，有点恶心，或是将饭吐了出来，反胃，我也争取全文而阅。
我瞪着她，上下打量，不客气地说，你呀，看我文章减肥吧，纤体美容，不用天天吃黄瓜了。
我发狠道，我非让你瘦成麻杆不可。
柳梅不屑于顾，气我，好呀，省钱做瘦身了。
柳梅说话算数的。天天从酱菜厂下班就过来。来了，将车放在一边，顺手拎着一罐红方。真有她的，还好没拿青方。拿青方，我看着非昏过去不可。母亲很喜欢柳梅，她喜欢的方式就是怨我没有出息，不争气，然后说我不务正业，头脑发热，且持续不断，天天在家摆上桌子喝茶水，听收音机，练钢笔字。母亲不说我那是在爬格子。我听着，反驳，我是在争取成为一个书法家呢，谁也不要阻挡我的前进。母亲听着念，唉，没钱没工作，以后我去了，谁养活你。我说，自己养自己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人枕天全地为炕。一个囫囵觉无数仙女竞折腰，争先恐后当田螺丫头。母亲见不得柳梅一来，我就满嘴跑火车，瞪了我一下，说上小市场买些晚上留柳梅在家吃饭。柳梅说不用。我喊，妈，咸菜萝卜的不要，鲍鱼燕窝的大大的好。母亲不回头喃喃道，我把你当燕窝煮了，给小柳吃。
柳梅靠桌子一角，坐在炕上，拿起我写的东东看。
半响也不言语一声。忽然，就掩着嘴，脸通红的，笑似流沙从指缝间，倾泻而出。
流沙露出最后一粒，柳梅问，嗳，这就是你老人家的大作呀。
我说对呀。
你看看你的题目，柳梅指了下，第一次找小姐。
我说没错呀。
我解释，对呀，那个少年洗完澡儿听见院外此起彼落的叫好声一遍遍的，好奇，翻墙而跃，在一棵巨大的槐树下，他呀就看见一个衣着白衣的女了，挥动手中一柄剑……
女子柳眉杏眼，鸭蛋脸，琼鼻，樱桃小嘴。擦了擦，其实额头并未冒汗，只是天有些热罢了。轻声道，小女子，公孙大娘初来宝地，献艺，望大家有钱捧个钱声，没钱的捧个人场。
小姐，柳梅止不笑，道，标题党。
我分析。
我说，我看了几乎天下所有的小说，他她们长篇巨著的，写地不是一个人的，而是三兄六弟，七姑八婆的，不是一个人命运的事儿，要所有人的命运，都纠缠在一起的，而且呢，必须有爱情，没爱情没意思的，没人看。
柳梅听着动了动嘴角，却没再说话，鼓励下，好好写，接着写下去，我倒要看看公孙大娘是怎样沦落风尘的。
我听着挺受用，道，这里还有一个名人呢。
谁，柳梅问。
杜甫，我说完哈哈笑起来。
柳梅也笑并猜测我构思来自于《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
我说对呀，我数那诗文的标题字数就很多的。
柳梅挺关心结局，问，公孙娘最后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了吗。
我不想提前告诉，留了一个悬念。
柳梅坚持不在我家吃饭。她一坚持，我的心就多了分紧张。
我怕没有戏，我怕台上只留下一个老生。我怕那老生也曾经是那样喜欢过一个青衣女子，到头来，却依旧一人过生活。
柳梅极少找我出去。我想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了。从前她来找我都只是在我的小屋跟我聊天说说这儿，再聊聊哪儿的，这次居然主动约我。时值下午，柳梅说厂里没事儿，所以就过来了。我说好嘞，难得光景晴好，等我一下。柳梅出去了。我换了件衬衫，下地穿鞋，将右面一支拐架在右胳膊胳肢窝上，拐点一下地，我跟着向前迈一步。柳梅见我出来了，笑。我问去哪里，她说到江边坐会儿。柳梅推着车，我跟着，莫名地她不开口，偶尔低下头时，我直觉告诉我她有心事儿。太阳移到了江面上，江上一片金光涟漪，柳梅将车锁好，我和她并排往江岸那片柳林中走，江堤是斜坡有些滑，柳梅轻轻用手搀住我的胳膊。坐在柳荫下的大石头时，柳梅微闭着眼睛享受了一小会儿微风的轻袭，然后就像磨盘拉磨，有些费劲儿地跟我说了。
我听着笑笑。感觉那笑生硬生硬的，有些像石头长在脸上。不过，有些花岗岩，有花纹，无论材质如何坚硬也要在上面留下花纹，作以装饰之用。
我想了想，道，那就祝福你呗，虽然我会难过，也会伤心，不过那只是一段时间里的事儿，过去了，就好了。
柳梅看着我，好似轻松了许多，道，我呀，还会继续关注你的。
我板下脸，说，好的，未成功，君需多努力。
行了，柳梅起身，拾起一枚石子投入江中，然后回头问我，要不要再比一比谁打地水漂儿多。
好的，我说，捡起一个石头扔了进去，石头过大，溅起了一个大大水花后，闷声像自杀似的，沉入一江碧水中。
柳梅说要送我回去。
我执意说自己一个人回。
柳梅不坚持了，骑着车像一只蝴蝶飞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知道一幕戏已经结束。
光柱消失，四周漆黑。老生跌坐在地上……
咦咦咦咦。
我声声悲切。
母亲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喜欢上唱戏，有点放不下了。
其实我是有点儿顶不住了。
厚厚的稿子投了出去了，却泥牛入海，或是一枚一丁点儿的小石子，嗖了飞了出去找了半天，连响也听不见，更别说见着一朵水花了。
我想那石荡起的不仅仅是涟漪，还有风雷相随。
柳梅恋爱变地忙碌起来。
我恨透了她那次海边度假，恨透了她非要洗什么海澡，又恨着在海边呛水非要遇见什么海军军官，不过，如果不遇见了，她会出意外，我又开始恨着自己了。
呀呀呀呀。
我声声悲怆。
母亲不问我怎么了。
她说我入戏了。
院子里青翠杆子头上结着黄色花盘，叫向日葵，我却想说那是西风中有太阳花。
院落外杖子上，爬着喇叭花，我却想叫它夕颜。
我收拾地利利整整的去柳树下约会去了。
我看见了柳梅给我介绍的姑娘。
姑娘挺美丽的。眼睛挺大，说话声音挺小。走起路不紧不慢。
她看着我一拐一拐地走着，冲着我勉强地笑了笑。
我可以听自己鼻腔发生出的声音，我问你记住那首我写的诗了。
姑娘想了会儿笑着说，我一首也没记住，就是有点喜欢你写的字。
是吗，我问，我呀也就是配写个字什么的了。
春联会写不，姑娘问我。
给我纸与笔，还有墨，我就会。
很快的，冬天来了。
我没有闲情逸致写什么春联。
母亲托父亲以前的老关系在一个商场里给我租了节柜台，刻名章或电脑配钥匙。
每天我喜欢一边看着小说，一边等人。
人来了，配完钥匙就走了。
我的心如门，锁头有，可是钥匙丢了。
柳梅不再提着红方，来看我了。她终于嫁给了那个海军军官，去了大连。
我呢依旧找着钥匙，依旧独自拄拐到家附近卖部买臭豆腐，不买红方。
小屋被我架火，炕烧地直烫屁股。
我披着厚厚的棉被上，挨着小桌子，拿着毛笔一笔一划，练习着:
柳
轻轻地，你没从诗句中走来
一片湖水，却轻摸了我忧伤
悄悄的，你没在湖水中微笑
一棵柳树，却渐次生长在我冬天的故事里
梅
你就该开在驿路边
你就应被折
然后扔掉
花瓣入泥
花枝当柴
柳梅
一个芬芳了我芳菲年华的
青衣女子
冬夜会很寂静的，寂静地有时会让我产生错觉。
每当雪花簌簌从天而降，我眼前总是人影一晃，忙赤足而追，可是，留下的只有一缕幽幽香气和那满天疯飞的蝴蝶。



本贴由[小刀断细雨]最后编辑于: 18日/3月/2010 21时20分44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