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几十年，经济蓬勃发展的主要动力是“两条腿走路” - 国内的基本建设和对外贸易。这个发展模式最早是二战以后日本在经济起飞时提出，实施，后来又被亚洲四小龙台湾，南韩，新加坡和香港沿用。2000年底，美国克林顿总统签署法令，给与中国永久贸易最惠国的待遇（
permanent Normal Trade Relations）（1），2001年中国进入世贸组织，中国外贸及整体经济从此开始了二十年的快速发展时期。 6park.com
基建加外贸的发展模式，虽创造了飞速发展的经济奇迹，也给中国带来了日本和亚洲四小龙在经济繁荣到一定程度以后遇到的同样困境，那就是当出口市场发展放缓，无法和国内制造能力的提升同步之后，内需不足，严重限制了经济的进一步发展。 6park.com
一。中，美GDP构成的比较
图一是2020年的中国GDP构成（2）。其中最大的一项是投资44.4%。消费只占39.1%。出口则是20.4%。 6park.com
投资占到GDP的40%以上是极高的。即使是投资狂魔日本，也只有在其经济起飞的早期有过这样的比例（3），上世纪70年代中期以后就再没有出现过（图二）。近些年日本投资占比一般在25%上下，依旧远高于美国。 6park.com
消费39.1%则是相当低的。还是以消费一向不足的日本为例，即使是在经济起飞的年代，消费占GDP的百分比也从未低于46%（图三，4）。 6park.com
图四是美国2020年GDP的构成。最大的是消费67.58%，其次政府支出18.3%，再次才是投资，只占17.2%，出口10.16%。进口是负值13.25% （5）。 6park.com

图一。2020年中国GDP的构成。投资（基建，制造，房地产等）占44.4%（橙色），消费39.1%（蓝色），出口20.4%（红色），和政府开支14.5%（绿色）。进口18.4%是负数（从GDP中减去的值，紫色）。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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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二。日本投资占GDP的百分比。历史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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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三。日本消费占GDP的百分比，历史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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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四 美国2020年GDP的构成。最大的四项是消费67.58%（红色），政府支出18.3%（紫色），投资17.2%（蓝色），出口10.16%（灰色）。进口是负值13.25%（黄色)。 6park.com
中美的GDP构成显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经济模式。美国投资和消费的比例约是1：4。中国则是投资大于消费。 6park.com
由于投资过高而消费过低，中国国内消费不可能满足工业生产的需要。要想解决“供过于求”的问题，唯一的办法是出口。如果出口的增长跟不上工业的增长，GDP占比最高的投资就会赔本，经济就会出现衰退。这就是为什么中国经济增长直接依赖于出口的增长。没有持续发展的海外市场，中国会陷入长期经济衰退的困境。 6park.com
二。中国消费占GDP的百分比为什么如此之低？ 6park.com
投资的目的是为了未来的利润。而利润的最终目的是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经济高速成长期投资高而消费低，一旦国家富裕了，消费就应该成为GDP中占比最多的。
中国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消费占GDP的比例在50%以上（6）。九十年代下降到45%。进入世贸组织，经济大发展开始后，则下降到35%。过去十年稍有回升，但依旧低于40%（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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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五。中国家庭消费占GDP的百分比，历史曲线。数据来源：中国国家统计局。 6park.com
造成消费严重不足的根本原因是中国普通民众的可支配收入太低。 6park.com
2023年1月新华社报道，中国人均可支配的收入是36，883元（7）。中国国家统计局2023年2月28日的公告宣布，2022年中国的人均GDP为85，698元（8）。也就是说，2022年中国总的可支配收入是GDP的43%。
中国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定义见（9）。 分城乡来看，2019 年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 42359 元，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 16021 元，城乡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之比为 2.64。
据人民日报的报道，中国城镇居民2023年已超过了总人口的65% （10）。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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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六。美国的个人可支配收入（disposable income) 占GDP的比例。 6park.com
美国的个人可支配收入（定义（11）是个人的税后收入 - 个人收入减去所有的税收）与GDP之比的历史曲线见图六 （12）。除2020年受新冠病毒流行的影响之外，一般都在70-75%之间波动。 6park.com
中国的GDP，若按7：1的汇率计算，大约是美国的80%。但中国人手里可用来消费的钱，却只是GDP的43%，和美国的75%相差甚远。这是中国国内消费市场的上限。不是中国市场消费低，而是中国人可用来消费的钱太少。 6park.com
除了个人可支配收入太低，限制中国人消费的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中国的储蓄率太高。 6park.com
中国统计局对储蓄率的定义是：居民储蓄率=住户部门总储蓄 / 住户部门可支配收入”，其中，住户部门总储蓄=住户部门可支配收入—住户部门最终消费 （13）。
关于中国储蓄率长期偏高的原因和对策，有很多讨论（14），（15）,(21)。对实际储蓄率的估算结果也稍有不同。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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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七。中国居民储蓄率历史曲线（18）。 6park.com
到2023年4月，中国的银行存款达到了两百七十四万亿人民币。和储蓄相比，中国GDP2022年约是一百二十万亿，股票市场总市值是八十四万亿（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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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八。美国个人储蓄率。 6park.com
中美储蓄率的比较，可见图七和图八。2022年，美国的储蓄率是3.4% （17），中国的储蓄率是33.5%（18），另一个估算的储蓄率更高一些，是37.8%（21）。但不管那个结果，都显示了过高的储蓄率。 6park.com
中国人的可支配收入和储蓄率，决定了中国国内市场消费的低水平。庞大的投资则决定了工业生产的高水平。两者之间的剪刀差，决定了中国必须依赖国外的市场来消化其供过于求的工业生产能力。这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基本模式，今后也无法改变。 6park.com
三。中国的外贸
中国是整个世界的工业基地，是全球的制造业中心。中国贸易的特点，就是吸收全世界的原材料，零部件和能源，输出产成品。以整个进出口贸易而言，中国有巨大的贸易顺差，所赚的钱以美国为主，占到总数的近三分之二；但对能源，原材料的来源国有很大的逆差。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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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一。 2021 年中国对外贸易（数字来源 世界银行）  6park.com
 
表一列出了2021年，中国对外贸易的前十六位国家（19）。 6park.com
其中最为突出的是美国。虽然对美国的出口只占中国总出口的17.2%，但对美国的贸易盈余却占了中国贸易总盈余的58.2%。 6park.com
中国对能源，原材料，电子器件，芯片等有相当大需求。这反映在对能源，矿物，农产品的输出国澳大利亚（铁矿，煤），巴西（铁矿，黄豆，油），沙特（油，天然气），俄罗斯（天然气，油）的贸易逆差，以及对电子元器件，汽车，芯片和集成电路板的输出国日本，南韩和马来西亚的贸易逆差。 6park.com
对越南，印度两国的贸易盈余，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当地的工厂组装最终出口美国的电子产品，采用了很多中国的供应商。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在印度组装的苹果手机，其中使用了不少中国厂家的零部件。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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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九。中国对美国的产品出口。 6park.com
中美贸易对中国经济的重要性，首先在于美国是全世界最大的市场，也是最富的市场。把其他所有国家的进口市场加在一起，也没有美国一家能吸纳的产品，能产生的利润多。所以尽力拓展美国市场，远比开发其他市场要省力而赚钱。想用穷国，发展中国家如金砖国家来代替美国市场，对于生产能力这样强的中国来说，是不可能的。
得美国市场则得天下，失美国市场则失天下。 6park.com
中美之间的贸易，不仅在数量上来说是不可替代的，其运行模式和其他国家也完全不同。值得进一步讨论。 6park.com
四。中美贸易 6park.com
根据美国政府的数字，2022年从中国的货物进口（不含服务型的进口）是5363亿美元，比上一年增长6.3% （22）。对中国的货物出口是1540亿，比上年增加了1.7%。贸易逆差是3823亿，比上年增长8.3%。和2012年比，进口增长26%，出口增长39%。
和很多人想象的不一样，中美贸易在2022年是持续增长的，而且中国从美国赚到的钱增加了8.3%. 6park.com
据人民日报报道，中国央企2022年的营收是39.4万亿人民币，占了GDP的约三分之一。净利润是1.9万亿元人民币，与上年相比增加了5%。
如以1美元换7元人民币的粗略估计，中国从对美贸易中得到的净盈余是2.7亿人民币，和央企的净利润相比，多了41%。对美贸易顺差增幅8.3%，也远高于央企利润增幅的5% （23）。这充分显示了中美贸易对中国经济的重要性。 6park.com
2022年，美国对中国的直接投资是1261亿美元，比上年增长9%。投资主要是在制造，批发，金融和保险业。中国对美国的直接投资是287亿，比上年减少7.2%。投资主要在制造业和房地产。 6park.com
不仅是外贸，美国在中国投资的增速，也远远超过了中国的GDP增长。 6park.com
中国的国外直接投资总额，2022年政府的统计是1891亿美元（12300亿元人民币，（24）），年增长6.3%。美国的投资占了三分之二，且投资的增长几乎全都来自美国，其他所有国家的总和基本持平。 6park.com
中国对美国出口最多的五项产品是：手机，500亿美元；自动化数字处理设备，490亿美元；玩具163亿美元；电子游戏机，102亿美元；和声音，图像及其他数据处理设备，85亿美元（25）。
美国对中国出口最多的是农产品(26)，主要是黄豆和玉米，其次是各种机械，再次是化工，橡胶，塑料。 6park.com
中国对美国出口最多的前五名产品，除第三项玩具以外，其他四项其实主要是美国公司的产品。比如手机，在美国市场上,苹果和三星处于垄断地位，被中国买去的Motorola，市场份额只有4.2%（27）。美国手机（smartphone1)市场2022年总共只有1002亿美元，而从中国进口的手机是500亿美元，占了一半。手机怎么会成了美国从中国进口的第一大产品？因为美国的苹果手机，是在中国制造的。游戏机也一样。Xbox和Playstation垄断美国市场，但美国微软公司的Xbox，也是在中国生产的（28）。
这就是中美贸易的重要特点 - 美国公司/中国制造。 6park.com
五。中美贸易模式: 美国公司/中国制造 6park.com
美国公司的供应链外移(Outsourcing)虽然在1989年就有了雏形，但真正大规模发展，是在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之后（29）。在所有发达国家中，美国的公司是将供应链外移中国做得最彻底的。从高科技公司的苹果（手机），微软（游戏机），戴尔，惠普（计算机），到网售的亚马逊，零售的沃尔玛，服装的耐克，大公司里除了造飞机的波音，其他一窝蜂地把制造部分搬到了中国。这是中国制造业起飞的最大动力。 6park.com
美国设计，中国制造，全球销售的新发展模式，带来了二十年全球经济的蓬勃发展。但到2010年代，开始显露严重的问题。这个模式打破了国界，公司都成了跨国的，利用中国低廉的劳工加美国的创新设计来生产价格低廉的消费品。这直接造成了大量美国工作机会的流失。2014年的估计是自2001年以来，美国因供应链外移而丢失了三百二十万个工作（30）。2022年的估计是每年至少丢失三十万个工作机会（31）。 6park.com
如果从国家，公司和人民三个方面来看，中国在这三个方面都得到了很大的好处。美国方面，则公司带着资本，技术和市场到中国来减低生产成本，利益丰厚；人民则得分成工薪阶层和消费者。作为工薪阶层，失去了工作，是“失”；但作为消费者，东西便宜了，是“得”。所以是有得有失。不过美国是个消费社会，制造业的工人不到所有工人的10%（32），但所有的工人都是消费者，所以总的来讲是”得大于失”。这是中美贸易合作双赢的基础。 6park.com
其他发达国家对工人的保护都比美国严格。象欧盟最大的经济体德国，就不可能容忍这样多的工作机会流失到国外。它和中国的贸易，进出口基本对等，中国还稍亏一点（表一）。对中国贸易逆差在欧盟国家里最大的荷兰则是有相当多的“转口” 贸易（33），其总的贸易仍有顺差。英国的情况也相似，它和欧盟之外的国家贸易总额还是有盈余的（34）。换句话说，在贸易上情愿让本国人丢掉不少工作机会，同时又能承受得了庞大贸易逆差的，除美国外没有第二家。 6park.com
七。美国的工业复兴和中美贸易模式的危机 6park.com
近几年来，美国的工业开始复兴（35）。2001年到2010年，制造业减少了580万个工作。2010到2019年，制造业的工作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130万。尤其是过去5年，不少公司开始在本地扩展，以分散地缘政治有可能带来的风险。
即使没有在美国本土扩展的公司，也在开始，或计划开始把供应链分散到中国以外的地区。全球供应链将重组。Ernst&Young对全球大跨国公司做的调查发现43%的公司在准备重归本土（Reshore），53%准备将供应链搬到临近的国家（Nearshore) （36）。 6park.com
另一方面，中国人民的富裕，特别是房价的高涨，使得人工的费用变得很昂贵。制造业中国工人的工资，约是法国的65%，比印度高了近四倍，墨西哥近两倍（37）。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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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各国产业工人的工资比较。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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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一。中国，墨西哥和越南劳工成本的比较。 6park.com
由于数据来源和统计处理的不同，具体得出的中国劳工成本数字也有差异。图十一是中，墨西哥和越南三国劳工小时成本自2016到2020的变化比较（38）。 6park.com
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国家，包括墨西哥及南美的巴西，阿根廷等相比，在劳工成本方面已呈劣势，不再具有竞争力。加上日益恶化的投资环境，迫使大多数在华的美国公司不得不寻找替代的国家。 6park.com
世界上市值最高的苹果公司，2020年就开始逐步将手机制造搬往印度。2023年，印度将生产一千万台苹果手机。如果一切顺利，2025年的目标是生产25%的苹果手机。（39） 6park.com
英特尔，微软，耐克，戴尔等公司，也都宣布了在中国以外重建供应链的计划（40）。 6park.com
如果中国不及时采取有力措施，这些企业会把资金，技术和市场带给中国未来的竞争对手。印度，孟加拉，马来西亚和其他东南亚国家，墨西哥和其他南美国家，甚至一些东欧国家现在都虎视眈眈，在尽力拼抢“中国之后”的经济发展机会。 6park.com
从目前美国公司供应链转移的速度来看，五到十年之内会摆脱对中国的依赖。 6park.com
八。中国能摆脱对美国市场的依赖吗？ 6park.com
中国经济现在急需能赚钱的机会，因为最大的经济发展动力 - 基建投资，包括房地产投资，全都在赔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23年的研究报告(working paper, ”Fiscal policy and the Government Balance Sheet in China”) (41) 给出了中国政府，地方政府/城建公司的投资回报和债务情况（图十二）。2008年以后，政府投资一直在赔钱，而且趋势是越赔越多 （回报曲线低于成本曲线）。地方政府/城建公司的投资更是一塌糊涂，自开始以来就是一赔到底，到2019年为止回报比成本已少了两个百分点（图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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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二。中国基建投资回报和地方政府，城建公司的债务。左图红线是基建投资的利息成本，蓝线是政府的投资回报，黄线是地方政府和城建公司的投资回报。右图是2017年各省地方政府/城建公司的债务对其GDP的比例，蓝色部分是地方政府的债务，灰色是城建公司的债务。 6park.com
2020年新冠病毒流行以后的情况未反映在报告中。但情况远比2019年糟糕是肯定的。 6park.com
占GDP44%的投资在赔钱，房地产公司恒大，碧桂园等在陆续爆雷。消费者消费恢复疲软，无法达到预期（42）。中国今后靠什么来发展经济？ 6park.com
纵观全局，唯一靠得住能赚钱的，就是对美贸易。而在对美贸易中为中国盈利的关键，则是象苹果这样的美国公司。随着今后中国经济发展的进一步放缓，对美贸易盈利会更加重要，中国对美国市场的依赖会更深。 6park.com
中国经济靠上广深，上广深经济靠出口，出口经济靠美国公司/美国市场。在中国人的可支配收入依然低迷，看不到迅速提高前景的情况下，这是必须接受的现实。 6park.com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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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mckinsey.com/capabilities/